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绡忽觉身后一空,回头看檀琢已然翻身下马,往路旁的草丛里走去了。 “你干什么去?”冰绡问道。 “怎么,怕我丢下你?现在不怕我了?” 他的语调也和春光一样懒洋洋,又像春光里嗡嗡乱飞的蝴蝶和蜜蜂一样惹人厌烦。 “你为什么要那样?” “哪样啊?“ “……就是杀人啊!” “呵!我不杀他们,你现在早就被官兵绑了,还能冲着我嚷嚷?” 冰绡烧得浑身酸疼,整个人无力地向前趴在马背上,偏着头看着檀琢的背影,“你怎么知道?” 檀琢停住了脚步,开始解腰间的带子,“一看便知!” 冰绡觉得不对劲,“你干什么呢?” “撒尿!你要不要一起啊?” “……呸!不要脸!” 冰绡赶忙把头换了个方向,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身后却又传来檀琢的调笑,“什么,你想看?” 冰绡羞愤极了,捂着脸骂道:“看你奶奶,贼忘八!” 一声短促的口哨,身下的白马欢快地“咴咴”着朝着它的主人小跑过去,丝毫不顾背上冰绡的死活。 “呜呜……忘八不要脸……呜呜!” 冰绡气哭了,檀琢却一跃翻上马,重又将她抱在身前。 “哈哈哈!”他得意地大笑起来,“别哭了,前面找个歇脚的地方,好好给你看病!” 白马飞奔,马蹄踏得春光四溅,冰绡的眼睛被一片琉璃蓝和翡翠绿晃得眯了起来,刚刚流出的泪也被春风烘得了无痕迹。 剑门一过,天地豁然,上有云蒸霞蔚,下有杂花生树。 山溪自高处来,一路碎玉溅珠,在脉脉春光里逶迤成一条波光粼粼的玉带,玉带尽头,赫然是一片漫山遍野的蓝紫色花林,云霞般遮天蔽日。 冰绡在北地从未见过这般景色,一时被这天生地长的丽色惊住,直到身入此中,依旧微微地张着嘴巴,浑然忘我。 檀琢不由轻笑,放下抬起的剑柄,转而以手轻叩柴扉,“有人么?” 冰绡回过神来,才看到紫霞笼罩之下的一方篱笆小院,院中摆满了盛装各色药草的簸箩,整齐地码放在阳光洒落之处,看着应该是户采药人家。 过不多时,一个头裹蓝布,脊背佝偻的老妇人推开屋门,脚步轻快地从簸箩间隙中走了过来。 “谁呀?”嗓音十分沙哑,听着像是坏了嗓子。 待她走进了冰绡才看清,老妇人双目空洞无光,竟是个盲人,蓝布头巾下露出的头发不带一点黑,脸上皱纹却不多,教人一时看不出年纪。 “过路人讨个歇脚的地方,老人家能否行个方便?” 檀琢在冰绡噘嘴瞪眼之下,问得很是客气。 “唔,你是云州人吧?”老妇人问道。 檀琢的官话讲得很好,除个别词语外,冰绡都听不出他是南方人,不想这老妇人耳朵却敏锐,一下子连云州都听了出来。 “老人家也是云州人?” 檀琢笑着问,手却按到了剑上。 那老妇人一双空洞的眼却朝着冰绡看了过来,“还有一个人?” 冰绡狠狠警告了檀琢一眼,随即温声软语道:“是了,打扰老人家了!” “唔,是个小姑娘,小姑娘好!” 老妇人道,顺手打开了篱笆门,“进来吧,把马留到外头,小心着些,别踩到我的药草。” 檀琢一脚正好踩到了门口的金银花上,他悄悄地抬起脚,假装若无其事地往里走,那老妇人却高声道:“那是七年的金银花,再踩,我就不留客了!” 檀琢不料这老妇人耳力敏锐如此,只好讪讪道:“对不住了!” 冰绡觉得好笑,冲着檀琢呲牙一乐,一脸嘲讽。 屋子很小,只有三间,里屋是吃饭休息的卧房,中间是做饭的灶房,西边是堆杂物的下屋。 冰绡和檀琢被请到里屋榻上坐着,老妇人自己坐到窗前的矮塌上,张口就问道:“二位要住多久?” 檀琢道:“本来只需歇一夜,内子染了风寒,高烧反复,只怕要叨扰些时日了,还望老人家行个方便。” 老妇人点头道,“风寒好说”,又对冰绡招手,“你过来!” 冰绡看了檀琢一眼,他轻轻点了头,她才走到老妇人身前站定。 老妇人准确地拉过了她的手腕,就这样半悬在空中把起脉来。老妇人的手很白,虽皮肤粗糙松弛,却洗的很干净,指甲修理的整齐,与室内陈设一样干净整洁。 “换一只手。” 冰绡依言递了过去,老妇人略一搭便放下了,转头向檀琢道:“你这娘子一路上随你担惊受怕,日日惊惶不安,所以才心气紊乱,气滞化火,以至热症不退。” 语气十分埋怨。 她责备过檀琢,复又问冰绡,“这几日可是常常惊厥盗汗,食欲不佳,大便干燥?” 冰绡脸红,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放心,你底子不错,在这里住上半个月也就好了。” 蜀地险远,官府的追兵一时半会也到不了这里,冰绡巴不得在路上多停留些时日,一听便内心欢喜。 “那就要叨扰老人家了!” 老妇人拍拍她的手,“不客气,纹银五两,先交钱,后抓药,吃住全包。” …… 晚间,老妇人将矮饭桌摆在里篱笆外的蓝花楹树下,冰绡与檀琢齐齐坐在小板凳上,伸着脖子等饭。 老妇人佝偻着背,虽然轻手利脚,但毕竟是个瞎眼的老人家,冰绡就觉得自己和檀琢年纪轻轻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颇为脸热。 “你去帮忙!”冰绡小声道。 “你怎么不去?”檀琢挑眉。 “我病还没好呢!” “那就闭嘴,养精气神。” …… 冰绡实在坐不住,走到灶房门口,“大娘,我帮你呀?” “第一,饭已经好了,用不着你帮忙了;第二,不要叫我大娘,叫我药婆婆。” “哦……” “第三,让开,我要端菜上桌了。” “哦……” 小矮桌上摆了一盘油亮晶莹的腊肉炒儿菜,一盘红艳艳、白生生的泡萝卜,还有四碗花花绿绿的杂豆饭。 檀琢道:“大娘,还有谁……” 药婆婆不耐地打断,“我说了,要叫我药婆婆!” 冰绡憋不住乐,拿起筷子想夹一口腊肉尝尝。却听药婆婆又开口了,“放下,等我儿采药回来一起吃!” 冰绡讪讪地放下筷子,指着那四碗杂豆饭问,“药婆婆,这是什么啊?” 药婆婆的耳朵里好像长了眼睛,“这叫胡豆箜饭,你们凉州没有吗?” “您怎么知道我是凉州人?”冰绡惊讶极了,她从小到大都是讲官话的呀。 药婆婆脸上才露出一点笑容,“你说话懒,舌头还卷,一听就是凉州人。” “说话懒是什么意思啊?” “懒还不懂吗?”药婆婆的语气又严厉起来了,“懒,就像你们两个这样!” …… 落日十分,药婆婆的儿子回来了,身上背着个半人多高的大药篓,里面满满当当都是草药。他看到冰绡和檀琢两个先是愣了下,随后有些羞赧地点头示意,而后走到药婆婆身边,伸手在药婆婆掌心点点画画。 药婆婆拍拍儿子的手,语气十分慈爱,“这两个是来看病的,要在咱们家住半个月呢!” 说完又对冰绡和檀琢道:“这是我的儿子大山,是个哑巴。” 大山将药篓子卸到了院里,又进屋洗了把脸,才走过来坐下了。他的脸被日头晒得黑红发亮,四肢露在一身短打外,谈不上粗壮,却很结实,一看就是做惯了体力活的。 大山在生人面前很是局促,不敢抬头看冰绡和檀琢,一味地低头吃饭。 药婆婆给儿子嫁了一筷子腊肉,“快吃吧,娘今天特意给你炒的腊肉,多吃点。” 冰绡偷偷撅起嘴,那块肉分明就是她刚才没夹起来那个! “多吃点,吃饱了好有力气胡说八道!” 檀琢给冰绡夹了满满一筷子腊肉,自己低下头扒拉起饭来,吃得像个土匪。 一晃半个月。 药婆婆脾气古怪,医术却没的说,一天三副药下去,冰绡先前在京城坐下的毛病也都渐渐养好了。 厨艺也没的说,虽然有些菜让冰绡觉得怪,但大多都很有滋味、很下饭,一天三顿吃着,冰绡凹下去的眼眶都给填回来了。 檀琢也胃口大开,一顿要添三四次饭,比天天进山采药的大山还能吃。 “好吃”,冰绡梦到了酸酸爽爽的凉拌马齿苋和香香辣辣的藠头炒鸡,嘴角流出了晶莹的口水。 “咚咚咚!” 灶房忽然响起了好大的动静,冰绡吓得一激灵爬起来,就听药婆婆一边敲着米缸一边骂,“家里进了野猪,把米缸都吃空了!” 冰绡撇撇嘴,倒头又睡下,顺手将被子蒙到头上。 就听隔壁敲得更大声了,“大山呐!今天别采药了,进城去买米!” 冰绡烦躁地翻了个身,正与檀琢惺忪发直的睡眼对上,两个人都有些尴尬,这个回笼觉是睡不成了。 未时,日头最毒的时候,大山气喘吁吁地背着米回来了。 他走得很急,脸色慌乱,不待将米灌进米缸就去找药婆婆。 冰绡忽然福至心灵,“哎,你不觉得大山长得很眼熟么?” 檀琢一直盯着大山,“没觉得”,他敷衍道,随后悄悄跟了过去。 大山背对着门口,手指在药婆婆掌心急促地点点画画,好像是急切地说了很多话。药婆婆拍着大山的背,安抚道:“没事,娘知道了。” 檀琢的脸冷了下来,手轻轻按到了剑上。 冰绡急的拉他的袖子,一个劲地摇头。 檀琢看了她一会,又将手放下了。 药婆婆从灶房出来,偏头用那双无神的眼睛看向他们两个,“小姑娘,身体好了吗?” 冰绡按着檀琢的手臂,语气假作欢快,“好啦!多谢婆婆!” “好!” 药婆婆道,“天越来越热了!” 她说着,用手解下包头的蓝布头巾,在门口扇起风来。 冰绡看到她头巾下的白发银光闪闪,没有几根皱纹的面孔好像也年轻了许多。 接下来,药婆婆的白发和蓝头巾就自己转了起来,“姓檀的小子,你杀气外露,不是福兆,好自为之罢!” 冰绡很想附和,可下一刻就不省人事了,扑通一声昏倒在了同样不省人事的檀琢身上。
第43章 宫门抄 “我不要吃这个!”冰绡实在咽不下去手里那半块黑乎乎的野菜饼子,一生气扔出好远。 檀琢也被噎得够呛,每嚼一口都得抻长了脖子往下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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