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檀瑶带着哭腔追了上去。 只有檀瑞一直未动声色,此刻见局面如此,便放下画笔,走到恩远王身侧坐。 “父王,儿子陪您一起吃。” 恩远王淡笑,“你又吃不惯,何必骗父王呢!” 檀琢这一趟走的真如闻鸡起舞,只有起时不情愿,舞时已然通体舒泰,舞罢更觉身体轻盈,郁气尽消。 他回来时便见院子里已经摆满了几大箱子的东西,冰绡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正叉着腰热火朝天地指挥:“这边,绿芜你把供桌撤了,和石桌并在一起!”“金珠先把冷盘摆上!”“檀琼你来插花,不要那种雅致清幽的,要花团锦簇、热热闹闹的!” 一见檀琢,冰绡立时叫到:“你可回来啦!看看吧,教你弄些瓦砾来,你怎么弄这些新瓦呀!还有这些……说了每样只要几件嘛!” 檀琢笑道:“是我的错,要我干什么?听凭吩咐!” 在冰绡的胡乱指挥下,恩远王府的东华院在这夜是前所未有的热闹。檀琢与檀琼兄妹被她支使得团团转,哪里做不对了,还要招来她几句脆生生的挤兑。 明月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爬上了中天,静静观瞧人间忙碌。这是属于太阴的节日,如练的华光比春光晴日更温柔,容得下万家灯火争辉,也容得下心有挂念的人张目而望。 “千里共婵娟啊!”阮信握着夫人的手,只此一句,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阮夫人眼眶潮湿,背着人轻轻擦拭。阮信要用袖子给她擦,倒被她瞪了一眼,埋怨道:“孩子们看见!” 明意笑吟吟道:“没看见,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阮夫人笑着拍她,“好好的孩子,倒跟青时学的贫嘴了!” 青时已经用石头瓦块搭起了一座半人高的小塔,正通过小孔往里面添柴,闻言抱怨道:“怎么什么事都能怪到我头上!” 明意扶着肚子走过来,将胳膊轻轻搭在他肩上,“难不成还冤了你?就你不正经,前几天还说要给孩子取名叫阮乎乎呢!”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头几个月害喜害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把阮夫人急得不行;这些日子倒好,看什么都馋,一顿的分量快抵得上青时,只是干吃不往身上长肉,那肚子却眼见着一日大似一日。阮夫人又急了,“可不能这么吃了,孩子太大不好生!” 青时听明意抱怨也笑,“不是个小名么!” 阮信瞪着眼睛走过来:“小名就能乱起?你起来吧,往年绡儿在家的时候最会搭这个,烧得亮还不冒烟,看你这个!” 明意偷偷捏了青时一把,青时忙往一旁让了让,嬉皮笑脸道:“父亲大人请!” 阮信将青时搭的瓦塔重新整饬了一番,又在底部新掏了几个洞,看了半晌仍不满意,只摇头叹气。 青时知道这是想念妹妹想的紧了,就给明意使眼色。明意忙笑道:“我只听青时说起过凉州中秋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烧瓦塔,他说的天花乱坠,我还没见过点起来的样子呢。” “唉,点火吧。”阮信叹气道。 青时将火折子递给明意,“没见过的来!” 明意笑着上前将塔底的柴火点燃,便见木薪逐渐被橙红的火焰吞噬,渐渐地,整座瓦塔便烧得红彤彤。青时教明意退后,端起桌上一盆灯油泼到塔上,红彤彤的瓦片瞬间变得烈红金赤,照得庭中艳如正午。 “爹,娘,绡儿此刻该是也烧起瓦塔了。”青时轻声道。 阮夫人哽咽,“只怕要按人家的习俗过了。” 明意低声劝慰:“端看他派人来接莺儿和小玉,便知他待妹妹不错。母亲勿要过度伤怀,想必妹妹此刻想的,也是愿父亲母亲都身体健康,日日开怀。” “好!好孩子!母亲听你的!” …… “小狐狸,刚才你许的什么愿?” “唔……我、我许的是爹、娘、哥哥嫂子、还有七哥,家人都平安,都、都别惦记我。” 两人多高的巨大瓦塔烧得赤红,将冰消酡红的小脸映得如霞似霓。她贪桃花酿的甜,一杯又一杯,直喝到一双大眼半睁半闭,非要和檀琢一起拜月许愿。 檀琢说“祭日于坛,祭月于坎”,便在庭中随便挖了个土坑,又将一盆清水置于其中,指着月亮的倒影笑道:“我把月亮给你请下来了,许愿吧!” “来,表、表哥!好兄弟,一起!” 冰绡大着舌头,“欸?檀、檀琼呢?” 檀琢眨眨眼睛,“她回去了。” “你、你什么都知道了,对不对?” “嗯。” “好哇!你、你跟踪我!” “不是要拜月么?好兄弟与你一起,来,一拜天地——” “唔——对,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洞房!” 冰绡闭上眼睛笑起来,小时候玩过家家,她与莺儿就是这么玩儿的。 “莺儿,我好晕。” “我抱着你,你自然会晕。” “啊,抱我去哪啊?” “入洞房。”
第75章 画押 檀琢将冰绡放回床上,刚盖好被子,她便一把掀了开,大着舌头嘟囔,“浪我起来,我——还能喝!” 将醒酒汤递到她嘴边,檀琢哄道:“喝吧,张嘴。” 哪想她虽然醉得厉害,鼻子却十分灵敏,只一闻就皱起来,“要桃花酿!” 檀琢哭笑不得,弯指在她额上轻弹了下,“不喝醒酒汤,怕明早你就起不来了。” 他以为自己不过是轻轻一弹,不料冰绡莹白光洁的额上立时出现一个红印子,眼角和嘴角眼瞅着往下撇,“呜呜呜……打我,你是坏人!我要娘亲,要莺儿和小玉……” 檀琢一边给她揉一边忍不住笑,“嗳你别哭啊,哈哈哈……不疼不疼,我错了,别哭了啊!”可冰绡的泪水就如开了闸,开始还是小股细流,后来就成了汪洋直泄,直哭得檀琢的衣襟和袖子都湿透了。 “姑娘定是想家了!”绿芜垂眸,“奴婢再去煎一碗醒酒汤。” 檀琢将冰绡的头托起来,试图用手指去她眼下筑堤抗洪,却见她双目紧闭,已经是很辛苦地忍着了。檀琢心疼极了,一把又将她搂在怀中,叹气道:“难受就哭吧,别忍着。” 冰绡又哭了会儿,渐渐有止息的意思了,檀琢方道:“很快你就能见到莺儿和小玉了。” “唔,真的?” 冰绡将头从他怀里抬起来,将一双眼睛睁得如满月。 “这是过了酒劲?”檀琢伸出手去拍她的脸,“真的,没骗你。” “我不信……唔,你得签字画押。” 她的话仍是带着醉后的孩子气,翠眉下的满月也垂成了半开半合的云遮月,刚哭过的脸色粉光莹润,鼻尖翘着一点水光,嘴巴是酒渍樱桃红。 檀琢忍不住想趁人之危了。 他用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让她的头微微仰着,像是朵朝月的带露芙蓉。如果眸光可代唇舌之功,他早就已经千百次地将她吻到花容失色了。 檀琢声音低沉,像是坏男儿逾墙而过,在月下蛊惑邻家女儿,“给你莺儿和小玉,要你做什么都愿意么?” 冰绡好像是没听明白,眼是半睡半醒的媚态横生,唇齿却用桃花酿的气息说着天真的醉话,“愿意呀,什么——都愿意。” 檀琢将头靠得更近了些,冰绡伸出一根粉润的指头戳住他直挺的鼻尖,似嗔似笑:“小玉,你的鼻子怎么不黑了?” “小酒虫!”檀琢忽然恼恨起来,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坐在书案旁,“如你所愿,咱们今天就签字画押!” 冰绡感觉是被他握着手写字,不情愿道:“不要让我写字,我不喜欢写字。” 檀琢哄骗的声音也带着恶劣,“忍一忍,就十一个字。” “啊?我数一数?阮、冰、绡、愿、意、嫁、给、檀、琢、为、妻。……好像是十一个。” “嗯,我不会骗你的。来,这里,按上手印……乖,十个指头都要按,要不你将来不认账怎么办?” 冰绡似懂非懂,“我绝——不是那样的、人!”眼睛一闭,靠在檀琢怀里便睡了过去。 于这样的骗局,月亮也不忍心再看,趁着风动,慢慢地踱到了云里。 凉州戈壁上的大帐顶失了月色照拂,一下子暗了下来。 阮七倚靠在帐外的土丘上喝酒,大概是酒气催发的缘故,教他这个武人随口便是一句,“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 一声轻笑。 “为何不说下半阙?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谁留?” 阮七回眸,是冯蘅笑吟吟地站在身后,手中抱着他的黑色披风。 “你、……我不冷,这里风凉,你穿吧。” 冯蘅只站着不动,一双灵秀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能看到他心底。 阮七最怕她这样的眼神,心里一叹,起身接过那披风,亲自给她披到了身上。冯蘅身量纤纤,被阮七的大披风一裹,像是莽山生秀竹,少了些文秀慧雅的气势,多了几分可怜可爱。 挨着阮七坐下,冯蘅仰头望着被云遮住的满月,笑道:“你刚才是在想她,对吧?” 阮七一时窘迫,本就不擅口舌,被她这样直白地一问,出口的话便语无伦次了,“我……是,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惦记亲妹妹一般……” “何必!”冯蘅抢白,“便是如男子思慕女子一样想她又如何,你当我会在意这个么?” “你……?” 冯蘅偏头看他,眼里尽是狡黠,“我看话本子时,脑中想的也不全然是你。得不到的、挨不着的总是最好的,人非圣贤,谁不如此?” 纵然阮七早就知道冯蘅心性异于寻常女子,她这番话也教他结结实实地又震惊了一回。 看阮七如此,冯蘅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既然如此,我为何还非要嫁你?” “嗯。” “怎么与你说呢?就好比这月亮、星子,各有其美。但你要说美在何处,大约是美在顺宜我心。我心悦兮,明月皎,我心忧兮,明月老。我喜欢它们,大概是喜欢我想象的它们。唯其高挂中天,触摸不得,便可任我一想。可是……你不一样。你不是想象的,你是活生生的,所以并不总是顺我的心意。便如此刻,明月当空,你却在思念旁人。可即便如此,我仍愿意与你一起,一生一世。” 冯蘅的语气平静,一如她平日那样慢条斯理、不急不缓。阮七却胸臆震动,似有千言万语。想说一句“对不起”,可他知道“对不起”是配不上她的。旁的话,他却也一时间说不出。 被话语憋闷的痛感,阮七曾在冰绡处常常领受。不想此刻在戈壁凉月之下,又在另一个女子身上领教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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