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京恐怕早已于崖底化作一捧荒土,而今日之后,这位谢将军却不知又会成为多少京中女子的春闺梦中人。 便是此刻,沿街已有不少姑娘抛出了手中绣帕,虽说这是得胜归来时的风俗,但却从未有像今日这般多的。 世人皆慕英雄,这并不让人难堪,反倒为今日的气氛又平添了几分欢乐,像是男子不好扔绣帕,便也有扔佩囊、折扇、鲜花的。 一时间,只觉得眼前如春花飘舞、彩蝶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 纪知瑶惯是个爱凑热闹的,自不会错过这种乐子,虽说她对谢忌倒是无意,可那个人也在黑羽军中呢,方才她就隐约瞧见了他的身影。 心思一动,纪知瑶从袖中掏出了早准备好的罗帕,挥舞起来。她身旁另外几个姑娘见状也不再遮遮掩掩,各自也掏出自己的绣帕,面带羞涩地捏在手中。 只有元若溪同姜云静站在一旁,忍笑看着其他人。 “你俩笑什么呢!”纪知瑶转过头来,佯怒瞪着身后躲懒的两人,“赶紧把帕子都掏出来。” 姜云静笑道:“掷果盈车,看杀卫玠,我们就不凑热闹了,” “哼,想得美,人人都有份!” 说完,也不等姜云静反应,纪知瑶便眼疾手快地从她手中抽走了那方绣着山栀的罗帕。 元若溪见状赶紧避到一边,纪知瑶本还想伸手,可一想到她正在同阿兄议亲,便就姑且先绕过了她。 姜云静慌忙要去抢回她手中绣帕,可纪知瑶身手灵活,哪能让她得逞,一折身发现队伍已来到了会仙楼楼下,赶紧大喊了一声:“谢将军,接着!” 她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声音又响又脆,还真的引起了黑羽军的注意。 谢忌坐在马上,本已有些不耐,这御街相迎对别人来说是荣耀,对他而言却不亚于一种折磨。 思绪飘远间,忽被个女子的声音打断,随后便瞧见一方绣帕晃晃悠悠地飘落了下来。也不知是纪知瑶准头太好,还是风势也在助力,绣帕还真落到了谢忌头顶不远处。 空气中隐隐有一股熟悉的香味飘来。 鬼使神差的,谢忌下意识就伸手接过了那方绣帕。垂眸一看,天青色的底上绣的是一束洁白的山栀子,针脚精湛,仿佛那柔软的花瓣正开在自己的掌心,而淡黄的蕊芯则幽幽散发着夏夜的清香。 他有一刻的怔愣。 脑中忽然就出现那个夏夜,少女发间簪着一朵新鲜的栀子,抬头问自己好不好看时的模样。 心念一动,他忽然想起,派去江城的人不久前已发来回信,说是姜云静此刻应当已在上京。 身边亲卫见他踟蹰,赶紧上前问可有异常。谢忌将那绣帕往袖间轻轻一掖,道了句,无妨。 片刻,却又将人叫回来,面无表情吩咐道:“去查查这楼上是谁。” 这一幕自然被楼上的一堆人看得清清楚楚。 “收下了,收下了!” “谢将军把纪妹妹的帕子收下了!” …… 这边,纪知瑶扔完帕子便同姜云静笑闹起来,根本没顾得上往外面看。闻言赶紧凑到窗边,却见谢忌人已经走远只剩个背影了。 “真收下了?” 对面几个姑娘点点头。 一个人还补了句:“我亲眼见他掖进了袖间。” 方才她们见谢将军收下了,也把手里的帕子纷纷扔了出去,结果根本连他的甲胄都没碰着。 有人狐疑道:“难道纪妹妹认识谢将军?” 纪知瑶这下倒是愣住了,她本也只是闹着玩,哪里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回过神来,忙摆着手否认道:“我哪里会认识他?再说了,这帕子本也不是我的……” 说到这,想起了帕子的主人。 转过头,对着瞪着她的姜云静尴尬一笑:“泱泱……我错了。” 其实,姜云静本也觉得没什么,不过是个彩头,人人都扔便也都不作数了。只是对方却收下了,这绣帕好歹是女儿家的私物,落在个陌生男子手中,想起来难免有些别扭和尴尬。 不过,她也不好怪纪知瑶,佯怒瞪她一眼:“下次不准了。” 纪知瑶赶紧走过来拉住她胳膊,撒起娇来。 “这事还得怪他,我哪里会想到那堂堂征北大将军竟然这么厚脸皮!我不过是意思意思,他客气客气就行了,哪还能真收呢?” 姜云静噗嗤一笑,点点她的鼻子,说:“方才不还赞人年轻有为吗?” 纪知瑶哼了一声,说:“看走了眼。” 元若溪在一旁笑着道:“其实也无妨,我看呐,估计就是送的人太多了,他收下些做个样子。以往也都是这样,方才我看其他将士们也都多少拿了些,本也都不是贵重之物,取个军民同乐的好兆头。” 姜云静同元若溪想法倒是一致,也没再多想,这一茬便算是揭过了。 当日,除了御街归迎之外,圣上还在宫中大摆庆功宴,在宴席开始前,他先在御书房里单独召见了谢忌。 昭帝则端坐于书案之后,他已过不惑之年,鬓间染霜,面上疲态尽显,同谢忌印象中那位风华正茂的年轻君主已相去甚远了。 他初登大宝时,内有王族之乱,外临边境不稳,幸而有晋国公、承平侯等一众忠臣良将为其分忧护航,方才平稳度过了那段内忧外患的时光。早年,他也算得上是位明君,勤民听政,昃食宵衣,只是后来渐渐醉心起权术,于朝政反而疏远了不少。 此次征北大胜,几乎可以算是他近十年帝王生涯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年玉城一战虽取胜,却损失了他最为信任的大将谢廷远,就连其妻儿也命丧西北,此事在之后的许多年里都被他引以为憾。 故而,三年前,在得知谢忌还存活于世且在西北军中时,他几乎有一种天命再度眷顾于他的感觉。 此刻,看着伏首跪拜于殿前的这个年轻人,昭帝便像是又一次见到了当年伴驾于自己左右的谢家二郎。 于是赶紧命李德玉将人扶起,带到近前,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谢忌的身份他已命人再三查验过,可现下亲眼见到时,他才真正地确信,这就是谢廷远的儿子,那双眼睛简直同他一模一样。 昭帝长叹一声,似颇为感怀:“好啊,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当年,你父亲为朕驻守西北,保一境安宁,如今你又一举击退北戎,除大梁心头大患,立下大功。朕心甚慰。” 谢忌拱手回道:“陛下恩泽庇佑,征北军方能所向披靡。微臣不过尽分内之事,不敢言功。” “诶,”昭帝摆摆手,“别跟朕来这套!当年你还是襁褓婴儿时,朕便抱过你,没想到如今已长成了这般好儿郎。你父亲若在天有灵,也当瞑目了。” 提起谢侯爷,谢忌脸上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沉声缓缓道:“谢忌愧对家父,也愧对圣上,这些年流落在外,荒唐度日,若非圣上恩典,也无缘得返故土。” 说起这件事,昭帝也是心有戚戚。 原来,这谢忌被认出也是偶然。 三年前,他在军中因能力卓著,立下了战功,这才得以被谢侯爷的旧部发现,后又观察到其腰间有一胎记,竟与其少主谢忌当年的一模一样,于是便派人去追查,竟查出这位名为陆玄京的年轻人无父无母,幼时在西北山中被一农户所捡,而那处地方正是当年谢忌坠崖的地方。 只是陆玄京因幼时头部受伤,许多事已记不分明了,后来这位旧部又寻到良医为其诊治多时,这才慢慢恢复了一些记忆,确认了他的身份。 因着有这件事,昭帝对他更是体怀,堂堂一个侯府世子竟落得十几年有家不能回的下场,实在是令人扼腕。 “你父亲当年对朕有恩,是朕愧对于他。他唯一的孩子流落在外多年,朕竟全然不知。此次你立下奇功,朕定会重重封赏!把这些年亏欠于你们父子的,通通给补上。” 谢忌自是又一番谢恩推拒,却被昭帝打断。 “行了,你也别客套了。日后你就多陪在朕的身边,朕也想听听你讲一讲这些年在外的经历。再说,皇后她也想你了。” 谢忌目光闪了闪,恭声道是。 昭帝这才欣慰地点了点头,笑着看向谢忌,“等会儿你就随朕一同去赴宴,今日,朕会将你介绍给文武百官,让他们看看,我大梁竟还有这等人才!” 李德玉也在一旁笑眯眯道:“谢将军少年英才,实乃大梁兴旺之兆啊!” 谢忌则立在殿下,垂首不言,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宫宴散去,已是夜深。 新立的大将军府恢弘阔绰,巨兽一般匍匐在漆黑的长街上,唯有门口悬坠的几盏摇曳灯火透出一丝暖意。 良久,一阵喧杂的马蹄声传来,踏碎了夜的寂静。 谢忌没有乘车,依旧打马而归。到了府门前,一跃而下,将马鞭随手掷给身旁小厮,一撩衣袍阔步迈入了府中。 府邸虽是新建,可仆从却都是军中旧人。半月前,他便命青原回来打理好了一切。故而,虽然是第一次归府,他却像是早已是此间的主人一样,闲庭信步,丝毫不显陌生或局促。 梳洗一番后,谢忌换了身常服,一路朝着书房走去。 跟在后面的长离瞧着那道隽秀背影,笑嘻嘻同身旁青原打趣:“你说,咱们主上换了身衣服就跟变了样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书院里出来的白脸书生呢,这西北风沙这么烈,怎么就他还细皮嫩肉的?” 青原懒得理他,冷漠道:“背后非议主上,大不敬。” 长离“嘿”地一声,“这怎么能叫非议呢?我这是夸咱主上长得好看。哪像你,跟个白冬瓜似的。” 青原瞥了一眼长离那黑漆漆的脸,心道,你还是个墨锭子呢。 片刻,长离不知想到什么,又凑拢几分,“对了,主上这么早把你打发回来做什么?不会真是来给这府里大扫除的吧?今儿也不见你人影。” 提起这事,青原嘴角僵了僵。 这些日子,除了府中的一应事务,他的另一个任务就是盯着姜府。想到接下来要告诉主上的那件事,他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忐忑。 见青原闭口不言,长离大觉无趣,皮笑肉不笑冷哼一声,“成日里跟个锯嘴的葫芦似的,你还以为你是主上呢?” 到了书房,青原先将这些时日京中一应消息禀报了一通。 谢忌听完,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却没多说,指节无意识地敲打着书案,目光似落在某个点上。 青原大着胆子瞧了一眼,只隐约看见天青色衣角,似乎是方绣帕。 片刻后,谢忌看向长离:“对了,今日会仙楼里的人是谁查出来了吗?” 长离没料到他还记得这件事,虽有些意外,还是老实答道:“回主上,按照当时位置,包厢应当是晋国公府的大小姐定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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