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绡甜言蜜语,不停劝菜;莺儿见缝插针,添茶加饭。主仆两个花言巧语,一顿饭下来,哄得刘氏嘴油心甜、腹满头昏,直言不可再吃,否则非撑破肚皮不可。 冰绡抿着嘴偷笑。 和莺儿两个一左一右扶着刘氏去西屋,“奶娘快去床上躺着平平胃,有道是‘饭后躺一躺,精神长一长。老来睡眠足,快活享清福。’” 刘氏往日都要看着冰绡睡下了才肯去睡的,奈何她体胖,吃饱了饭就头脑发昏眼皮发沉。白日里跟在小姐屁股后面走了一整天,晚上又吃了这许多饭,实在乏的很。 眼瞅着上眼皮就搭上下眼皮了,刘氏还嘱咐了一句,“小姐,临走前夫人特意叮嘱了,掌灯之后,院门内外都上锁,可不兴再跑出去顽了!” 冰绡嗔怪道,“您想哪去了!这几天白日里净往外跑了,累的我腰酸背痛,晚上再出去顽,怕是腿都要折了,就是个汉子也扛不住呀!” 听她这样讲,刘氏就问疼的厉害不,要不要给她按一按。 莺儿忙说不用,“您就安心歇着吧,小姐心疼您呢,晚上我去烧点热水,再给按一按就好了。” 刘氏点头,教莺儿将外间收拾妥当,便脱鞋上榻,昏沉睡去。 不消片刻,西屋响起如雷鼾声。 冰绡与莺儿对视,扑哧笑出声来。 刘氏这一睡,不到天亮醒不了! 莺儿轻手轻脚搬来两把椅子叠在墙边,和小姐二人悄声翻出院去,径自奔着瓜田方向而去。 乡野无甚灯火,越向田地越是黑暗。 斯时人声阒寂,唯有树叶沙沙,间杂几声虫鸣。 莺儿有些怕了,紧紧牵着冰绡的袖子,“小姐,地里不会有狼吧?” “不会,离人家这么近,连兔子都不会有。” “那……不会有坏人吧?“ “怎么会!庄子外头有七哥的亲兵呢!” ………… “哎呀,小姐你看,地头好像有只小白兔!” 冰绡睁大眼睛,顺着莺儿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不是,夜色里白得显眼,好像还瞪着两个红眼睛哩! 俩人对视一眼,噤了声音,屏了气息,猫着腰一点点向“兔子”靠近。 离得越近,看得越清楚。 哪里是兔子,分明是被夜风微微吹动的白衣一角。 白衣染了鲜血,正是“兔子”的红眼睛。 地里躺着一个人!
第3章 问题 03 问题 阮冰绡原想趁夜色出来偷瓜,结果却偷……捡了个人。 “不行了,我推不动了,你来推一会儿!” “我说回去叫七少爷,小姐偏不让,现在又要我来推。” 莺儿瘪着嘴嘟囔,十分不乐意。 “走之前夫人还说呢,要是我再跟着你闯祸,就停了我的点心果子。” “那你不还是出来了?” “我想着可以吃你的那份嘛!” 阮冰绡算是看透了,说什么姐妹情深,到头来抵不过一盘点心。 “你什么意思?” “是夫人的意思。” “真是怪有意思的!” “总之你得意思意思。” ………… 檀琢躺在农家运粪的木板车上,身上压了许多大西瓜,杂草藤蔓盖住了他的全身,只有两个鼻孔露在外面。 他做了一个很没意思的梦。 梦中,他被檀瑞陷害,身负重伤,瘫倒在乱石岗中,不能动弹。 幸而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与她的部下巡视至此,慨然相救。 许是身为行伍之人的缘故,那将军动作十分粗鲁,拉胳膊扯腿拽头发,令檀琢伤口撕裂、头皮疼痛,痛不欲生。 许是乱石岗地形太过崎岖的缘故,一路上竟非常颠簸,颠的他五脏不安、六腑不宁。 又许是……别的什么缘故,他的胸口好似有千斤巨石压着,几欲窒息。 檀琢在梦中痛苦地□□出声。 靠在前门墙角打盹的护院被木板车吱吱呀呀的声音惊醒,一眼瞧见一大车绿油油的西瓜后面,露出一颗钗环零散、乌发蓬乱的脑袋来,正是自家千娇万宠的千金小姐阮冰绡,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您怎么跑出去了? 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七少爷知道吗? 哪来的木板车? 哪里来的西瓜? 护院心里想问的太多,嘴巴只有一个,好半天只问出一句,“小姐回来了?” 檀琢的那声□□恰在此时响起,透过层层西瓜,闷闷地传了出来。 护院顿时警醒,眼神锐利看向瓜车,“这是……什么声音?” 莺儿扶住一颗堪堪往下滚落的西瓜,恼怒道,“是你莺姐姐的肚子叫!” 护院将信将疑,好巧她那肚子真叫了一声,好像比刚才的声音还响。 护院讪讪退到墙边,赶紧把院门打开,将小姐请进去。 “小姐,属下来推吧!” “不用不用,常言道‘自己偷的瓜,自己运到家’,这样吃起来才甜!” ………… 护院再度震惊,感情小姐大半夜起来是去偷瓜的? 好大一车,连秧子都拽下来了! 明日里要赔人家农户好多银钱哩! “护院大哥,我辛苦了大半夜,快累死了,你让我睡到天亮,再去回禀七少爷也不迟。” “喏,这个给你吃,可甜啦!” 护院诚惶诚恐从小姐手中接过来一个西瓜,被小姐的笑容晃的差点站不住脚。 待合上了院门,低头琢磨手里的西瓜:嘿,这个年景,青瓜蛋子一个,甜才有鬼呢! 冰绡和莺儿卸西瓜的时候,檀琢就已经醒了。 他受的伤本来就不重,只是一时大意着了奸人的道,体内迷药发作,才昏倒在凉州城郊外的农田里。 昏倒之前,他早就知道此地是个有人看守的农庄,夜里不会有野兽强盗之虞;他甚至还挣扎着给自己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只消睡上半宿,药力散去,明晨就可踏上归途。 不料竟被人给“救”了。 “救”他的,听起来是两个小姑娘。 可为什么闻起来这么臭? 檀琢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隐忍着不动。 冰绡和莺儿故技重施,一人一个胳膊,将他硬生生从院里拖到床上。 檀琢丹田处暗暗用力,以抵伤口撕裂的痛楚。 刘氏在西屋睡得香甜,浑然不知小姐从外面捡回来一个男人。 莺儿端来一盏油灯,借着微弱的灯光,冰绡方看清了自己捡回来的这人。 一张疏狂邪肆的面孔,融贯了许多奇异的矛盾。 浓墨画眉,斜飞入鬓;琢玉作鼻,奇峰轩起。 说他是江湖狂士,眉宇间写着京华倦客;说他是公子王孙,嘴角边噙了人间失意。 琼琚璧月少年郎,却挟东君作酒狂。 冰绡看呆了。 好半天,梦呓似的呢喃出声,“他长得可真好看!” “是、是好看!怎么看起来……不像好人呢?” 檀琢心中微哂,这都教你看出来了? 冰绡兀自瞧着檀琢的脸出神,不理会莺儿。 不怪她花痴,实在是檀琢长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云州府恩远王檀仲衡的长子檀琢,性情乖戾,手段阴毒,喜怒无常,不孝不悌。 他那些杀人如麻的传闻能止小儿夜哭,偏一张如琢如磨又充满矛盾的面孔,令云州闺秀心折。 “玉面杀神”檀玉郎,无论是绰号还是表字,都算恰如其分。 冰绡第一次见他,未免觉得惊心动魄。 莺儿不明白,为何小姐要偷偷藏着这人,不让自己告诉七少爷。 冰绡自己也不明白。 也许是新奇,闺阁少女捡了个白衣染血的少年郎,想在天亮前独自品味这夜奇遇的续章; 也许是叛逆,她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还没有遇见自己的心上人,便被指给太子做了续弦,捡个男人藏着,虽然只有半夜功夫,也好像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中,稍稍掌握了自己的命运。 冰绡不让找阮七,莺儿就不找。 俩人就着微弱的灯火,半是好奇、半是好心,要给檀琢检查伤口。 檀琢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盖住了衣带。他暗暗用上力气,冰绡主仆二人怎么都解不开他的衣服。 冰绡于是改变了目标,去掰他的手。 这一掰,就发现了那手中紧握着的一个莹润物件。 一时间,从前听过的江湖传闻、夺宝奇情,全都涌上了冰绡的心头,撺掇着她把那物件拿过来好好瞧瞧。 冰绡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檀琢的额头,见檀琢不动,便放心去掰他的手。 那手骨节分明,铜铸铁打似的紧握着,冰绡怎么都掰不动。 “傻站着干什么?快来帮我啊!” “小姐,我不敢!” 冰绡无奈,心想“为今之计,只能智取”,便令莺儿取来一杯热水。 嘴里道一声“得罪”,直往檀琢手腕上滴去。 ——呀! 那双手长了眼睛似的,倏地避开,反手钳住了冰绡纤细的腕子。 手中的茶碗一下子落到床上,打湿了冰绡的襦裙一角。 她因惊吓而圆睁的杏目直直撞入檀琢幽静的黑瞳中,一声惊叫还没出口,又被檀琢反手钳住了脖颈,闷到了嗓子中。 莺儿被这番变故吓得脸色煞白,刚想大声呼救,就被檀琢一个闪身上前敲晕了过去。 他另一只手仍死死钳着冰绡不放。 此刻,白衣染血的俊美青年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玩味地审视着手中因窒息而粉唇微张的美丽姑娘。 他将那惹祸的物件拿到冰绡眼前晃了晃,低声说,“你想要?” 冰绡拼命摇头,脸因窒息涨得发紫,泪水涌上眼眶,打湿了浓密的鸦羽。 檀琢鬼使神差般地松了手,冷眼瞧着她瘫软倒地,而后瑟缩到墙角、艰难喘息。 “你……你别过来!我、我有父兄十人,俱是彪形大汉,十分凶恶,此刻就歇在西屋,你若对我怎样,我拼死挣扎,必然吵醒他们,到时你插翅难逃。你听——” 西屋适时传来鼾声,雷似的震耳欲聋,仿佛真睡着个大汉一般。 檀琢冷笑,不信,也不屑。 他走到冰绡跟前,蹲下,又将那物件拿到冰绡眼前。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不知道!“ “那你想知道吗?” “不……想……” “不想也没关系,我慢慢告诉你。” “它叫水精白泽。据说拥有它的人,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一人可抵千军万马——你信吗?” 檀琢的声音泛着凉意,黑沉的眸子望着冰绡惊惶的鹿眼,好像杀神在等待一个错误的回答。 冰绡不敢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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