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汤滚烫,周衡只觉面上一阵灼痛,瞬间“啊啊”滚地惨叫起来。 “既然没睡醒,就先醒醒神吧。” 姜云静递给李管事一个眼神,李管事立刻就走过去把人按老实了,卡紧下巴抬起头来。 见周衡还瞪着双眼珠子一脸不忿地盯着她,姜云静“啧啧”两声,又换了副笑模样:“这茶,周管事尝着可还顺口?” 说罢,又煞有介事摇了摇头,“想是不太习惯,毕竟是去年的陈茶,不像管事家,平日里喝的都是上等的碧螺春。我这小门小户的,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听见这话,周衡气焰顿时消去不少,想要扭开脸却又被李管事按了回去。 “既然喝了我沈家这么多年的好茶,也该吐点东西出来了。我今日时间不多,李管事说你有话要讲,这才大老远地过来。你若还梗着条脖子,那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你知道的,我这人商户出身,不做赔本的买卖,自然也不养无用的奴才。” 闻言,周衡这才动了动嘴巴,似乎有话要说。姜云静点点头,李管事便一把扯出了他嘴里的抹布。 周衡被口水一呛,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抬头道:“如今我老娘死了,我落在你手上是个死,落在陈氏手上也是个死,我凭什么跟你说实话?” 姜云静眉头轻挑,“是么?我几时说过要杀你?” 周衡觑着姜云静的神色,一时不能确定她是否在说谎。 “我方才便说过,我是个商人,除了利最重的便是信誉。若能老老实实交待,我可以留你条性命,甚至给你银子。你活着对我更有用,可对陈氏来说,你死了才最好。” 这倒是真的,若不是知道这一点,周衡现下也不敢同她在这讨价还价,琢磨了片刻,又开口说:“好,我愿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把我的身契还给我,再给我一千两银子。” 他知道姜云静有钱,这点不过是毛毛雨。果然,姜云静听完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淡道:“可以,如果你说的东西足够有用的话。” “有用!”周衡慌忙道,“你不就想知道大夫人当年的事吗?” “我娘?”姜云静愣了片刻,脸色一寸寸沉下来,“你这是何意?” 周衡见她竟是副全然不知的模样,一时没忍住哈哈笑了出来,“原来你还不知你娘是被人害死的?” 听见这句话,姜云静手上一抖,刚拿起的茶盏瞬间砸落到地上,碎得七零八落了。
第28章 一室寂静, 静得能听见茶水顺着桌沿滴下来的声音。 听了周衡的话,姜云静有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李管事也是心中骇然, 大夫人不是病死的吗, 怎么又突然变成是被人害死的? 周衡继续道:“当年,大夫人久病不愈,乃是陈氏做了手脚。” “不可能, ”姜云静下意识摇了摇头,不肯相信似的,“当时娘的药都是我和吴妈妈盯着煎出来再送到她床前的。陈氏她如何做得了手脚?” “大姑娘可还记得, 老爷虽对大夫人心有嫌隙,可还是隔三差五就会去坐上片刻, 有时忘了,陈氏还会好心提醒。” “记得, 这同我娘亲的病又有何关系?” 总不能是姜修白要害她娘亲吧?姜云静知道姜修白不喜娘亲, 可若说加害他还没这个胆子, 况且他素来自恃清高, 倒也不至于做出这等丧心败德之事。 周衡顿了顿, 方才继续道:“老爷身上的沉水香被混进了一种药材, 刚好同大夫人喝的药相克,若是闻得久了,还会生出毒性, 只是这毒的症状与夫人的病情极其相似, 便是大夫也想不到这一层上。何况,每次老爷一走, 毒引子也带走了, 回头只需把那衣裳浣干净了,任谁能查出来?” 周衡这样一说, 姜云静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娘亲曾对她提过一次,爹爹每次来后,她都会觉得越发胸闷。姜云静那时只以为是因为爹爹每次来都阴沉着一张脸,使娘亲心有不快所致。可她又知道,其实打心底里娘亲是希望见到爹爹的,故而也就没管。 可如今看来,这一切简直是个笑话。 娘亲竟是因为到最后还对自己的夫君残存着一星半点的爱意而丢了性命。 杀人诛心,陈氏这一招真是阴损至极。 一时间,姜云静只觉得心口像是有万千根银针齐齐刺入,钻心的疼痛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她只能死死地攥住圈椅扶手以压制住心头那股滔天的恨意。 此仇不报,她枉为人女。 再抬头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冷,她看着周衡,“你怎会知道这些?” 周衡冷哼一声,回答说:“自然是我老娘告诉我的,我屋子里现在还藏着一件老爷的旧袍子呢。我老娘早瞧出来她不是个东西,让我留着一手。” “很好。”姜云静点点头,也算是老天有眼,让她误打误撞抓住了这个漏子,“我还要问你另一件事。” “何事?” “当年我弟弟究竟是怎么走丢的?” 提起这件事,周衡面色滞了滞,显然有所犹豫。 李管事见他支吾,重重一脚过去,“赶紧说!” 姜云静抬了抬手让他停下,看向周衡,“放心,我既答应了你的条件,就不会反悔。何况,你既说了方才那事,现在还有得选吗?” 周衡咬了咬牙,思量片刻,这才缓缓开口道:“这件事也是陈氏干的,她买通了夫人身边的丫鬟香月,让她在小公子当晚吃的那晚元宵里下了迷药。趁灯会人乱叫人引开小厮把他哄去暗处,转手就给了牙婆子。” 果然,同那香月说的一样。 其实,大半年前姜云静在江城就机缘巧合见到了香月。当时她在城外布施,遇见个婆子来讨粥,与人争执起来,那婆子嚷嚷着自己的姑娘原是京城姜郞中家的大丫鬟,她留心下来,派人跟着那婆子回到附近的村子。 果然,在那找到了已是个蓬头妇人的香月。 当年弟弟是被身边的小厮带出去的,没人想到竟会是香月从中作梗。小公子一丢,大夫人就病倒了,姜云静一边焦心弟弟下落一边还要照顾娘亲,哪里注意得到这么个丫鬟,只知道过了不久她就因为个小事被发卖了出去。 后来姜云静才觉得此事蹊跷,可等到想起找人时,哪里还寻得到她的下落? 也许是出于愧疚,见到姜云静后,香月倒是主动把当年的事和盘托出。姜云静这才知道当年弟弟走失的实情,只不过香月也不知道他究竟被什么人卖去了哪里,故而姜云静这次才会专程赶回江城寻找线索。 “香月跟了我娘亲多年,你们是如何买通的?” 周衡动了动嘴皮,过了一会儿才有些不情不愿地说:“她同我是相好,我当时说要是做成此事,便娶了她。” 姜云静闻言也不惊讶,只是想起香月如今的凄惨光景,声音就淡了几分:“那最后为何又出尔反尔?” “我娶了她那不是留个祸患在身边吗?她太蠢,早就该想清楚。” 说完,吐出口气,一脸愤愤的模样,却又似乎带着几分愧意。 姜云静无甚情绪地笑了一声,“这倒是,狡兔得猎犬烹,高鸟尽强弩藏。便是男女,也当如此。” 周衡听罢,垂了眼皮,嗫嚅着似说了句什么。 “大声点!” 李管事又是一脚踢过去。 “我说,她现在如何了?” “现在?”姜云静微微一笑,“自然是如你所愿,过得生不如死了。” “生不如死”轻飘飘的,可周衡脸色却一瞬间颓败下来,喃喃道:“是我对不起她。” 姜云静也不耐烦跟他掰扯这些,此时之悔最是轻贱,沉了声音:“所以我弟弟现在究竟在何处?” 周衡摇摇头,“这个不知道。” 姜云静急了,大声道:“不知道?不是你们找的人牙子吗?” “是,可这行规矩就是卖到哪不过问。何况陈氏本就没想让人找着,哪会让我们知道卖去了哪儿,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 周衡怯怯瞥了一眼姜云静,声音跟着低下来:“说不定……半途弄死了也未可知。” 想到那一片血衣,姜云静心头一抽,眼前随之一晃,竟差点从圈椅上跌了下来,李管事眼疾手快地把人扶住。 “姑娘没事吧?” 姜云静稳住心神轻轻摇了摇头,一双眼睛满是恨意,直直盯向周衡:“你再说一遍。” 周衡被看得心里发怵,只能硬着头皮道:“小的也只是猜测,毕竟当年不是找到一件带血的衣裳吗?陈氏本是想弄死小公子的,可那时候二公子生了场大病,还是我老娘劝她积点德,这才改成让人牙子抱走的。” 姜云静听完,顿觉荒谬,冷笑一声,“所以我还要谢谢你们母子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周衡猛地摇了摇头,“小的只是说陈氏当时的确没准备杀他,只是人牙子向来手段黑,小公子又是个不服管的性子,要是中途出了什么岔子……” 元乐确实调皮,可打小就十分机灵,姜云静沉默了一会儿,“那人牙子现在还能找到吗?” “这个……小的也没见过,”迟疑间,周衡瞧着姜云静的脸色又冷了些,这才又补道:“不过小的听我老娘提过,那婆子左脸有块刀疤,说是被家里那口子砍的,说话也不像这一带的口音,倒有些西北那边的调子。” “西北?” “对,我想起来了,她家那口子好像是在军营里边做过伙夫。” 西州……边境苦寒之地,广袤千里,若弟弟真被弄去了那,该如何找起?姜云静心头一阵茫然。 “李管事,你这几日先去打听打听这城中人牙子里有没有这么个婆子。” 说罢,姜云静又将目光落回到周衡身上,“今日你说的可都是实话?” 周衡一听,慌忙道:“小的现如今哪敢骗姑娘?都是实话,绝无虚言!姑娘要是能找到小公子,把那陈氏弄死,也算为我老娘报仇了。小的怎会不说实话?” 姜云静面无表情打量他片刻,然后说:“你,我暂时放不了。等到事情都解决了,我自会遵守诺言。这些日子先老实待着,若是被我发现你还有异心,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周衡哪敢说不,一颗头点得捣蒜一样,满口答应。李管事将周衡拖出去后,姜云静一个人坐在厅中,久久没有动静。 今日问出来的事,桩桩件件都像刀子一样插在她心上。 娘亲被陈氏设计至死,那个被自己唤作爹爹的男人竟是根因,纵使他只是被人用作了刀子,可若非他将那毒妇纳进家中,又何来这些后果? 她还记得,娘断气时的那一刻还在念着弟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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