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绡看他这样子就更生气,气呼呼道:“好好的官路不走,非要往山林里钻,连个打尖的面摊都没有,这种东西,我宁可饿死也不要吃!” 她腮帮子气得鼓鼓的,檀琢伸手就过来掐,被她一偏头躲过了,“我要吃药婆婆炒的酸姜肚丝,哼!” 一提到药婆婆,檀琢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那老太婆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迷晕了,再醒来时,人就已经躺在了山里,白马被拴到了一旁的树桩上,正吃着一小口袋拌了金银花的草料。 檀琢清楚地听到,她叫自己“姓檀的小子”,若不是冰绡死命拦着,他一定寻回去将她和她的哑巴儿子都杀了。 哑巴儿子进镇里买米回来就不对劲,檀琢知道,他一定是看到了张贴的通缉告示,知道了他们二人的身份。 说起来,那老太婆于医药上的功夫着实深不可测,檀琢因为母亲的缘故也略通医药之理,寻常迷药鲜少能令他着道。 上一次是檀瑞的人,这一次就是药婆婆。仅有的两次,说起来都教她撞见了!谁能说不是被她方的! 檀琢心里想着不着调的事,嘴也开始犯贱,“哎,你是不是妖精变的?跟你一起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能碰上?” 冰绡正怄着火,一听这话那火苗腾地就冒起了三丈,“你倒霉?遇见你之后我才是倒霉!” “我在凉州好好的,好死不死救了你,反倒被你恩将仇报,败坏我的名声,令皇上对我爹起疑心,害的我爹丢官,我哥哥被迫当了劳什子的驸马!” “七哥来救我,你还要将我抢走,教我跟你在这深山老林里吃野菜饼子……呜呜呜……” 冰绡这些日子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家里,想知道庆裕帝会怎么处置爹娘和哥哥,想知道那日分别后七哥是死是活。 现在官兵还在到处找人,城里到处都贴着她和檀琢的画像,她不能冒险去打探,只能将担忧都憋在了心里,只因多说无益。 檀琢先前还想,这小姑娘怎么不问问她爹娘,还有那个为她殊死一战的七哥呢。这会见她伤心地呜咽个不停,才知道她表面上浑不在意,实则很会装,能将心事埋得很深,教人轻易看不出来。 檀琢懊悔不该嘴贱,平白惹她伤心。 他讪讪地凑了过去,一下下拍她的背,“好了好了,是我不好,一时鬼迷心窍,做出对不住你的事来。” 他还想说,跟着我不比跟着太子强许多么? 想了想,终究是就着剩下的野菜饼子,将这话咽到了肚子里。 冰绡甩开他的手,竖起眉毛骂道:“一时鬼迷心窍?狗杀才胡说,明明是心怀叵测,蓄意已久!你打量我不知道?你就是想利用我!” “狗贼!……呜呜呜……” 半个时辰过后,冰绡哭累了,也骂不动了,倚靠在檀琢背上喘气。 林深时见鹿,鸟鸣春涧中。 鹿与鸟都是好的,冰绡死命拦着檀琢不让他猎,于是他们就只能啃野菜饼子。 现在她倒埋怨起来了。 檀琢被她哭怕了,骂乏了,心里委屈也不敢说。 良久,他试探道,“要不我进城一趟,你找个地方等我?” 冰绡立刻摇头,“不行!万一有狼出来把我吃了怎么办?” 檀琢失笑,“你放心,这里不会有狼。” 冰绡还是不答应,“我长得这么美,万一有人见我起了歹心,将我卖进窑子怎么办?” 檀琢皱起眉毛,“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说话口无遮拦?” “你还扮过窑姐呢,凭什么我连说说都不行?” “……” 檀琢是个敢出奇计、冒奇险的胆大妄为之徒,若是寻常,他早就一路杀将过去,此刻人也早就到了云州。 可此时身边跟着个娇蛮可爱的小姑娘,他费劲心力才将她从千里之遥带到此处,眼看云州在望,他不想出丝毫闪失。 冰绡觉得后背一空,就见檀琢半蹲在自己跟前,一脸认真道:“冰绡,我们二人一处太惹眼,一进城就会被人认出来。到时候我带着你只会掣肘,我们都跑不掉。” “……那、要不然咱们都别去了?” 冰绡觉得他说的有理,为性命计,野菜饼子大可再啃几天。 檀琢打量着她尖尖的下巴颏,这几日野菜饼子啃的,她又瘦了回去。 “没事,这里偏僻,不会查的很严。你就在此处等我,一个时辰后我就回来。” “哦”,冰绡还是不放心,“万一你没回来呢?” 檀琢笑笑,“我拼了命也会在一个时辰之内回来,若是回不来,那就是死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冰绡很想出声阻止他乱讲,从前爹爹跟娘亲海誓山盟时,娘亲总是要捂爹爹的嘴,说舞刀弄枪的人不要总将“死”呀“活”呀的挂在嘴边,不吉利。 檀琢的眼睛里好像有一汪水,冰绡忽然被他瞧的不自在起来,垂下眼帘“哦”了一声,再没别的话。 檀琢的手又伸过来拍她的头,冰绡看在劳动他冒险一场的份上没有躲开,纤长的翠眉微蹙着,像一只心事重重的小狐狸。 等檀琢上了马,冰绡忽地想起来一件事,“你等一下!” 她走到马前,仰面对檀琢道,“你弯下腰!” 檀琢将身子俯下来,疑惑道:“干什么?” 冰绡胡乱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土,“呸呸”吐了两口唾沫,在白嫩的掌心搅拌成泥,拽着檀琢的衣领子就往他脸上招呼。 “干什么!” 檀琢抬起袖子就要擦,冰绡使劲拽着不让,“你长得这么惹眼,不扮一下怎么行?” “……你也太恶心了!” “胡说!姑奶奶的琼浆玉液赏给你是你的福气!” …… 檀琢走后,冰绡抱着他的佩剑躲在一个大草坑里,无比虔诚地祈祷:苍天大地观音菩萨王母娘娘雷公电母昴日星官瘟神爷爷财神爷爷阎王爷爷在上在下,保佑檀琢不要这么早就死了,阿弥陀佛急急如律令……“ 檀琢果真没有失言,很快就带着一大包吃食回来了。 冰绡委屈道:“你怎么这么慢!” 檀琢抬起袖子擦汗,将冰绡先前涂的口水泥抹得更均匀了,“这才不到半个时辰呢!” 他好像很得意,高高地骑在白马上,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冰绡嫌弃地看了他的花脸一眼,打开包袱就开始埋头苦吃。 “喝点水,别噎着。” 檀琢递过来羊皮水袋。 冰绡咕咚咕咚喝了小半袋,已经是十二分饱了。 “唔,你也吃点吧!” “……你不撑死是不会给我剩下的,对么?” 冰绡吃饱喝足了就要睡,檀琢却非要赶路,俩人一马慢悠悠地走出二里地,冰绡鼓囊囊的肚皮就平了,消食之后,一时胸怀大畅。 檀琢偏头看她优哉游哉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将东西拿出来给她看。 “你偷看我做什么?” 冰绡捉到檀琢躲闪的目光,立马回看过来,?杏仁眼里露出顽皮的凶光。 檀琢兀自寻了个阴凉处将马拴了,从怀里掏出一个薄薄的线装小册子,“给你!” 冰绡疑惑道,“这是什么?” “宫门抄。” “宫门抄?” “就是民间抄录的官府邸报,你看看罢!” 冰绡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一时觉得那本薄薄的宫门抄重如千斤,沉重得令她不敢翻看。 檀琢一把塞到她手里,“你家人都平安,好好看看罢。” 说完之后,他就躲到树后靠着了,将整棵杜仲的半爿阴凉和一片安静都留给了冰绡。 冰绡哆嗦着翻开,就见第一页赫然写着: “……阮氏女为贼所掳,下落未知,名节亦损,不宜再入玉牒,著脱官籍,降为民户。阮信教女无方,以至屡出事端,造成此祸。然,幼女被掳实非父母所愿,朕亦人父,特念拳拳爱子之心,留太师之位,罚俸一年,小惩大诫,以为教训。……御林军千百众,竟为流寇束手,皆因一将无能。明景为子侄,不能为区区亲迎,为将帅,不能全军国大计。游手好闲,喧哗生事,外强中干,深负朕躬。夺统领之职,罚俸三年,慎思己过。……阮七虽勇无谋,致将士百人折损,不宜再为前锋副将,著任翰林院编修,旬末到任,不可延误。……” 家人没事……七哥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冰绡流下滚滚热泪,一遍遍地重复着“太好了”。 檀琢却又递上一份宫门抄,“阮将军写给你的信。” 冰绡缓缓展开,就见左页写着《阮信与不孝女冰绡恩断义绝告天下书》,右页短短几行字,白话行文,确然是父亲的语气: 不孝女冰绡听着,生死事小,名节事大。若自行了断,尚可全父女之情;若苟活于世,阮家再没你这个女儿。你自幼顽劣,既不曾学成才艺博得贤名以愉父母之心智,又不曾端茶倒水侍奉起居以养父母之口体,仰仗慈恩,衣食无忧,惫懒无知,处处惹祸。还不自裁以谢父母,更待何时?切切。 落款处两个字,阮信。 冰绡失声痛哭,出嫁那日,是她自己说的,“女儿自幼顽劣,既不曾学成才艺博得贤名以愉父母之心智,又不曾端茶倒水侍奉起居以养父母之口体,仰仗慈恩,衣食无忧,惫懒无知,处处惹祸……” 父亲一字不落,全然都记得。 父亲是想告诉她,好好活着,名节事小,生死事大! 檀琢一把将她揽到怀里,“你父亲的意思……你明白么?” 冰绡将头埋在檀琢胸口,拼命地点头。 过了半晌,她又闷声咯咯地笑了起来,笑罢又哭,哭中带笑,哭笑不得。 悲欣交集之际,泪与笑是一样的,最本能的发泄方式,却又都不能达意,就如小兽受伤后的嗷嗷哀鸣,它一定也很委屈,可是它只会嗷嗷叫。 一瞬之间,冰绡忽然就有了理解复杂情感的能力。 父亲的信彻底结束了她天真烂漫的豆蔻年华。 高大的杜仲下,俊美无俦的年轻男子紧搂着身量纤弱的少女。在这蜀地与云州接壤之地,以此为界,往后就再也没有她父兄的荫蔽了。 “阮将军放心,我一定会待她好的”,檀琢心道。 尽管这一切都始于一场临时起意的阴谋,可一遇斯人,偏偏诡计里生长出真心,所以才有了之后那么多不由自主的“临时起意”。 她埋头在自己胸口抽噎,檀琢觉得自己的心胸都被那抽噎填满了。 他紧紧拥着她,他们两个之间仅仅隔着两层薄薄的春衣,还有他怀中藏着的,另外一册宫门抄。 那是关于阮七的,他不能再给怀里的人儿看了。
第44章 提亲 冯蘅一到阮七门前就碰了软钉子,把守在门口的小厮就跟等着她一样,一脸为难道:“冯大姑娘,我们少爷真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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