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沈云舒想起方才那些人七嘴八舌说的话,姑娘说的那些过往, 喝醉时喊得柳郎,此刻突然都连了起来。 朱翊珩看沈云舒不知在想什么, 竟然专注的眼睛都直了, 便轻咳了两声道:“柳家和陈家是世交, 他跟陈绮梦十二岁就定亲了,柳宜年他爹是左都御史, 跟陈言都是有名的清流,柳宜年自小就聪明机敏,颇负才名,跟陈绮梦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两个人是出了名的登对。后来陈家出事,柳御史为其上疏辩解,惹怒了皇兄,一气之下皇兄就把他外放做了知府。 只是没想到这柳宜年是真的厉害,才二十一岁就中了状元,授官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短短三年居然就又回了京城。我与他幼时便见过几次,身负才子盛名,却不骄不躁,温润有礼,如今更是端方自持的君子。这个世上除了钱权能收买人,还有一种是仇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所以不管他现在如何想,将来兜兜转转一大圈,他能依靠的只能是我,别无选择。” 沈云舒一时间不由得心里感慨道这世界可真小,谁能想到游街的状元居然是姑娘的未婚夫,姑娘真是命苦,若不是命运捉弄,姑娘如今就是状元夫人了,也需得这样好的郎君才配的上那样好的姑娘。 朱翊珩看着沈云舒如同入定一般不知想什么,不由得被吸引了目光,沈云舒是他生平遇到的第一个把他算计了的小姑娘,哪怕她就站在他面前,他也永远都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前几日他知道她不肯跟周嘉南离开教坊司过安生日子,他只觉得这女人疯了,不愿做自己的侍妾,也不肯跟着兄长从良,死心塌地跟着陈绮梦,他实在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云舒回过神,发现朱翊珩正盯着自己看,不由得面上一红,“朱公子盯着我做甚?” “无他,只是在想你又在算计什么。” “我这人从不轻易算计人,我只知道往往都是整日想着算计别人的人最容易被算计。” 朱翊珩依旧是那样打量着沈云舒,看的人浑身不自在,沈云舒不想再与他争辩,便转身要走,却感觉身后依旧目光灼灼,便回头道:“我知您看不起我,觉得我出身低,又没读过什么书,应当是个蠢笨贪婪的。我也知你们这种出身尊贵的,定然是俯瞰众生,觉得众生皆蝼蚁,我最近读了好些书,也学了好些圣贤道理,古来明君便没有视子民如蝼蚁,视性命如草芥的。 我也知因为上次的事,您觉得我算计了你,总觉得我做任何事都是别有用心的,您的那一副和善的假面在我面前是戴也懒得戴了。不管您相不相信,您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曾有一刻忘记,我从没想过害您。人行于世,俯仰不愧于天地即可,我无愧于心。” 朱翊珩看着沈云舒的背影良久,不由得摇摇头,自己何必在意一个无关痛痒的小角色何必在想什么,还能翻了天不成。 另一边,赵康时带着一队人去林安国家抄家,林安国的几个儿子已经定罪流放,如今府中只剩下奴仆和女眷。其实众人早知自己命运,只是锦衣卫上门前尚可自欺欺人,如今大批锦衣卫入门时,府里突然乱作一团。 “慌什么!”说话的正是林安国正妻蒋氏,她此时神情严肃,依旧端着一副当家主母的模样,显然预备慷慨赴死的架势,几个小妾吓得花容失色,跪地求饶,有一个小妾甚至爬到赵康时脚边哀求道:“大人,大人饶命,我是上个月被林安国那个贼人强纳的,他贪污的钱财分文都不曾用在我身上啊,大人放过我吧!” “分文不曾取?你身上所穿所戴哪样不是老爷给你的?我没记错的话,你这副头面还是老爷出事前你缠着老爷给你打的,足足花了五百两银子!如今老爷落了难,你便急着划清界限,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你既然享受了不该有的富贵,那以后的屈辱你也躲不过!” “蒋氏,你好狠的心,你跟着老爷端着正室的架子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合该你陪葬,我跟着他不过一年,连个正经名份都没有,凭什么跟你们一起陪葬!” 赵康时冷眼看着地上声嘶力竭的小妾和面不改色的林家主母,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每一次抄家的场景都是这样,看的人厌烦。赵康时挥挥手,身后锦衣卫鱼贯而出,把这些人三下五除二都捆了,若有反抗直接杀了,锦衣卫靠近蒋氏的时候,蒋氏端出了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架势大声呵斥道:“你们这些走狗,休要碰我!” “住手。”赵康时叫住了准备一刀结果他的锦衣卫,走到她面前冷声道:“走狗!你是在辱骂圣上吗?按照大明律,应当凌迟!” “哼,我家老爷这些年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皇帝和钱阁老,今日是我家老爷,焉知明日不是你爹!上行下效,有这样的皇帝,大明何愁不亡!哈哈哈哈!”蒋氏近乎癫狂笑了一阵子,忽然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蒋氏辱骂圣上,带回去枭首凌迟。” “是。” 过了小半个时辰,吴松来报:“大人,钱财珠宝已经清点好了,记录封存,折合大概有五百万两。” “家眷奴仆都清点好了吗?可有落下的?” “林安国有个十五岁的庶女不见了。” “把她生母拎出来。” “她生母早死了。” “那就把伺候她的丫鬟仆妇拎出来,这一段时间林家一直被围,她如今定然还在这里。杀人的时候注意看着周围,十五岁的小姑娘再能忍,也会有风吹草动。” 吴松将林家庶女的婢女和仆妇拎出来,高声喊道:“四小姐,你再不出来,这些人可都要死了。我们锦衣卫可不比刽子手,杀人可是不等时辰的,我数到三,你再不出来就从你乳母开始,一刀一个。三,二,一......” “住手!”忽然一个身影不知从何处蹿到了他们面前,伸出双臂挡在乳母面前道:“不要杀他们,是我自己躲起来的,要杀要剐冲我来!”说话的小姑娘长相清秀,穿着一身浅蓝的衣裙,头上没有什么珠翠,看起来十分普通,可那双眼睛却让赵康时觉得似曾相识。 “小姐,你为什么要出来啊!去了地底下,你要我怎么跟夫人交代啊!”乳母痛苦的哭喊着。 那小姑娘反而替她擦了擦眼泪道:“奶娘,我娘走的早,这些年若不是你照顾我,我也活不到今日,他们总会找到我的,何苦搭上大家的命,刀山火海,咱们一道去,也不孤单。” 赵康时走至小姑娘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静玉。”女孩转身高高扬着头答道。 赵康时抽出绣春刀抵在她纤细的脖颈上问道:“你这么看着我,不怕我杀了你吗?” “悉听尊便,你们这些欺凌弱小的恶人也迟早会有报应的。” 她的眼中明明充满了恐惧,明明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了,还是倔强的挡在乳母面前的样子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四年前,也是这样的场景,也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拦在他面前,不过那一次他做错了选择,这一次,他不想再错了。 他收起绣春刀,随后抽出一把匕首,没有片刻犹豫的插进了林静玉的胸膛,乳母和丫鬟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院子,他让人拖走哭号的妇人,带走抄家所得的银钱,不过片刻,人去楼空,院子里只剩下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少女。 傍晚,沈云舒出去替梦娘买檀香回来,忽然被一个小厮叫住。 “这位姑娘,能否帮忙转交一封书信给梦娘姑娘。” “书信?谁的书信?” “您只需说是一位姓柳的官人,梦娘姑娘会知道是何人的。” 姓柳的官人,沈云舒灵光乍现,一定是柳宜年。沈云舒带着书信去找梦娘,却被雪心拦住了,“姑娘今日喝了好多酒,已经睡下了,要是不打紧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我也不知是否打紧。”沈云舒捏着书信嘟囔着,她忽然抬起头问雪心道:“这封信可能是柳状元派人送来的。” “你说什么?”雪心几乎要惊掉了下巴,拉着沈云舒往旁边走了两步,小声道:“今日姑娘因着柳公子的缘故已经哭了一天了,这信也不知写了什么?万一是些看了伤心的话可怎么好?” “要不然,咱们替姑娘先看一眼,若是混帐话,就不给姑娘看来了,怎么样?” 两个人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将书信拆开,两人看清里面的字后,面面相觑,沈云舒将书信装回去,犹豫道:“要不我把这封信放到桌子上,等明天姑娘醒了,自是会看见的。” “好,就这么办。”
第48章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六) 第二日, 梦娘昏昏沉沉的醒来,却见桌子上端端正正的摆着一封信,便伸手取来, 只见信封上画着柳枝,忽然手一抖, 想起从前自己与柳宜年传信时, 他便时常在信封上画柳枝,颤抖着拆开信封, 只见里面写着: 念真, 见信如唔。 一别三年, 天各一方。千里之遥, 心之所向。永州风貌,山水宜人,一切安好,唯念卿卿。离京之时,从心发愿, 拼必生之所学博一功名, 尽余生之全力保全太平。叔父之冤屈, 吾不敢忘, 钱党之恶毒,人神共愤, 为圣明除佞臣,吾心所愿。 婚姻之约, 不曾作废, 吾无日不念之, 奈何奸臣当道,见君入虎穴而不能救, 朝夕相盼而不能见。甚愧无用,只能遣钱财托卫郡主稍慰之,思及君之处境心如刀割。今终得功名,相思难解,若君还愿相见,十日后戌时积英巷茶楼,宜年翘首以待,他日吾必凤冠霞帔迎娶之。 柳宜年 书信读罢,柳宜年的字迹已被泪水一层层晕开,这三年她不曾收到过一封来自永州的书信,说没有失望是不可能的,可更多的是欣慰,既然两人已经不可能再有结果了,那至少他能忘了自己重新生活也是好的。她知道柳宜年一定会回到京城,只是他没料到这么快。 她忽然想起这些年姑姑总会给她偷偷塞许多东西,说是远方故人相赠,原来竟然是他一直在尽可能的让自己过的好一点。她当然想去见柳宜年,可她不能这样做,自己如今这副样子,有什么脸面见他,见了又有什么用呢!人不能太贪心的,只要知道他心里还有自己,只要能偶尔远远的见他一面,就已经很好了。 四月十八,太后回宫,成明帝带着后妃,皇子,亲王,在勤政殿门口迎接。约莫过了半刻钟,一个衣着华贵的老妇人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被身后一堆宫女太监簇拥而来。成明帝待那老妇人走近,连忙拱手道:“儿臣见过母后。” 太后将成明帝扶起,脸上倒是十分平静,带着的笑意居然有几分客套:“辛苦皇帝了,日理万机,还要来迎接哀家。” “母后说的这是哪里话,这些年朕一直恨自己不能尽孝,如今总算把您盼回来了,母后这次回来便不要再走了,好让朕和您的孙儿们尽尽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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