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臣已派人调查清楚。”陶若寒闻言上前作答,“厨役确有一个弟弟,先前在山上挖野菜时,不慎摔伤。天气炎热,伤口处理不及时,感染化脓,高烧不退。其父母口述,确实有一个郎中前去诊治,说是受宫中的姐姐所托,且垫付了诊治费用。但男孩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没救过来。” “这与汐美人和厨役的口供皆对上了,两人之间的口供并无出入,臣认为,厨役已无需再审,可定下罪行了。”陶若寒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只是汐美人那边,并未用刑,就什么都招了,臣总觉得事有蹊跷。” “据汐美人所说,毒药是从宫外的一个小贩手中所得,臣派人去相关地点调查,确有高老三这个人。他是钱家商队的人,先前曾去瑞国通商,后因其手脚不干净,被商队除名。” “找到高老三住所时,房间内无人,四处寻找后,在城外不远处的树林中,发现一个男子的尸首。男子死状惨烈,身旁停着一辆马车,车舆内有翻找过的痕迹,钱财被洗劫一空,在角落里掉落了这个瓷瓶。后经商队人员辨认,男子为高老三。”从严明手中接过一个用绢布包裹的瓷瓶,陶若寒打开后双手奉上。 瓷瓶上图案精致瑰丽,像是用来盛放女子所用的胭脂水粉的,从陶若寒小心翼翼地表现上,李律便明白了,瓶中或是毒药。 “瓷瓶内为白色粉末,臣拿去太医院检验,所得结果为,花朝月夕。”陶若寒把瓷瓶包裹好,“与辰贵妃娘娘所中之毒,为同一种。” “在高老三房间搜查后,除了他带走的这瓶毒药外,再无其他。房间内值钱的东西都没了,看起来就像是高老三知道事发,畏罪潜逃,后遇到劫匪,杀人灭口。”陶若寒说完,抬头看向李律。 李律吩咐身旁的执徵,“把瓷瓶送去太医院,销毁。”执徵听令接过瓷瓶,从殿门离开。 “所有的逻辑都对上了,汐美人的话找不出纰漏,只有物证,与此相关的人员,全部死无对证。”李律目光停留在卷宗上,“汐美人一心求死,哪怕严刑逼供,也是同样的结果。” “汐美人在审讯时,言语间毫不慌乱,甚是从容。臣审过无数罪犯,这种情况实属少有,汐美人认罪全程情绪稳定,唯二的波动,是提及厨役弟弟的死,与辰贵妃娘娘。只有谈及家族,才控制不住地失控。”出言的,是站在陶若寒身旁的赵泸阳。 “此案再无疑点,亦可结案,该如何定罪,还请陛下明示。”陶若寒说完弯腰行礼,另外两人也向前跟随他的动作。 长舒口气,李律许久未接话,又是一个漫长的等待。而后他站起身,回了内殿,“你们先退下吧,待朕思虑过后,再做定夺。” 在旨意下达之前,三人皆是守口如瓶,宫外依旧一片祥和,天下太平。至于宫内,汐美人被刑部带走时,消息便传开了,其中有痛恨,希望严惩凶手的,也有震惊,不愿意相信事实的。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脱掉外衣搭在椅背上,李律后背的衣衫都被冷汗浸湿,贴在身上。命人煮了一壶浓茶,倒在茶杯中,入口就是浓烈的苦涩。 这味道和李律的心情相呼应,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几乎尝尽了人间苦痛。对于种种过往,他不喜欢重复提及,过去的便过去了,无非是人生中的必经之事。 李律忽然能理解了父皇的不易,各家族世代形成的势力,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斩断的。势力盘根错节,而自己正处于利益的制高点,漩涡的中心。 如今,他甚至不知该高兴于,辰贵妃的案件得以告破,还是愤怒于,后宫中竟也出现了‘不干净’。后宫中的嫔妃都是严格选进宫的,他本以为可得一片安宁,不过是痴心妄想,在权势富贵面前,总会有人为了一己私利,铤而走险。 郡公府栽了跟头,也不过是贪欲作祟,地位富贵都有了,却还在奢望高高在上的权势。 李律不曾怀疑,汐美人对家族的深切恨意,也相信一旦埋下了种子,总有一天会破土发芽。根茎掀翻的,就是上百年来,郡公府白氏一族的根基。 对于供词中的所谓动机,在整件事的逻辑关系上是成立的,但是把动机单拿出来看,汐美人为了扳倒家族,做了这么多铺垫,她委实不是如此心机深沉之人。 在皇位上坐得久了,多少都会有看透人心的能力,汐美人性格如何,从初见时,李律心中便有了数。 想在宫中犯错,并不难,汐美人布这么大的局,牵扯范围之广,从御膳房到宫外都有棋子,属实没必要绕这么一大圈。哪怕她以此为乐,掌控人心的目的达到了,下一步就应该按照原计划,再把家族牵扯进来。 把自己放在汐美人的角度,李律一定会在整个过程中留出破绽,才能完成计划的最后一步。如此完美的环环相扣,若不是舒美人提供了思路,很大可能,汐美人会全身而退。 这似乎与她的目的相违背,还是说之后会有更大的阴谋,而被迫提前终止了。 毒害贵妃皇子这一点,是汐美人唯一没有认下的罪名,厨役严刑逼供后也未曾改口,就算再有怀疑,也得结案了。 所谓人证物证齐全,口供上没有破绽,汐美人的罪名是坐实了。 案件明面上结案了,李律却让陶若寒暗中继续调查,他总觉得漏掉了某些重要的线索。整件事汐美人是主使者,背后应该还有人在帮她,那个人隐藏得太深了。 李律也曾想过,重审汐美人,但以她目前的情况来说,很难能问出新的线索。所有逻辑闭环,应该就是提前打算好的,给汐美人用了刑,也必定不会供出第三人。 连整个家族都可以舍弃,心理博弈上,已经没有可以让汐美人动摇之处。既然她一心求死,那便给她个痛快吧。 旨意是翌日朝会后传下来的,厨役即刻问斩,汐美人因毒害后宫嫔妃,赐自尽,查封郡公府,白氏一族贬为庶民,其族中男子永不得在朝为官。 刑部带兵去的郡公府,府上众人还在安享太平,被急促地敲门声打碎得七零八落。 白老夫人坐在正殿内一言不发,脸色阴沉,显然气得不轻。其长子还在与陶若寒辩驳,试图同宫中的不孝之女划清界限,言辞中全是对女儿的辱骂,只为保住家族的荣华富贵。 不耐烦地后退了一步,陶若寒命士兵将喋喋不休之人拦住,此时他才算是真正的见识到了,汐美人口中的人情凉薄。 府上的所有人员都被集中在院内,陶若寒清点人数后,派人在各处房间门上,贴了封条。他目光扫过,看到一个保养得甚好,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子。 女子怀中抱着被吓得啼哭不止的婴儿,身旁的侍女都在伸手保护,以免混乱时被磕碰到。由此可见,这位便是汐美人口中的妾室。 陶若寒不免多看了几眼,妾室自带温婉的气质,确实长得倾国倾城,美得不可方物。这样看过去,两人目光多有接触,妾室明显眼神中有闪躲的意味。 “搜查。”陶若寒唤了名士兵前去,这种眼神他太清楚不过了,妾室定是有蹊跷。 见士兵过来,妾室吓得连连后退,抱紧了怀中的孙儿。她本就心虚,自己便招了,从衣袖中拿出了一个玉手镯,一串珍珠项链。 “求大人开恩。”妾室直接跪在了地上,怀中婴儿哭得声音沙哑,“我们吃糠咽菜都没关系,只是这孩子还不满周岁,正是娇弱的时候,还望大人开恩,留孩子一命。” 陶若寒最是厌烦这一套,直接摆手命人把首饰放回房间内,看着妾室,眼神冰冷,“圣旨不可违,别白费口舌了。好生找个差事,照样能活下去,还是省下些力气吧。” “那孩子在府上生活艰难之时,你们又何曾可怜过她。”留下一句话,陶若寒走出了郡公府,院内的所有人都被士兵驱赶,从府门离开。 待陶若寒离开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老夫人才开了口,从衣袖里掏出卖身契,把府上下人变卖了。 这事一出,白氏一族在皇城之中,定成了议论的中心。白老夫人便拿着用下人换来的银两,举家离开了皇城,后来据说去了一个稍远些的乡镇,再没了消息。 从几乎挨着房顶的窗子渗入的阳光,让汐美人发觉天亮了,她整个人蜷缩在木板床上,一夜无眠。牢房里的烛火昏暗,夜幕降临时,她听到了从黑暗中传来的,老鼠的叫声。 她哆哆嗦嗦地挨到天亮,不间断的动静才停止,桌上放了饭碗,并没有动过的痕迹。 盯着窗子处仅有的一点阳光,汐美人甚至觉得牢房的设计很是巧妙。隔绝了外面的光明,进来这里的人,人生中早已没了希望,剩余的日子里,也无非就像微弱的亮光,不知何时就消失不见了。 汐美人分辨不出现在是几时,只是从天亮时算起,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时辰。 牢房外传来了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在门外停下了脚步。狱吏用钥匙打开了牢房门,走进来的是大理寺卿赵泸阳,他手中拿着圣旨,把旨意传达给汐美人。 磕头领旨后,汐美人仿佛如释重负般长舒口气,终于可以解脱了。她扶着木板床站起身,向牢房外望去,却不见狱吏手中端着东西。 “陛下有旨,牢房阴暗潮湿,请汐美人回青盐宫稍作休整。”赵泸阳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先行去了门口等待。 狱吏上前,用钥匙除去了汐美人手腕上的铐子,沉重的铁链被摘下,手腕上破皮流血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 汐美人像是没感受到手腕上的刺痛,对赵泸阳福身行礼后,一步步走出了牢房。她本以为会死在这里,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外面的酷暑骄阳,听一听蝉鸣鸟叫,感受盛夏的微风薄汗。 天牢离青盐宫尚远,门口备了马车,车上坐了一名太医院的太医。汐美人摇头拒绝了太医院的治疗,反正手腕上的伤也好不了了,何必多此一举。 赵泸阳未做过多劝解,只是命人扶着汐美人上了马车,驾车驶向青盐宫。汐美人目光从车舆窗子向外看去,两年多的宫中时光,匆匆而过,什么都没留下。 一路上遇到很多下人,她们对着马车议论纷纷,还有胆子大的,对汐美人不停咒骂。 低下头收回目光,汐美人紧闭双目,骂声随着马车驶离,再也听不到了。她身上的长裙沾了污垢,还散发着让人作呕的异味,长发凌乱地披在身后,狼狈不堪。 太医院本持治病救人的原则,哪怕汐美人罪大恶极,也不能弃伤口于不顾。从药箱中拿出纱布,将汐美人的手腕缠上,盖住了鲜血淋漓的伤口。太医省去了消毒这一步骤,赐死之人,就别再受疼痛折磨了。 汐美人挤出一个笑容,对太医道了谢,其余之外,没再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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