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似乎听见有人喊自己, 一回头, 只见沈云舒气喘吁吁跑到他面前,佯装生气道:“江子深, 你怎么这么没义气!本姑娘辛辛苦苦照顾了你半个多月,你不说以身相许也就罢了,怎么还一声不吭就走了,连书信都不曾留下半封,当真是没情意!” 江辰那张苦瓜一样的脸终于有了点笑容,“好啊,不如我以身相许,你跟我回苏州种田去。” “算了吧,你今天就这么干脆利落的丢下我,我真跟你去了,难保不将我又丢在哪里!” 江辰有些羞愧的笑了笑,“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叨扰太久了,又没什么可以报答你们的,早些走了不给你们添麻烦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好了,朋友一场,我送送你。” 两人并排走着,沈云舒看着身边的人,憔悴拘谨,才短短三个月,那张俊美的脸已经不复往日的神采了。江辰抱着江父的骨灰,沉默的走着,路过翠繁楼时,沈云舒想起当日四人一起在此处观灯,一时间百感交集,便开口道:“江辰,此次一别,此生可能不会再见了,我请你喝杯茶好不好。” 江辰看着眼前的翠繁楼,不由得想起上元灯会那天,也是在这里,遇见了他们,于是没有拒绝,沈云舒请他又去了当时的位置,江辰打量着周围,一脸的怅然若失。 沈云舒看他神色,便宽慰道:“你上次画的那副画,还挂在我家姑娘屋子里呢,姑娘说你的画功出神入化。” 江辰摇头苦笑道:“你不必宽慰我,放心吧,我不会寻死的。” 沈云舒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拿了块茶饼给他,江辰接过茶饼,却问道:“我听说衡夫已经离开京城了。” “嗯,你们离开锦衣卫那天他就走了。你不恨他了?” “那天我怒气上头却是跟他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可后来冷静下来想想,他何曾时这样的人?不过是屈打成招,为了保全性命罢了!我为何要恨他?” 沈云舒抿了抿嘴,将实情咽回肚子里,这既然是李经年的心愿,自己也应保守秘密。 江辰咬了一口茶饼,居然有点苦涩,他看着窗外,喃喃道:“早知道会这样,我这辈子都不会来京城,更不会考科举。” “江辰,你别这样说。” “我娘亲究竟怎样一个人?” “姑姑这个人心地善良,嘴硬心软,又很有本事,是很让人敬佩的。” “陈姑娘也是这样说的,可是我娘亲,那位郡主娘娘我只见过她一次,她留给我的就只有这条命和这些衣裳。我甚至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话。陈姑娘说我养父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可在我的记忆里,我爹就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靠着种田,饥一顿饱一顿的养活着我们一家人,从小爹就跟我说不指望我将来有什么出息,只要我能平平安安过完这一辈子就好了。 我十岁才开蒙,那时候叔叔搬到了苏州,他教我读书,不知怎的,那些东西我看一遍就记住了,再后来,叔叔出钱送我去学堂,起初学堂里的那些人十分看我不上,觉得我是穷人家的,定然愚笨,谁知不到一年,我便将他们都超了过去。我平素第一次知道被人看得起是什么滋味。 后来我就瞒着我爹偷偷去考了府学,我爹知道了把我狠狠打了一顿,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打我,他不许我进府学,更不许我考科举。我自然是不肯,我爹就用性命要挟,他说我若不答应他,他就死在我面前。我们俩僵持不下,最后还是我叔叔出面调停,说各让一步,让我进府学读书,但不可以考科举。 我那时候十五岁,年轻气盛,只觉得父亲鼠目寸光误了我的大好前程,我既然看到了外面的繁华,知道了自己的天赋所在,我如何能甘心再回去跟我爹一样一辈子做个没出息的农户!我爹不是不许我科举吗,我就终日跟府学里的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吃喝玩乐,他们需要我的才学给他们充面子,我需要他们的钱带我长见识,大家各取所需。 我叔父几次来府学得知我荒废功课,很是生气,我却一心只想用这种方式报复他们,就这样浑浑噩噩又过了几年,我叔父去世了,他临死之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子深,你的才学不应该浪费在这些花鸟鱼虫身上,你应该用在正道上。让我不要再顶撞我爹了,他很不容易。 我决定离开府学,任命回家做个农人,可我爹突然跟我说,如果我想考科举,就去吧,然后我就发奋读书来了京城。我以为我能在这里一鸣惊人,改变我自己的命运,让我爹能来京城过上好日子的,可我犯了弥天大错。” “不是你的错。” “当然是我的错,我错就错在自负聪明,口不择言,惹来滔天祸事,牵连好友,害死师长,逼死父亲。我这样的祸害,偏偏所有人都在保全我,我宁愿死的人是我。可那么多人为了救我而死,我连死的权利都没有。”江辰说着自嘲的喝了一杯酒。 “快看,状元郎来了!” 身后忽然一片骚动,一堆人聚到窗前,沈云舒这才想起今天是状元游街的日子。她看向窗外,只见今科进士正在游街,为首的状元郎一身红衣,簪着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街上缓缓行者,只觉得优雅从容。沈云舒眯着眼睛想看清他的长相,奈何隔得太远,实在看不真切,远远看着,只觉得应当是个很好看的小郎君。 身后嘈杂的声音响起。 “这就是状元郎啊!这么年轻,不光有才学,长得还这么俊俏!” “这位新科状元柳宜年,是从前左都御史家的独子。” “就是那个被亲家牵连外放的柳御史家?” “正是呢。” “往年不是传胪唱名之后便要游街吗?今年怎么这样迟?都发榜这么久了才授官游街?” “还不是因为前一阵子的科场舞弊案,闹得那么大,百年未见呢,故而才拖到现在。” “要我说他就是运气好,听说今年状元本来是那个叫江......江辰的,卷进来科场舞弊案,才让他捡了个状元!” “可不是,科场舞弊案听说死了不少人呢!翰林院的程大人都自尽了,吏部尚书林大人家好像也要被抄家了,这人的运势真的不同,有的人抄家灭族,有的人春风得意,有的人落寞离场。” 沈云舒听着身后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只觉得十分刺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再一看对面那位正处在风口浪尖中的仁兄,倒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般看着窗外,他的目光落在游街的状元郎身上。 一身粗布麻衣的江辰,憔悴消瘦,失意茫然的看着柳宜年一身红衣,春风得意,潇洒倜傥的从翠繁楼下打马而过。江辰心中说不上来的酸涩与落寞,差一点,差一点今日名动京师的就是他了。 沈云舒看出来江辰的郁闷,便开口道:“也不过如此嘛,那有那么天上有地下无的,我虽看不真切,但我猜样貌才气肯定不如你。” 江辰有些苦涩的笑了笑道:“那日买的开了光的孔明灯,当真没用。” 沈云舒歪着脑袋疑惑道:“孔明灯?你不是没写吗?” “我其实偷偷在不起眼处写了一句。”江辰幽幽的叹了口气。 “写的什么?” “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 柳宜年在御街上骑着马,感受着周围羡慕的目光,路上不时有人向他投掷香囊,他都不曾斜视一眼,路过教坊司的时候,他却本能的抬头向上望了一眼,隔着细细密密的微雨,他撞见了一汪他日思夜想的秋水。四目相对之时,梦娘立刻转身离去,只一瞬,那个日日夜夜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梦娘其实并未回房,她只是躲在窗户后面,偷偷看着柳宜年,那日她听闻柳宜年中了状元,欢喜的整夜未眠。她不希望有人想起他们那一桩姻缘,其实只能透过窗户远远看见柳宜年过的好就很好了。 梦娘手中始终紧紧握着一个玉佩,那是昔年她与柳宜年定亲时的文定之礼,她听着窗外热闹喧嚣的声音,只觉得心口撕裂一般疼痛,那么远,他应当是没有看到自己的。他一定不要看到自己,不要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她珍之重之的将其放在心口,泪如雨下。 江辰跟沈云舒说不必送了,沈云舒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快走两步拉住他的袖子道:“江辰,我知道我现在无论说什么听起来都像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知道你有鸿鹄之志,我也知道仕途断了对你来说有多痛苦。可你是雄鹰,你终究是会翱翔在青云上的,无论是京城还是苏州,无论是做官还是做民,你都可以靠你的才华名垂青史的。人这一辈子又不是只有科举一条路,更何况世事无常,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说不定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呢!江子深,我希望你永远都是我初见你时自信明朗的样子。” “谢谢你云舒,你真是个很了不起的小姑娘,你的话我会牢牢记在心上的,希望下次你见到我时,我还能是让你讨厌的样子。不必送了,你也保重。” 江辰说罢转身下楼时忽然回头笑道:“方才有位贵人也是这么劝慰我的,说起来,你们还算是心有灵犀。” 贵人?沈云舒正一头雾水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咳嗽声。沈云舒闻声望去,只见里面雅座里影影绰绰坐着一个男子,一阵风吹起帘子一角,露出那人的半张脸,沈云舒讶异于那人居然是是朱翊珩。 沈云舒走过去本欲行礼,又想到这是在外面,朱翊珩未必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便道:“朱公子,您怎么也在这?” 朱翊珩拿起茶盏吹了吹,头也没抬的嘲讽道:“本王本来是想来喝杯茶,没想到看了一出好戏。沈姑娘这张嘴惯是会骗人的,把人家说的这般好那般好,又要以身相许的,怎么不跟他一起回苏州,还不是舍不得京城的富贵。”
第47章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五) 沈云舒诧异于他居然连他们在外面的对话都听到了, 一时又怕又怒,索性眼睛一瞪问道:“你都听到了,你在外面就……, 你该不会是跟着我们上来的吧!”沈云舒忽然想起江辰说的贵人,有些迟疑低声道:“江辰说的贵人该不会就是你吧!” “正是。” 沈云舒缩了缩脖子, 心想朱翊珩定然是看中他的才华, 于是危难之中施以援手,预备将来为他所用。 朱翊珩拿起一个茶饼, 看着沈云舒问道:“若让你押宝, 你今日送走的才子和簪花批彩的状元, 你会选谁?” “若是从心, 自然选朋友,若是求实,自然是状元。” 朱翊珩眉毛一挑,笑道:“我就不这样,两个我都押!” “人家状元郎春风得意, 你怎知会如你所愿, 说不定人家早有高就。” “他当然只会选我!”朱翊珩看着蹙眉的沈云舒, 不由得勾了勾唇角戏谑道:“你该不会不知道, 柳宜年是陈绮梦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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