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信看着幼女的小小背影,又是怜爱又是心疼,存心想逗逗她,朝下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从背后悄悄过去,用手腕上的念珠穗呵她的痒痒。 冰绡以为脖子上落了虫子,伸手去挥;那虫子又跑到另一边作怪,冰绡不动了,余光撇见一抹红穗,一把抓住,撅起嘴道,“这只大虫子是我的了!” 阮信呵呵笑,想要拉她起来;冰绡十分不给面子,就是不肯起。 阮信只得蹲下来哄,“你娘怎么惹你了?告诉爹爹,爹爹给你出气。” 阮冰绡“哼”了一声,将情由备说一遍,不提自己顶嘴,单说母亲如何疾言厉色、不讲道理。 阮信不糊涂,阮夫人的顾虑也是他的顾虑。 因温言劝道:“绡儿,你母亲也是为你好……” 话说一半,冰绡就像她爹肚子里的蛔虫,抽抽嗒嗒哽咽起来,“绡儿知道爹娘是为我好,这一年来绡儿足不出户,难道还不够乖吗?自家的庄子,外人又不知道,让我去几天怎么了?” “往后离了爹娘,进了那深宫大院,只怕一辈子也出不来了!” 这话真是越说越伤心,说得自己眼泪吧嗒吧嗒直掉,说得阮信心里酸涩难当,立时就答应下来,“好了好了,爹答应你,咱们明天就去!” “真……真的?” 冰绡眼里还含着泪,鼻头红红的,可怜巴巴看向阮信。 阮信最见不得女儿这副样子,连忙用袖子给冰绡拭泪,“自然是真的,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阿娘那里?” “放心,有爹在,你阿娘敢不依!” 阮信这话说的豪壮,跟真的似的。 阮冰绡撇嘴,“又吹牛!” 阮信也不尴尬,拍了拍女儿的头,低声道:“放心,爹去狠狠求她,实在不行,还有你大哥呢!” 阮冰绡这下真的放心了,眼泪来的快、收的更快,一时间喜上眉梢、笑逐颜开。 自己利落地从垫子上爬起来,还顺手拉了老爹一把。 她学着男人的样子压低了嗓音、拱了拱手道,“既如此,冰绡就等着爹爹凯旋了!” 阮信苦笑,“快去吃饭罢!” 看着阮冰绡一溜烟跑没了影儿,像只快乐的小兔子,阮信摇摇头,硬着头皮往夫人房里走去, “狠狠求她”!
第2章 七哥 02 七哥 阮信进到卧房时,阮夫人还坐在床边生闷气,秋禾拉着手正苦劝。 见老爷回来,秋禾也就不再怕夫人气坏了身子,福了一礼告退,走的时候还不忘将房门轻轻带上。 阮信瞧夫人寒着一张脸,柳眉轻蹙、鼻头微皱,不禁想起女儿生气的样子,可不就和她娘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吗? 想阮夫人云英未嫁之时,也如冰绡一般娇蛮可爱,令阮信一见倾心。 她的娘家瞧不上阮信是个武夫,阮信的双亲也瞧不上她是商户之女。 二人破除万难走到一起,从此天南海北,出生入死,建功立业,儿女成双。 一晃眼半辈子,他都已经老得华发早生,她生起气来,却依稀还是当年的样子。 阮信心里漾起百般柔情,温声唤道:“京娘……” 阮夫人瞪了他一眼,“不许为那混账东西求情!都是你给惯的!” “小混蛋那副死犟的样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哼!” ………… 随了谁?随了自己呗! 阮信苦笑。 冰绡这孩子,真是净挑着爹娘的优点长了! ………… 阮信搞不定他的“京娘”,后来果然还是搬出阮青时来,阮夫人才肯点头。 “夫人这样下去,气坏了身子怎么行?” “为夫无能,不能令夫人展颜,只能叫青时回来,给他娘亲解忧了。” “唉,青时这几日内外奔波,人都累瘦了……那也没什么大碍,男儿郎不过是吃不饱、睡不足几日,连夜赶几里路回来,也不算什么大事。” 阮信每说一句,阮夫人的神色就松动一分。 说到要叫青时连夜从军营赶回来,阮夫人终于叹道,“罢了,我这辈子,就教你们一大俩小给拿捏住了!” 阮信心中颇酸楚,看来儿子就算不出面,也比自己巴巴在眼前求着管用。 嗟乎!为之奈何! 翌日一早,阮七备好了马车在二门等着,刘氏和莺儿早将冰绡的随身物品打点好了,衣服首饰,吃喝用品,连同应急的药物,丸散膏丹、瓶瓶罐罐,满满当当塞了一马车。 阮夫人起了个大早,叫来刘氏细细叮嘱了半个多时辰:说冰绡皮子嫩,招蚊子,叫晚上早早点了蚊香,新洗衣裳用艾草熏过再穿;饮食要有节制,看着她少吃瓜果;严禁去水边玩,不能出庄子,不能爬树,午后一定要躺半个时辰养神。 如此种种,巨细靡遗,刘氏心里感叹: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阮夫人叮嘱完刘氏,又拉过莺儿,警告她不能跟着小姐胡闹。 莺儿抿着小嘴,胖乎乎的小脸全是郑重,答应得干脆,“莺儿记住了!” 阮夫人心道,这也是个不成器的,哪一次不是答应的好好的,哪一次闯祸没有她跟着! 越想越不放心,便将莺儿又拉到自己跟前,点着她的脑门道,“我的话,你可要真往心里去!这次若是你们小姐闯祸,你再敢隐瞒不报,往后你的点心果子就不要想了!” 此话一出,莺儿神色一凛,拍着胸脯保证,“不敢不敢,奴婢绝不与小姐同流合污!” 阮夫人弯了眼睛,脸却板着,“谅你也不敢!” 阮七见主母叮嘱好了一干下人,方才趋步过来见礼。 阮夫人对别人不放心,对他是放了一百个心的。 阮七本是府中下人的家生子,父母早亡后,就一直在将军府养着,因聪明勤恳,人又上进,便被阮信选了当青时的伴读。 两人一块读书,一块习武,又一块上战场,“打虎亲兄弟”,比别人家一奶同胞的亲兄弟还要再亲厚几分。 如今阮七虽年纪尚轻,却已为自己博得一身功名,去年冬天刚提拔了前锋副将,又兼管着阮信的亲兵,人也历练得愈发沉稳,行事老练周到。 阮夫人对他也没什么好交待的,只嘱咐他千万别心软,“那小混蛋狡猾的很,别被她骗了去!” 阮七含笑颔首,“夫人放心,末将定会护小姐周全!” 举手投足、言笑行止之间,俱是一股成年男子的沉稳气度。 阮夫人心中一动,这孩子比青时还大两岁,也该为他张罗一门好亲事了。 心里想着,嘴上就说了出来,“阿七长大了,可有相中哪家姑娘?我和老爷亲自上门给你提亲去!” 阮七愣怔之间,余光撇见冰绡穿着一身荼白的齐胸襦裙向这边走来,肤光胜雪,晃的他眼睛疼。 阮七忙收回目光,不觉就红了脸,轻声说“还没有。” “七哥!你的脸好红,像猴屁股!” 冰绡嬉笑凑上前来打趣阮七,说完做了个鬼脸,就要往马车上跳。 阮夫人气急,拉住她就拍了一巴掌,“小混蛋,你怎么说话呢!” 冰绡顺势往阮夫人怀里一歪,搂住娘亲的脖子,照着脸颊就亲了一口。 “阿娘,等我回来给你带甜瓜吃呀!” 不待阮夫人推,她早就利索地跳上马车、撂下帘子了。 “七哥,快走吧!再迟赶不上午饭啦!” …… 阮夫人嘴里骂着“小混蛋”,站在将军府门口,直到马车拐弯,彻底不见了踪影,方才回府。 凉州城南近郊,五里庄。 阮冰绡已在此过了五夜。 生平第一次离了母亲管束,独个儿住进庄子,冰绡觉得自己好似鱼入大海,虽然白日里刘氏带着虾兵蟹将亦步亦趋跟着,终归是与府中不同。 此时暮色催更,清尘收露,目力所及之处,燠热冷却,凉夜宜人,令冰绡神思畅快,将这一年的郁闷之气尽扫而空。 望着远山淡影之间色泽浓绿的成片瓜田,冰绡弯着眼睛,扬了嘴角。 “小姐,你笑什么呢?阴测测的,好怕人!” 冰绡瞪了莺儿一眼,又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晚上劝奶娘多吃点!” “为什么呀?” “吃饱饭,睡得香!” 掌灯时分,阮七一如前几日,来到冰绡住下的小院前后查看。 四周无异,远近照常有农户驱赶牲畜入圈的吆喝,两个护院一前一后守着,一切如常。 绕到小院门口,隔着竹槛灯窗,阮七一眼就瞧见一抹白色倩影正坐在桌边用饭,身后刘氏递茶布菜,莺儿摇扇驱蚊,静谧美好,举止如画。 闻听护院通报,冰绡也不起身,只隔着窗招呼,“七哥来了,可用了晚饭?新下来的丝瓜凉拌了,爽口得很!” 声音清清脆脆,含了十分亲热。 阮七嘴角噙着笑意,阔步走进院中。 一步,两步……越是靠近,屋里人的面容就越清晰。 冰绡今日挽了个飞仙髻,将额前碎发都梳了上去,露出一双浓淡合宜的春山眉黛来,底下横波杏目盈了笑意,弯成新月形状,带着几分惯常的狡黠,偏又在灯火下显出几分娇妍明丽来,令人不敢逼视。 阮七心跳如擂,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脚下步伐也止住,立在庭前,不肯再往前进一步。 “……小姐长大了。” 阮七满脑子都是这一句话,低垂的眉目为夜色所掩盖,薄唇紧抿着,被窗前的灯火映的有些苍白。 “七哥,你怎么啦?” 冰绡觉得他这几日很是奇怪,好像与自己疏远了许多。 他这一问,阮七如梦方醒般,忙拱手道:“刚用过,小姐不必麻烦。既无事,我便不进去了,你……早些歇息。” 冰绡心里还琢磨着晚上的事,没有多想,应了一声便继续用饭。 奶娘刘氏出来相送,将白日里所到之处、所遇之人拣要紧的说了,阮七方才放心,嘱咐刘氏早点锁了院门,有事到邻院呼唤即可。 走了几步又转身叫住刘氏,说前后门都有护院看着,自己就在邻院,夜里就不来看了。 刘氏是个心大的,一点也没瞧出什么异样。她以为阮七和府中下人一样,离了将军府,也想偷懒几日,睡个成宿觉。心道这也是人之常情,自然没有什么不应的。 冰绡瞧见阮七走了,心底大大松了一口气,朝莺儿一努嘴巴,莺儿立刻会意,快步迎了刘氏进屋,又搀到桌边让她坐下。 “妈妈日间辛苦了,小姐要奴婢伺候您用饭。” 刘氏不肯坐,说是不合礼数,冰绡和莺儿俩人合力将她按在凳子上,非要她坐下来吃。 两个小姑娘好大力气,刘氏恁肥壮的身子竟然还抵不过,只得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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