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是张璟第一次听到他的这番话。 她仿佛看到了当年入朝为官前的师父,挥笔写下的那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她喜欢师父的诗,因师父的诗中无论如何,都有风骨在。 她羡慕李倓,因为李倓寻着了属于他的风骨。 而她的风骨呢?又在何处? 安禄山起兵谋反之事,不日便在长安传开了。 也许是大唐长久的平静让百姓们早忘记了战乱的恐怖,他们只是将它当作茶余饭后的一桩趣事,拿出来聊上一聊。 “事可是真的?”小桃在学烹茶,也忍不住好奇问。 十四娘道:“安禄山在朝中地位显赫,圣人的恩宠又惹得多少人妒忌。” “娘子是觉得他人构陷?” “树大招风,但谁都逃不过权利二字。”十四娘指着床头,“去把师兄的锦囊拿来。” 坎卦。 当日觉着所测是她入东宫一事,今日一瞧,师兄难道算的是,大唐的气运? 如若真如此,那李倓此战岂不是? “小桃,建宁王现在何处?” “殿下已随封将军一同去往洛阳招兵了。” “何时出发的?” 小桃手中的茶勺一提:“许是方才出发的。” 十四娘来不及将鞋袜穿上,便匆匆跑了出去。 那长长的甬道上,她一袭青衣踏在石板上,可李倓的车马早就在一个时辰前就离开了。 她终究没有赶到,将李太白的诗集赠与他。 直到幼娘遇见了她,见她落寞地坐在一旁。 “县主,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看着幼娘,微微抬头:“三兄他已经走了。” “是啊,陈云之说,他随殿下同封将军一道要去对抗叛贼。”幼娘安慰道,“县主不必担心,他们过几日便会凯旋归来。” “此战必胜吗?” 幼娘见她担忧,轻抚她的肩头:“自然,您不信建宁王也得信封将军呀。” 也许所有人都觉得此战必胜无疑,可手里握着的坎卦,让她心中不安。 小桃此时匆匆跑了过来。 见她狼狈样,先是给她穿上了鞋袜,然后语气冷静说道:“娘子,安家之子安庆宗今日一早被圣人下令斩杀了。” “安庆宗?” 那不正是蓉阿姊的夫君? 眼下安禄山谋反,已是全然不顾他亲儿子的安危了。 “那蓉阿姊呢?” 小桃摇头:“郡主那处没有消息。” 她颤颤巍巍站起身子,冷静说道:“小桃,你出宫去阿娘那处打探消息。” “娘子……” “怎么了?” 小桃为难道:“方才朝中派了人,说是让娘子入宫面圣。” 方才杀了个安庆宗,眼下这节骨眼又让她入宫? 这可不是好事。 入宫的这条甬道,正是那日她与李蓉进宫时路过的。 前来接应的依旧是高内侍:“县主,这边请。” 她跟在后头:“内侍可知今日圣人请了何人来?” “只请了县主与荣义郡主。” 张璟微微低着头跟上,这次的华清宫虽还是红墙绿瓦,飞檐翘角,却早无了当日的心境。 圣人威严地坐在殿中,少了家宴中的亲切。 他开口便问:“你阿耶曾与安禄山有过交情,有人称他欲投靠安贼,你可知?” 十四娘跪地,圣人原本可是最信任阿耶的,可眼下的他信不过任何一个人。 她虽是慌张,但语气还是平静答:“圣人与我张家不只是君臣,更是家人。臣不敢背君意,晚辈不敢忤逆长辈。还望圣人明断!” 圣人这一听,心中于心不忍,何况想起多年翁婿情。 “起来吧。” “谢圣人。”十四娘低头谢道。 “你在东宫习礼也有数月,可有想家?” “不敢欺瞒,想。” 圣人缓步走近,仔细看着这小娘子,轻松笑道:“有话直言,是个爽朗的性子。你叫张璟是吗?” “是。” “去吧。” 她见圣人心情渐佳,便斗胆问道:“圣人仁厚,我与蓉阿姊许久未见,听闻她今日也入宫来了,不知圣人可否让我姊妹重聚?” 谁知圣人的神色立刻变了,低声问:“你要见李蓉?” 她不知是哪里说错话了,忙说道:“方才圣人提及想家,小璟便由情脱口而出。” 圣人盯着她,而后看向高内侍道:“也罢,带她去看看也好。” 高内侍微微应声,一路上步伐加快。 “县主走快些,或许来得及。” “什么?” 张璟心中忽然忐忑不安起来,加快了脚步。 房门外围着不少人,大多眼神闪避,背着身子躬身。 十四娘快跑两步,猛地推开门,还是晚了。 她第一次瞧见自缢的人,竟然是李蓉。 白布挂在房梁之上,李蓉的身子如同一堆软泥垂下。 幼娘见着吓得出声,她瞠目站在原地,随后不自觉地后倾。 “阿,阿姊……”张璟唇颤抖着,看着四周的人,血丝满布在眼眶,她大声喊:“你们,你们快放她下来,放她下来!” 幼娘拉扯着她心疼道:“娘子,郡主已经没气了。” 高内侍命人将荣义郡主放了下来。 “县主,这是陛下的旨意,安贼叛变,眼下大战降至,杀他的亲眷是为了威慑叛军。” “我阿姊是正宗李氏血脉!我阿姊是正宗李氏血脉!”张璟大喊道,她抱住李蓉的身体,可留存的温度一点一点散去。 高内侍叹道:“荣义郡主胸怀大义,为大唐而亡,圣人高赞。县主莫要太过伤悲,我等先行告退了。” 怀中的李蓉面容微怖,但她的身子还未僵硬,就像是熟睡了一般。 “阿姊,你醒醒……阿姊……”她哭得喘不过气,仿佛此刻不知是悲痛还是惊吓。 从小未曾见过的风雨,终有一日会来临。 幼娘扶着她:“娘子,就让郡主入土安葬吧。” “为何呀幼娘,为何呀……我蓉阿姊一辈子小心谨慎,好不容易等到陛下赐婚,她从未做过坏事,为何圣人要处死她……” “娘子,这可是在宫里,不可胡说。” 泪落在李蓉的裙摆上,似是绣上的一朵朵菡萏。 十四娘摇头冷笑道:“那婚是陛下所赐,眼下赐死她的还是陛下,我蓉阿姊何其无辜!何其无辜!” 她嘶喊着,歇斯底里。 世人皆说,大唐女子身份高贵,皇室更是高不可攀,阿姊曾是东宫贵女可最终还是成了大唐的牺牲品。 幼娘低着头:“娘子,眼下是在宫中,什么事我们等回去再说。” “我不服,我要找他讨个说法!” 脖颈猛地一击,双眼一个黑,她昏睡过去。 ----
第十章 赐婚 张璟醒来脑子里忽然如同洪水一拥而上,双目微微泛红,却迟迟落不下眼泪。 小桃抱着她:“娘子,你别吓小桃。” 荣义郡主之死,让十四娘彻底明白,她留在东宫不过是李隆基要挟阿耶的筹码。 而她呢?又会成为下一个荣义郡主吗? 大概过了半日,她才缓过神来,躺在她东宫的软榻之上。 “县主可算是醒了。” 这个身影尤为熟悉,那个打晕她的人,竟是幼娘吗? “你?”十四娘扶着脑袋,仍有些头重脚轻。 小桃此时从外头端来药:“娘子,你可算醒来了。” “蓉阿姊呢?”她一下攥住小桃的手臂,汤差点洒了。 小桃垂眸:“娘子,公主已经为荣义郡主处理了身后事,也算走得体面。” 走得体面?李蓉她曾是东宫明珠,眼下却落得个自缢身亡,眼下死后也无人在乎。 幼娘看着她:“县主可别再说那些话,也别再想这件事了。” “幼娘……”十四娘摸着后颈,盯着她,“是你打得我?” 幼娘喂药的手停顿片刻,说道:“县主恕罪,方才宫中人口嘈杂,我才出此下策。” “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你会武功?” 幼娘低下头:“阿耶阿娘自小想我温婉知礼,不想我舞刀弄枪的,便从未提起。” 她与陈云之青梅竹马,会武功也不奇怪。 十四娘似懂非懂地点头:“幼娘,我有些头疼,想睡了。” “睡吧,多睡会儿。”幼娘替她掖被子。 自李蓉一事过后,十四娘很少出门,甚至好几次睡了半日才起。 那原本东宫中的欢闹也随着李倓的离去,十四娘的病,慢慢散去。 就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一般。 沈氏也时常来看望她,带十四娘见见她的孩儿。 原来她有两个孩子,大郎李适方才外出求学归来,因是李俶的长子在这东宫尤为看重。 “小姑姑,陪我去打马球吧!” 李适正是好动的年纪,听沈氏提及过十四娘的骑射,最近便总是缠着她。 “适儿,你自个玩会儿,小姑姑有些乏了。” “小姑姑想吃暖锅吗?”李适拉着马,脚步轻盈,“适儿请姑姑吃!” 他倒是个聪明孩子。 冬日里,能够围着吃暖锅算是一桩美事了。 “小桃,去拿些酒来。” 李适的双眼都放亮了。 “小郎君不能喝酒。”幼娘连忙说道。 李适这馋猫,双眼巴巴地瞧着她:“小姑姑……” “少吃些,无妨的。” 李适喝了一口,被那酒呛住了:“咳咳咳……小姑姑,这酒辣喉,有什么好喝的?”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适儿可曾听过?” “太白诗无敌,适儿也向往这般的豪迈。” 十四娘逗他:“李太白可最爱喝酒了。” “当真?”李适听闻学着又喝了一口,只不过眉头出卖了他。 只是小孩子怎得会有烦恼呢,没有烦恼又怎得会懂酒? 才喝了几口,外头有了动静,来者是李俶。 幼娘连忙起身,这可糟了,若是李俶知道适儿喝酒,定是重罪。 “殿下,带小郎君吃酒是幼娘的罪,望殿下宽厚开恩。” 他看着桌案上趴着的李适,并未动怒,只是平静地说道:“你二人将适儿带回他阿娘那儿,我同你们家县主有话要说。” 李俶的态度,让十四娘觉着不妙。 他坐下身说道:“我来,是有个不大好的消息告诉你。” 几日前,十四娘亲眼见阿姊惨死宫中,还能有什么比这坏的消息呢? “殿下不妨直说。” 李俶是个沉稳的人,在屋内踱步,纠结再三才说道:“是圣人,为你指了门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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