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乐,元乐,一字一句,啼血惊心,到最后娘亲都是带着遗恨走的。 元乐便是还活着,恐怕也变不回当年那个会给她上树摘杏子吃的天真稚子。 …… “姐姐,等我长大了,就换我来护着你。” 那天,姜修白被陈氏吹了枕旁风,要因一件小事责罚弟弟,姜云静飞身扑过去挡住了落下的藤条。 背上瞬间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她也还小,没忍住掉了眼泪。却不料一双小手从怀里晃晃悠悠伸出来擦去了她脸上的泪,还才六七岁的元乐对她说了这句。 是她这个姐姐没有保护好他,无数次午夜梦回,弟弟都会在梦里哭着喊着,问她为何不去救他。 她答不上来,也恨自己答不上来。 陆玄京轻声推门进去时,一眼就看见了窝在圈椅里埋首低泣的少女。 椅背宽大,衬得她瘦瘦小小的一团,纤弱的肩背随着哭声轻轻地颤抖着,像是一只受惊的蝴蝶,脆弱得仿佛一伸手便能折碎。 连哭声也是破碎的,同船上那种委屈的嚎啕不同,这次却是压抑的、克制的,却反倒让人生出一种莫名的怜惜。 陆玄京淡淡垂下眼,敛去眸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姜云静哭得专注,没发现屋子里已多了一人,等到哭累了抬起头才猛地看见了立在门口的陆玄京。 “你……你怎么没走?” 陆玄京站在门边,背后是逐渐暗下去的暮色,人依旧清冷如月夜山松,看不清表情。 片刻,姜云静听见一个声音响起,如夜风般轻柔在耳边拂过。 “姜姑娘,我说过要送你回家。”
第29章 薄暮将至, 一场春雨先落了下来。 燥了一冬的上京城收敛了棱角,在青石板被染湿的点点落红上荡开一片柔润。 青原快步跑到廊下, 取过臂间夹着的青色油伞, 递给台阶上的陆玄京。 轻轻撑开,玉一般的长指稳稳握住竹节伞柄,瞬间将斜斜落入的微凉雨丝挡在外面。他怀中的少女眼角犹带泪痕, 此时被夜风一吹,干干的生出些痒意,像是细小的绒毛在轻轻撩拨着。 她眨了眨眼睛, 一抬头正好看见青色伞面下那张清俊的侧脸,挺拔的鼻峰下薄唇轻抿, 冷冷清清的,却莫名让人生出一丝安心。 痛哭两场的疲惫伴随着雨滴声化作一阵无法抵挡的倦意, 在轻寒的风中, 她下意识地就朝着那片温暖的怀抱靠近了点。 察觉到怀中的轻微动静, 陆玄京脚步未停, 只将油伞不动声色地朝着少女的方向又挪去了几寸。 南苑街已是夜幕时分的安宁祥和, 然而此时的姜府却算不上平静。 姜云静落水的消息一个时辰前就送来了, 姜修白听完后愣在那半晌没出声,饶是陈氏也是一惊,赶忙问起姜云姝有没有事, 得知她平安后方才松了口气。 不过, 人竟然就这么没了? 陈氏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是惊大过喜还是喜大过于惊,仿佛老天爷忽扔下来块金锭子, 给她砸懵了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样一来倒是不用她再费心筹谋, 人既然已死,那沈家的财产不都顺理成章地落入了她的口袋?至于那些隐患更是无从追究了。 她没想到, 沈氏这母子三人竟都是些短命的。 可面上还是得做出副惊痛不已的样子,摸出帕子就哭起来,一连说了好几声“怎么会这样”,接着又半真半假地问人真的没找到? 来报信的是平宁郡主身边的人,把那起因经过一番描述,只称派了好几拨人下去,实在是没捞着,陈氏这才觉得算是吃了颗定心丸。 既然连平宁郡主都没找到,那想必是没戏唱了,别说大半日,是个活人下去淹上个半盏茶的时间也都该死得透透的了。 差人将来人好好送出府后,陈氏这才装模作样地安慰起自己的夫君来。 “大姑娘真是个命苦的,好好的过个节,怎么就成了这样?” “还是再派人去寻寻吧,大姑娘会水,料想应当不会这般轻易地没了啊!” “唉,姐姐的在天之灵定会保佑她的。” …… 姜修白已是不惑,发妻病亡,长子走失,如今沈氏留下来的唯一血脉竟也这般无缘无故没了。 他心中一阵闷痛,喃喃道:“当初我就不该同沈氏成亲,孽缘啊!终究是我负了她,如今静儿也没保住,我实在对不住她啊。” 说完,连连捶胸,一副心痛至极的模样。 陈氏擦了擦泪,忙抓住了他的手臂,“夫君,此事并非你的过错,切勿太过自责啊。大姑娘……大姑娘这谁能想到?” 姜修白双手捂面,痛声道:“天既丧我妻,又复丧我子!悲哉!悲哉!” “夫君,还有姝儿和礼儿呢,还有妾身我在呢,切要珍重自己啊!” 说话间,对一旁的夏荷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即折身走了出去,片刻后将姜元礼带了进来。 元礼一路过来时便听说了长姐溺水身亡的消息,此时倒真是个悲痛不已的神情,一进来就哭道:“长姐真的不在了吗?” 陈氏见儿子这般,心中不虞,一把将他拉过来,放冷了声音:“你爹爹正伤心呢,赶紧过来安慰,莫要提那些引他难过的事。” 姜元礼没听出娘亲话中深意,只见爹爹果然是个沉痛至极的样子,一时悲伤更甚,直接就掩了袖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幸好此时门外忽然又传来了姜云姝的声音,陈氏一听,赶忙迎了出去,上下打量一番。 “我的乖姝儿,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 姜云姝竟还对着陈氏一笑,没有半点哀痛模样。 陈氏低声问她:“那姜云静真的掉水里没找着?” “自然是,现下估计早喂鱼了。” 陈氏赶紧捏了捏她的手心,让她小声些,又让夏荷拿出不久前准备好的一方抹了辣椒水的帕子塞给她。 “你爹爹正伤心,你可别这副样子进去。” 姜云姝会意,帕子一上脸,果然很快眼睛就红红一片,溢出了几滴假泪。 于是,姜府便又是高高低低的哭声一片,远远听去,倒真像是个悲痛万分的样子。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姜府外的街边。 一位立在暗处的小厮见状立马迎了上去,等到马车停稳后,车帘便被掀开一角。 一个温润悦耳的声音响起:“人回来了吗?” 小厮躬身立在车旁,低声道:“还未回来。不过,倒是有人去姜府送了趟消息。” 那头沉默片刻,才又传来一声“知道了”,车帘便再度合上了。 车内,纪珣同纪知瑶正相对而坐,都是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哥哥,你说那人的消息可靠吗?” 纪珣抿唇不语,向来好脾气的他此时却没心情回答妹妹的问题。 大半个时辰前,他们还在河边寻找姜云静的踪迹,却不料忽然走来一人,告诉纪珣身边的小厮说姜云静在他们船上。 纪珣一听,赶紧叫来那人盘问一番,这才知道原来她是被听月坊的人救了起来。 纪知瑶知道后立马就要过去找人,却被对方劝下,说姜姑娘受了惊身上又有伤,需要休息,只是未免他们太过担心,这才差人过来告知。等晚些时候听月坊的人自会送她回去。 说完,那人转身便走了。 既然姜云静如此说,加之平宁郡主那群人还在附近,要是让她们知道泱泱是被个青楼画舫救起恐于她名声有损,纪氏兄妹便没有强求。可心中仍旧记挂,又听说她受了伤,回府的途上还是决定来看一看。 等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车外隐约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辆挂着听月坊招牌的马车缓缓地驶了过来,在距离姜府门口有一段距离的街角停住了。 车内坐着的除了姜云静同陆玄京,还有半途上车的春娘和青棠。 青棠在上平宁郡主的游舫前被拦在了河边,后来又听说主子落水了,本是又急又慌,想要回府通知老爷,却在半路被春娘的人给拦下,送到了姜云静这儿。 虽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看见小姐好端端地出现在眼前,青棠终于放下了心,只是她没想到这一次竟又是陆公子救了小姐。 马车停稳后,陆玄京开口道:“在下不便送姑娘了,等下便让春娘同你的丫鬟扶你下去吧,你腿上的伤应无大碍,只需每日按时涂药,静卧休息便可。” 姜云静点点头,目光在触到陆玄京的一瞬又微微撇开,“今日多谢陆公子了。” 青棠在一旁瞧着两人对话,听上去似乎没什么稀奇,可她总觉得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 只要暗自摇了摇头,待日后找着机会再向姑娘打听吧。 姜云静在二人的搀扶下慢慢地下了马车,正走到姜府门口的阶前时,不远处忽传来个清脆响亮的声音。 “泱泱!” 三人齐齐转头一看,身着鹅黄衣裙的纪知瑶正一脸惊喜地朝着她们的方向奔来,而她身后则跟着一位面容清润的男子,正是纪国公府的大公子纪珣。 待人走到面前,姜云静语带讶异地问:“瑶瑶,你怎么来了?” “我都担心死你了!”纪知瑶上前一把拉住姜云静的手,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今日见你落水没了消息,我都……我都恨不能自个儿跳进去了。” 说到最后,纪知瑶声音都有些哽咽,眼泪包在眼眶里要落不落。她是真的愧疚又后怕,今日姜云静本不想去赴约,若不是她拉着,也不至于遭此祸事,还险些丢了性命。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恐怕这辈子她都不能原谅自己了。 姜云静知道她是真心,把纪知瑶手轻轻一捏,笑起来:“怎么还哭起来了,你看我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一旁的纪珣看着眼前眉眼带笑的少女,悬了大半日的心这才终于堪堪落回胸腔,可他却并没有觉得踏实,先前的恐惧和惊慌还在身体里盘亘不去。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角,纪珣心中刺痛不已,他多想能上前去将她一把揽在怀中,再也不松开。 就像在江城时,明媚少女放着纸鸢在春日头里,一个不小心忽撞进了他的怀中,抬头时像是惊慌失措的小鹿。 纪珣暗自下了个决心,他不能再让她陷入那般危险的处境中了。 对面街角的马车还停在那儿。 忽然一阵夜风拂过,车帘被掀起一角,陆玄京一抬眼,正好看见不远处昏昏灯火下的少女,她微微仰头看着对面那位月白衣袍的温润公子,不知那公子说了什么,少女的脸上浮出一个清浅的笑,顿如月光落在粼粼湖水之上,皎皎生辉。 陆玄京默默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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