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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琢冻得脸色发青，双腿狠狠一夹马肚，直奔到最近的一处客栈。 这里地处乡野和城市交界处，平常客人就不多，此刻天还没放亮，店家的门窗都是紧闭着。 檀琢解下配剑，用剑柄猛力击打客栈的木门，不消片刻，就听里面有人应声，“来了来了，您稍候啊！” 店主人听到这个声音，心知这是行走江湖之人的规矩，剑的意思是亮明身份，剑柄的意思却是好好招待，不找你麻烦。店主人自然不敢怠慢，于是也不叫小二，自个儿从睡的热乎乎的窝里爬起来，只匆忙披了件外衣，便赶出来迎客。 门外的冷雨教店主人打了个激灵，一抬头就见紫雾濛濛之中，高大的白马上坐着个眉眼浓艳的年轻人，他一手搂着身前黑狐皮大氅中睡着的姑娘，一手用剑柄指着店主人，声音冷冷道：“我要一瓶金创药，两副柴胡发汗汤，还有你们这最好的郎中。” 没等店主人开门，他便抱着那个姑娘从马上翻了下来，鹞子一样轻巧地越过了木门，眨眼间就到了廊下遮雨的檐棚下。 店主人僵硬地转过身子，还没待开口，眼前一花，手中就多了一锭银子。 “速去！” 那年轻人又厉声道，语气十分急切。店主人心中畏惧，当下困意全无，也不敢回去拿伞，转身就一溜烟地跑进烟雨之中了。 店小二在屋里看了个分明，也不消吩咐，直接就将两人引到了上房，片刻之后，热水、巾帕和两套干净的衣服也都备好了，整整齐齐地放在房门口的木地板上。 冰绡被冰雨淋的清醒了些，睁眼看到檀琢正低头解自己腰间的带子，不免惊恐道：“你解我衣服做什么？” 檀琢停住手下的动作，冷笑道：“你的衣服？” 冰绡垂下眼帘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裹着厚厚一层黑狐狸皮，被雨淋的散发出一股腥味儿。冰绡嫌弃地扭动了下身子，下一刻便察觉出不对——黑狐狸皮之下那触感……自己好像是裸着的！ “啊！——” “叫什么？”檀琢索性抱起双臂，眸子黑沉沉地审视着冰绡。 冰绡觉得他脸色吓人，胆子小了，声音也轻了，“你……你先出去，我自己能换。” 檀琢挑眉，一时间也分不清她脸红是真害羞还是烧的，淡淡道：“别逞能！” “没有，你出去吧，不叫你不许进来！” 檀琢嗤笑一声，从上到下扫了冰绡一眼，随即出了客房，身子高高大大地往门前一站，透过窗纱映进来，看着像是一尊门神。 冰绡吁出一口气，想挣扎着下地把门闩上，可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只好作罢。 她一边瞄着门外的身影，一边胆战心惊地换上干衣服。 檀琢刚才那个眼神……他先前一定是都看到了！可是看到之后为什么还是那样的眼神？ “狗贼无耻！” 冰绡偷偷地啐了他一口，许是动作幅度大了，又是一阵眩晕，身上一下子就冒出虚汗来。没奈何，这副身子接连地生病，旧疾未愈又添新病，她底子再好也撑不住了，只能又躺下，半闭着眼养神。 檀琢听里面没了动静，在外面连叫了几声都不应，慌得推门而入，大步走上前查看，就见冰绡颤动着睫毛在假寐。 檀琢顿时恼火，“你哑了？” 冰绡心道，“你瞎了？！我都病成什么样子了，哪有力气说话？”她想着，就想回给他一个冷笑，可是连脸皮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檀琢只看到她嘴角抽了抽，半睁的眼睛就全都闭上了。 …… 冰绡稀里糊涂地睡了半晌，恍惚觉得嘴边有什么东西，再睁开眼来，自己正半靠在檀琢怀里，眼前是一碗药。 “蜜饯。” 她气若游丝，檀琢听不清，只道：“先喝完再说！” 冰绡急了：“……我说蜜饯！” 檀琢这回听清了，一手掐住冰绡的下巴，迫使她把嘴张开，一手顺利地将一碗药都灌了下去。 “娇气！命都要没了还要……” “呕……哇！” 檀琢话音未落，冰绡就吐了他一身，刚才灌进去的药汤一滴不落，全都吐了出来。 “你！——” 檀琢心里要冒出火来，冰绡却被余留的苦味激得痉挛，伏在檀琢膝上干呕不止。檀琢很想跳开，终是心里不忍，伸出手一下下地给她抚背。 冰绡呕出了眼泪，就是檀琢的衣襟抹了一把；呕出了鼻涕，就着檀琢的袖口擤了个干净。 檀琢的手僵在了半空，怒喝道：“小二，再煎一碗药！” “得嘞！” “蜜饯！” “好嘞！” …… 冰绡喝了药，嘴里含着蜜饯，觉得好像是又活过来了。 檀琢阴沉着脸，衣服皱皱巴巴的，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药味。 冰绡皱皱鼻子，“你好像很怕我死。” 檀琢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随手将她头上半干的巾帕换了下来，“脑袋烧坏了！” “你送我回家好不好？”冰绡忽然小声道。 檀琢顿了顿，“你觉得回得去么？” 冰绡想了想，嘴角就向下撇去，“那你给七哥送个信好不好，他会来找我的。” 檀琢盯着她看了一会，语气坚定地答道：“不好。” “我又不值钱，你抢我回云州做什么！你不是有求于我哥哥吗？送我回去，他一定会感激你，什么条件都会答应的！” “你看这是什么？” 檀琢打断了冰绡软软的哀求，从怀里掏出一枚莹润的物件，放到她眼前晃起来。 冰绡眼前忽然多了一个半透明的东西来回地晃，她的眼珠也不由自主地随着那物件来回地晃—— “唔，这个我见过，它叫水精白泽……” 话音未落，人已经睡过去了。 “怎么这么多话！”檀琢心道，用手摸了摸她的头，还是很烫。 他面无表情，又换了一块帕子。 冰绡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晌午了。日头透过半透明的窗纱照射进狭窄的客房，在檀琢的睫毛下落下浅淡的阴影。 他一夜未睡，终于在天快亮时熬不住了，躺在冰绡身旁沉沉地睡了过去，此刻正发出轻微的鼾声。 冰绡睡的很好，烧退了，身上就有了力气。 她盯着檀琢出神，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跑么，此刻整个大虞怕是都要贴满了她的通缉告示，她往哪里跑？若是能偷偷躲起来，等风头过了再寻机会找七哥呢？也不行，怎么躲，躲到哪里？ 想来想去，唯今之计，只有跟着檀琢了。 他想挟自己以令哥哥，所以他不会杀了自己。 但是他会怎么待自己呢？好吃好喝地供着是“挟”，窝窝头冷板凳伺候也是“挟”，冰绡盯着他的睡颜仔细打量，越打量越觉得他实非善类，自己前途堪忧。 忽然恶向胆边生，冰绡狠狠地捏住檀琢的鼻孔，直到他猛地惊醒，她才细声细气道：“我饿了！” 檀琢并没有如冰绡想的那样生气，好像是因为憋气而慢慢地红了脸，他很痛快地一骨碌翻身下地，直接开门下楼去了。 这么痛快啊，冰绡有些惊讶，而后又有些安心：如此，他不至于虐待自己吧！ “下来，我们出去吃！” 冰绡还没起来，他又去而复返了。 “我不想出去”，冰绡懒懒道，语气有些撒娇的样子。 檀琢却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拉了起来了，胡乱将狐皮大氅往她身上一裹，手臂一紧，冰绡就被他半抱半扶地带下了楼。 掌柜的左脚悬在门槛上，看到他们两个又僵硬地收了回去。 “看尊夫人身体不好，小人正想着出去给您跑个腿呢！” 掌柜的一脸堆笑。 檀琢淡淡道：“我不是说不用了么？” 掌柜讪讪道：“是小人多事了，您自便吧！” 冰绡觉得这掌柜的好像很紧张，一副很怕檀琢的样子。昨天的店小二也站在离他们远处看着，一脸掩盖不住的畏惧。 檀琢低头冲她笑了笑，而后将她扶坐到靠里的软垫扶手椅上，随即傲慢地扬眉对掌柜道：“我夫人怕冷，你把门关上。” 掌柜哪敢不应，连忙江门市关严了，随即走过来陪着笑脸，“尊夫人要不要用一碗红枣姜汤，伤寒之后喝这个最补身子。” 冰绡想说要，檀琢却示意那小二也过来。 小二似是不情愿，掌柜的却吹胡子瞪眼睛起来，那小二只好战战兢兢地在檀琢身旁立住了。 “客官有什么吩咐尽管知会小的！” “这店里除了你还有别的伙计么？” “没有了，只有小的一个。” “厨子也没有？” “回客官的话，我们这里平常来的人少，里外拢共就小的一个伙计。” “哦”，檀琢点头，神色依旧淡淡的，又转头问掌柜，“郎中是城里请的？” 掌柜的咽了口唾沫，咧开嘴笑道：“正是正是，尊夫人可好些了么？” 檀琢侧头问冰绡，“夫人，你可好些了么？” 冰绡本来就被左一个“夫人”右一个“夫人”弄得心里别扭，檀琢这样问，她就觉得更不自在，索性皱着眉瞪了他一眼。 檀琢“唔”了一声，对掌柜地笑道：“你这郎中请的不好，我夫人很不满意。” 他的笑音还没落定，冰绡就觉得眼一花，眼前银光一闪，小二和掌柜的笑容就都僵在了脸上。 接着，他们俩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两颗头颅与脖子分了家，骨碌碌地滚落到了自己脚边。 冰绡的两只眼睛猛地与地上的四只眼睛对视，那四只瞳孔里映出的不是她自己，而是身后檀琢那张依旧温和的笑容。
第42章 药婆婆 冰绡不是第一次看到杀人，这一路上追兵无数，每个都张牙舞爪、凶神恶煞。他们若不死，死的就是她自己。生死搏杀之际，剑尖没入他们的胸膛，喷溅出来的鲜血只能令人感到杀戮残酷和生死疲惫。 像檀琢这样毫无预兆地杀人，前一刻人还若无其事地说着话，嘴角甚至还噙着温和的微笑，下一刻就将人的头颅砍掉了，冰绡还是头一次见到。 那两个人好像是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的，脸上的神情就永远凝固住了，再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檀琢这人……所谓“玉面杀神”，冰绡很不幸地领教了。 “怎么又发烧了？” 身后的人将手掌覆到她的额头上，不耐的语气夹杂着春风暖和野草香，幽幽地从脖颈儿飘进耳朵。暖洋洋的春光之下，冰绡浑身一个激灵，弓起腰背向前，远离了身后那人的胸膛。 身后西都已远，远方晴翠相接，白马信步，时不时停下来啃食路边的嫩草，蜀地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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