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喜欢殿下这性子。”柳如梅笑道,随即看着陈云之,“不留行这么多年,也杀了那么多贪官污吏,你怎得还是如此胆小怕事?” 陈云之半张着嘴哑口无言:“你柳如梅是无牵无挂,可好歹殿下是建宁王,此事一出,这东宫便是再回不去了。” “如若大唐没了,这建宁王之位不也是虚位?”李倓说道,“云之,我知你在东宫还有牵挂,此事我与如梅去办就好。” “你这说得什么话!”陈云之立刻跳了起来,“我陈云之堂堂太子三率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再者幼娘也没答应我……” …… 宁亲公主府内,仍是昔日光景,只是可惜阿爹那处还未有消息。 那日,张璟接到信家中急事,匆匆忙忙回去。 阿姊虽是回来了,却也…… “你总算回来了,快去瞧瞧你的阿姊。” 数日不见,阿娘面如土色,身体瘦削。 原来,早在半月前,颜明不幸被俘,安贼本想劝说他招降,可他不屈对着安禄山破骂。 据传信的人说,颜明被刀剐时还是不愿屈服,直到死还在辱骂安禄山叛国一事。 他一个读书人,竟有如此魄力,这是安禄山万万想不到的。 他与阿姊一直以来是众人羡慕的璧人,颜明死讯一来,阿姊便病倒了。 颜家让人送来长安静养,可眼下战乱之秋,多奔波,这病就更重了。 “子秋,子秋……” 子秋,便是颜明。 梦里阿姊不断喊着那个男子的名字,时而声嘶力竭,甚至落下眼泪。 她轻轻擦拭着阿姊的眼角,不知为何,蓉阿姊自缢的画面又浮现,手中一抖,落在了张淑的脸上,她这才清醒。 “小璟?”她原本温柔的声音变得干涩。 阿姊生来是个骄傲的女子,饱读诗书,是最像阿娘的,可如今的眼里却没有半分光。 “阿姊,我在。”十四娘抓紧她的手,那双手冰冰凉,“喝点水?” 张淑微微点头,那脸上缺少血色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她坐起身子喝了口热汤,缓过劲来:“阿娘怎么让你来了,你就要成婚了,不该到我这里沾了病气。” 十四娘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抱紧她:“阿姊,我想你了。你别走好不好?” “傻丫头,阿姊不走,不走。”张淑眼眸一定,随后缓缓搭着她的肩温柔问,“怎得变得如此粘我了?以往同阿姊抢吃的时的霸道哪儿去了?” “我知道,阿姊总是偷偷把好吃的留给我,是小璟太任性。” 张淑整理着她的发丝,笑道:“傻丫头,终归是长大了,不再小孩子脾性。你马上要出嫁的,会有另一个人比阿姊和阿娘更加疼你。那个李倬,可是个好归宿?” 十四娘呜咽着嗓子:“他很好,阿姊,你也会好起来的……” 张淑病态难掩,咳嗽不断:“忧虑过多,已是残躯。是我求颜家将我送回,在那儿总是想起公主府里的日子,便想再看你们一眼……” 十四娘听不得这些话,阿姊那么疼她,怎么忍心离开她呢? 她开始恨老天不公,像阿姊与颜公子这般一生为善的夫妇,为何落得这般结果? 蓉阿姊一生孤苦,为何还是凄凉离世? 阿娘还日日念佛经,修石窟,这又有何用? “其实阿姊还有一事想要你帮忙。” “何事?” 张淑微微抬眸,望着窗外落下的叶:“子秋的尸身还未找到,我不想他一人孤零零的,我想带他回家……” “可我听闻安贼对他用了极刑,怕是……” 张淑的眼中噙着泪,似是交杂的情感难以分开。 十四娘连忙答应道:“阿姊,我知道了,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寻到他。不过你定要答应我好好养病,莫要思虑了。” 张淑轻轻摸着她的脑袋:“好,我们小璟长大了。” 离开公主府差不多酉时不到,趁着宫门关上的最后一刻进去了,不然又得惹出新的事。 谁知他们前脚刚入宫门,后头陈云之二人也正好赶上。 幼娘看着她:“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今日回不来了。” 她没有顾及后头,只是往前走。 谁知幼娘将那笨蛋猞猁带来了,见她来了竟一个劲地跑了过来,冲着她一顿摇尾巴。 她停住脚步,蹲下身子看着它:“阿猪,终究不是原本的阿猪了。” 笨蛋猞猁瞧着她,自然听不懂,只是跟在她身后摇尾巴。 阿猪很懒惰,可这只胖胖的猞猁却是最为忠心的。 “不用跟着了!” 笨蛋猞猁同幼娘都被吓住了,站在原地。 十四娘未转过头正眼瞧它,只是失落说:“幼娘我养不了它了,替它寻个好人家吧。” 猞猁是那草上飞,却很少见过那般通人性的,双眸那般委屈,却还是努力摇着尾巴。 她回屋后哭了,不是那种痛苦,也不是隐忍而哭,仿佛是多日的情绪在这一刻终究满了出来。 小桃以为是为了李倓,幼娘以为是为了那只笨蛋猞猁。 谁都不知道为何。 她寻了几日的消息,仍旧未果,有人说长安城外早已尸横遍野,有人说那些死去的人早已被烧毁或是被野兽撕裂。 小桃从外头跑来,兴冲冲地道:“娘子,彭城王来了。” 李倬从江南办事归来,都未向陛下请安,第一个就是来寻她的。 从江南而来的他带着些书生的清秀之气,仍旧是规矩行礼:“县主,多日未见,怎得清瘦了不少?可是东西不周到?” 十四娘努力挤着笑回道:“殿下关心备至,我深感惭愧。东西我让绿奴不必再送了,这几日,我也确实为了心事而烦。” 李倬试探着小心翼翼问:“此事,我是否能够帮忙?” “我有位亲人死于前线,眼下尸骨无存,想要收回,不知可有方法?” 李倬想了想:“我从江南而来,确实见过不少难民,听得一些战场杀戮惨状,此事怕是难成。不过也听闻有一批侠义之士正组织将将士遗体统一送回长安认亲。” “可知是何时?”她忽地着急问。 “应就这几日。”李倬看着她,“你先别担心,我让人关注着,一有消息便通知你。” 十四娘看着他,此人谦和如那书中的君子,微微笑道:“多谢。” …… 第二日,城外果真送来了不少尸首,他们大多是死在战场的战士,当然也有无辜的百姓。大唐战死沙场的战士本应是荣归故土,眼下却谁也顾不上他们。 也不知是哪来的侠义之士,愿意带这些可怜的人儿回故土。 李倬看着她:“这有五千余人,死人气味重,不如你们先回去,我派人来寻。” 她点头,扶着张淑问:“阿姊,你眼下身子弱,不如我们还是回去吧?” 张淑双眸看着远处良久,远处的霞光好似一朵红色的月季,盘旋着几只老鸹。 她嘴角忽而露出轻松笑之:“小璟,我能感觉到,他在这里,他一定在这里。” 她病弱的身躯不断往前,甚至好几次险些爬倒在地。 “阿姊!”十四娘心疼。 李倬为他们拿来了香丸,跟在后头一起寻。 五千余人,那腐败了多日的味道,正常人都觉得难以接受,更何况是个病人。 她就这样,一具一具地翻找,张璟帮着一起。 两个时辰过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个血肉模糊的人。 小桃忍不住吐了,因为那些人的血肉之中甚至还长出了蛆。 李倬拉住她的手,下意识将她的眼蒙住。 可张淑一眼看到,便哭出了声:“小璟,是他,是他……” “来人,清水布!”李倬喊道。 擦去了血污,这才看得出样子,他真的是颜明。 也不知是否真的是天注定,阿姊就真在这五千腐尸之中寻到了他。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张淑的笑是那般凄美,似是对着世上最后的温柔的回赠。即便是泪花也是多日苦等后的释然与满足…… “阿姊,我们找到了,便回去吧。” 她抱着颜明迟迟不肯松手,轻声温柔道:“子秋,我们回家。” 张璟松了口气,她同小桃驾着马车,而张淑则寸步不离地照看着颜明的尸身。 “五娘子对子秋兄也算是情深意重。”李倬骑着马。 “此番要多谢彭城王,其实还有一事……” 李倬摇头:“婚期的事你不必担心,安心照顾好你阿姊。” 十四娘噎住的半句话又咽了回去,换了一句:“多谢。” 马车从城门到公主府也不过三五个街口。 不到半炷香功夫就能到。 “阿姊,我们到了。” 拉开帘子,却只见到阿姊那般安静地躺在颜明的怀里。 她的嘴角竟还是上扬着的,苍白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五娘子!” …… 此刻外头的声音似乎已经打扰不了他们了,张璟站在原地,看着阿姊的离去,没有当日在宫中那般的歇斯底里,只是静静地坐到阿姊的身侧。 将他二人的手紧紧放在一起。 她看着颜明含泪笑道:“你定是怕阿姊迷路,才特意回来找她的吧。这样也好,这样阿姊便不会孤单了……” 城门之上,站着三人。 柳如梅看着天空中的红霞远去,叹了一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你说,我们有朝一日身死沙场,会有人帮我们收尸吗?” “喝酒吧!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陈云之丢过来酒。 柳如梅认真道:“我说真的陈云之,若是我真遭不幸,你可得把我找处好地方葬了。” 陈云之不知该说什么,走到李倓身边问:“殿下,我们今日算是干了件好事吧?” “战乱带来的故而有伤痛,但终有一日,拨开云日,重见天明。” 李倓看着那五千余人的尸首,看着身旁二人笑而饮酒。 …… ----
第十七章 退婚 也不过一年的光景,似乎长安城的一切都变了。 宁亲公主丧夫丧女忧伤过度,去了蜀地,需好好静养。 张璟一人操办阿姊与颜明的葬礼,殓、殡、葬各个环节都未交给过下人。 厚木棺便放在大堂,眼下战乱未平,四处动乱,前来吊唁的亲眷好友并不多。 她粗麻衣裳蹲坐在阿姊的灵堂,为她诵经,两个时辰没有动过了。 虽然也从庙里请了几个德高望重的和尚,但和尚说了,她自己诵读的话更诚心,佛祖也更容易听到她的请愿。 她平日是最不信这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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