陈志高看他一眼,没说话,等回了自己院子,净了手坐下,才得空招手,叫人近前。 只见那小厮一五一十把刑部大牢里的事情倒豆子似的讲了一遍,临了又补充一句:“这会儿刑部衙门里炸了锅的蚂蚁似的,热闹得很呢。” 苏南枝歪在对面的摇椅上闭目养神,听了他们的悄悄话,笑着睁开眼道:“所以,那萧一鸣生前最后一句,到底说的是什么?” 小厮不敢擅言,拿目光询问主子的意思,陈志高挑眉,示意他如实地讲,小厮才弯着腰作答:“拢共说了六个字儿,是什么‘赢的终究是他’,没提名没道姓,就连那牢头站在跟前儿也没听明白。” 苏南枝瞥一眼某人,抿嘴不语,继续闭上眼睛养神,等禀事的小厮出去,她才勾指头叫男人坐近一些,“你把人好奇心给勾起来了,就不打算跟我讲讲这里头的猫腻儿?” 陈志高才不承认:“谁勾你好奇心了?你偷听我们讲话,还有理了?” “谁要偷听你讲话?你特意领着人到我跟前儿说,不就是为了教我听么?” 孝里避讳不少,陈志高这些日子倒是收性儿不少,只沉稳的拍拍她的手背,道:“我这是事事不瞒夫人,你该是夸我才对。” 苏南枝伸手捏他耳垂,笑着问:“夸你的话先存着,你先来给我解释解释,萧一鸣最后那句,说的是什么意思?”萧一鸣可不是糊涂蛋儿,周英毅喂他吃的药里到底有没有要命的毒,萧一鸣比谁都清楚,周英毅可不是最后的赢家,面前这人才是呢,可萧一鸣若是说的面前这人,却又为何要用一个‘他’字? 那个他,必是另有其人,一个萧一鸣知道,面前这人也知道的主。 苏南枝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只是……那个猜测却只有一个名字,何因何缘,她就不得而知了。 “乖乖,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也不是最后的赢家啊。”陈志高面腮轻蹭她的手掌,笑着回避话题。 苏南枝手上力气加大,揪住他的耳朵,离近了笑着又问:“是明昭太子么?” 陈志高眼神一滞,不必回答苏南枝也知道了答案,她松开手,别过脸去,不再开口说话。 陈志高扶着摇椅的扶手,轻轻抚上她的手背:“乖乖,他……他这一辈子,天下为重,夫人其次,而你,你始终都在天下之前。” 主子待她,永远都是拿最真挚最赤诚的一片真心,主子爱他的女儿,胜过了爱天下黎民,她不该有这份抵触的。 “他是爱民如子的菩萨,黎民百姓是他最珍视的宝贝,可宝贝前面,岂能放着一个外室子?”苏南枝回过头,眼神讥讽的看他,“你,会叫以后的孩子做个外室子么?” 陈志高嘴角笑意收敛,“这不是一回事儿。” 苏南枝翻眼皮睖他:“怎么不是一回事儿?你若大度,也不必慷他人之慨,等三年孝期过后,我再抬一新人进门儿,你就委屈委屈,自降为小,以后该是你的孩子便是庶子,我一样拿他做心肝宝贝。” 陈志高知道她这是恼了,再多言就要拱火吵起来,忙赔笑认错,再不敢多提一嘴主子的事情。 可他心里,却是压抑不住的喜悦,萧一鸣死了,且那老货还在死前最后关头,知道了缘由,大快人心!真是大快人心!
第90章 V更新 哲皇叔听不懂萧一鸣临终前的那句话,陈志高却是懂得。 萧一鸣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明白过来……这都是报应,是那个人棋高一着,便是那个人已经死了,他也有手段做最后的赢家。 平嘉十一年春,萧一鸣已稳坐内阁首辅之位,萧家一呼百应,便是南院王府嚣张跋扈,可在大朝会上,百官之首还得是他萧家,直到打南边来了一个卖盆窠的老头,抱山先生最喜此类,便将人召进了府。 后来,那奸细着嗓子的老头拿出了平嘉帝的亲笔印信,再后来,抱山先生点头,萧一鸣默认,一场围绕着大陈那位风头正盛的太子爷的剿杀,自此开始。 平嘉十三年,夏,荷花比往年晚开了许多,五月过半,才有小荷初露尖角,抱山先生在院子里画完了最后一幅新夏伊始图,拿到祠堂供在兄长的牌位前,脱去一身道袍,换上了不起眼的文弱书生装扮。 入夜,鸣蝉拖着长腔,萧一鸣亲自送将其送至六里亭,他撩袍跪地,叩首作别:“此行千难万险,可您若是赌对了,那咱们后梁基业少说能延百年安稳!” 他肯冒天下之大不违,与南边那位平嘉帝联手,说是私心,可为后梁江山基业多,私心不过是闲闲一角罢了。大陈那位太子爷,野心撑破了天,那位太子爷要的不止是大陈皇帝的龙椅,更是要天下一统,要万民朝拜。 若是徒有野心也就罢了,可那位太子爷,文韬武略,在朝堂上得百官敬仰,在战场上更是以谋为本,推得动崔家军与滇西军齐头并进,大陈以一己之力,大有连破后梁与昭南的气势。 他们后梁惧怕那位太子爷,昭南与西北诸国或闻秦甄太子之名,无不艳羡妒忌,慕大陈能得此天才,有一统天下的气概,万幸,平嘉帝那老糊涂比他们这些外人更惧怖自己的儿子。 他们怕的是国破家亡,而鼠目寸光的平嘉帝,却只能瞧见自己屁股底下方寸大小的龙椅。 万幸!万幸啊!天佑后梁,祖宗庇护! 抱山先生的马跑出去瞧不见了人影,萧一鸣才起身进了轿子,悄无声息的没入夜色。 平嘉十三年,夏,大陈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绥远候府涉滇南银矿案被人告发,绥远候乃大陈二皇子亲信,二皇子不愿自断手臂,思来想去,推出青州辛家做替罪羊。 青州首富辛兴贤凭白受无妄之灾,知府衙门的人还没来得及提人送京都审问,便有奉了上谕的差官提刀屠戮,一时间血流成河,哀嚎声冲破了云霄,久久不能褪去。知府衙门的人赶到,辛家已无有一个活口,又逢大火,点不出人口名录,便只得草草结案搪塞糊弄了过去。 直至平嘉二十三年,镇北军在眉津驿一战,攻城略地,收复东雍州以北三十二镇,全凭一个叫辛荣的小姑娘在后梁设下的无数个商探密报。凯旋京都,辛荣奏请圣上重查滇南银矿案,为辛兴贤一门平冤昭雪,这才叫世人知道,十年前那位辛大善人,留有一丝血脉尚在人世。 可彼时,那位因由始原的二皇子,纳重臣卫国公女为妃,已是登名在册的太子爷了,那辛荣虽再得圣宠,过往烟云,皆不可提及。 第二件,便是那位大陈百姓心中如神明一样存在的太子爷,薨了。就在长春宫的正殿里,太子爷秦甄双目垂血,惨死于书案前。 因太子秦甄身死,其母舅宣平侯府崔家亦受了牵连,一众效力于镇北军的小将们,全部被押狱入京,秦甄太子胞妹永安公主携幼子进宫求情,跪在圣前哭了两日,都没叫圣上心软。后来还是副将萧炎御前明志,在太和殿上触柱身亡,百姓闻听此举,无不泣泪哽咽,一百张万民书呈到圣前,平嘉帝才松口,对崔家网开一面。 大陈的擎天柱塌了,最高兴的莫过于正在被地秦甄太子‘吊起来毒打’的周边诸国,那一年,后梁皇帝的寿诞上,龙心大悦,免北绒诸属国一年赋税,上下同庆。 萧一鸣以为,他与叔父的决定,神不知鬼不觉,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可陈志高笑着说出那句“我岳父大人的眼光自然是好,不然,也不值得你们萧家大费周章,不惜做个通敌卖国的罪人,也得对他老人家使下作手段呢。”的话,分明就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陈志高口中的岳父,更不能是指苏宗高那个地位低下的商人。 岳父?岳父…… 萧一鸣不禁一阵寒颤,背后生出惧怕的冷汗,莫非当初苏红在大陈有染的那个男人……是秦甄!? 苏南枝不是苏宗高的亲生女儿,可苏宗高养的那些个狗崽子里头也没有他自己的血脉,但……若苏南枝是秦甄的女儿,那…… 萧一鸣吓得长大了嘴,旁人多不知道,可他却是亲耳从小叔父那里得来的消息,平嘉十四年大陈失踪了的那个皇太孙,并非秦甄血脉,那是秦家叔嫂讳乱生出来的孽种,说不定就是平嘉老儿自己给弄死的。这么算来,苏南枝竟是秦甄唯一的血脉。 这消息要是叫邵武那林家老头子知道了,大陈的天,岂不得乱了!?那林家老头子拿秦甄做毕生最荣耀的成就,他又是大陈三朝帝师,秦甄的女儿现世,只这一个名号,便有无数当年垂败避世的秦甄追随者跳出来,届时一户百姓。 怪不得!怪不得呢!怪不得苏宗高放着那么多便宜儿子不使,却宁与本家亲故决裂,也要把寿安郡主带来的遗腹子推上苏家当家人的位置。 萧一鸣扬天大笑,原来,他与叔父汲汲营营,费劲了十二万分的心血,只想保住的显贵鼎盛门第,竟连一个下贱商贾都不如,人家苏宗高那个满身铜臭的老货,都在打着逐鹿天下的算盘呢。 笑出的眼泪糊住了他的眼睛,萧一鸣伸手拭泪,手上沾满了红艳艳的血,他嘴角微微笑起,这毒,他熟悉的很,还是他从昭南弄来的宝贝,当初,秦甄也是中了这个毒,双目流血,死状凄惨。 萧一鸣叹一口气,慢慢起身,在椅子上坐下,他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低着头,低着头,就那么弓起脊背,化作了一方无奈而又无助的石头。 报应啊,都是报应…… 身后隐约有嘈杂的声音,他感觉不到疼痛,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爬在了地上,有人把他扶起,抱在怀里,萧一鸣看不清那人的脸,可仿佛又觉得来人是小叔父,他手指挓挲,微微在空气中攥起,笑着对面前的小叔父道:“赢的……终究……是他……” * 萧一鸣的死,当夜就传到了小皇帝跟前,段太后与小皇帝母子俩个正坐在小几前下棋,段太后笑着要悔棋,捏儿子小脸儿央他退让,小太监进来磕头,说了刑部的事情,小皇帝与母亲对了个眼神,拾起方才落下的棋子,淡淡问道:“与先生知晓了么?” 小太监摇头,回话道:“陈阁老说,这些要紧的事情,只报与陛下,陛下再有吩咐,才送与各处安排。” 段太后落下了新子,笑着道:“先生总是事事将皇儿放在前面,这才是为人臣子该有的表率。”诸如周英毅、萧一鸣一类,擅自做主,无法无天,为人臣子,却一个两个都惦记着在主子面前蹬鼻子上脸,陈志高这样的忠臣,才是该受皇帝喜欢的忠臣。 小皇帝笑着冲母亲点头,又吩咐小太监道:“你将此事告知先生,然后再传刑部尚书到怡心居……”小皇帝话说一半儿,又抿紧了嘴,想了想,改口道,“这会儿夜深了,莫要搅扰了他们,口谕暂留,等天一亮,寅时那会儿再叫人送去先生那儿,至于刑部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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