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举过谦了,”谢忌话音一顿,“不过,恐怕这次回京之后,提举的闲散日子也要到头了。” 吴之敬审视谢忌片刻,迟疑道:“谢将军的意思是,圣上真有意重开海运?” “陛下心思,谢某不敢妄自揣度。不过,想必提举也知道,经过西北一役,国库空虚,今年又多地旱灾水灾,收成大减,若是海上能来些银子以解燃眉之急,陛下想必也是会龙心大悦的。” 吴之敬沉吟不语,半晌,方缓缓开口道:“谢将军此言,其实吴某也深以为同。只不过如今沿海情势复杂,各方盘根错节,恐怕不是朝夕之间能动的。” “所以,谢某过些时日会南下一趟,到时候还有不少地方需要倚仗到提举。” 吴之敬脸色微变,讪讪道:“市舶司如今不过是个摆设,吴某微末之职,哪里能帮到谢将军?” “如今是个摆设,今后却是大有用处。这些年明面上海运衰微,可想必提举也知道,这私下里的海货交易未曾停过,朝廷现在不过是想把本该归朝廷管的收回来,按理说提举该首当其冲地支持,怎可推辞?” 吴之敬看着谢忌,神色为难,正要继续推拒时,却见谢忌眼风忽地扫过来,漫不经心开口说:“提举当年救下林将军家眷时,也是这般犹豫不决?” 闻言,吴之敬脸色大变,手上一抖,杯中酒跟着洒落到桌上。 “谢……谢将军这是何意?我同林将军……毫无瓜葛。” 陡然被戳破旧事,吴之敬早已吓得一背冷汗,说话都吞吐起来。 谢忌嘴角含笑,声音不急不缓:“提举不必担心,林将军于你有恩,你知恩图报救下他一众家眷,本就是高义之举,谢某今日提起此事也并无半分威胁之意。” 见他连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吴之敬自知是瞒不住了,犹豫着开口道:“那谢将军是何意?” 谢忌微微一笑,转过身负手走到桌边,撩袍坐了下来,慢悠悠地斟了一盏酒。 “这些年沿海倭寇猖獗,一则是因为军防重心落在西北无暇他顾,二则是倭寇同沿海官商勾结、里应外合。既朝廷有意重兴海运,自然要下手整顿,只不过正如你所说,其中盘根错节,若要清理得当,还需知情人相助,提举你深居沿海多年,表面是个闲散之人,其实不尽然吧?” 吴之敬脸色发白,迎上谢忌直视过来的目光,只觉得整个人都被看透了。他此时方知,这位声名大噪的年轻将军绝非什么头脑简单的莽夫,反倒是心思缜密、深不可测。 事已至此,他把柄被人捏在手上,一味推诿也无济于事,于是点头道:“确如将军所料,这些年下官一直在暗中调查沿海官商通倭之事。倭寇一日不灭,沿海百姓便一日不得安宁。我身受林将军恩惠,只恨势单力薄,无法实现他旧日遗志。” 闻言,谢忌点点头,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欣赏之意。 “圣上已决定派魏靖去沿海剿倭了,他乃林将军高徒,若得胜归来,林将军平反便指日可待。只是若沿海暗疮不清,魏靖在军中也会四处掣肘、独木难支。所以,提举可愿入谢某这一局?” 听完这一席话,吴之敬心潮涌动,这些年他忍辱负重、油滑处事,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吗? 于是,从座位上起身,作揖一拜:“承蒙谢将军看得起,吴某也再无理由推辞,定当全力相助、绝无二心。” 谢忌微微颔首,“既如此,那便多谢提举了。” 不出意料,香桥会献艺当晚,听月坊的霓裳一举夺魁,自此声名大噪,无数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只为见她一面。与此同时,当晚惊艳四座的那袭月白纱裙也给在场的女子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不过几日,“水云纱”的名字便开始在上京传扬开来,京中的官家贵女们都开始四处打听这种布料的来历,尤其是在纪知瑶、元若溪等人穿上之后,更是趋之若鹜,无不将拥有一套水云纱制作的衣服引为一时风尚。 钟家布行里剩余的几十匹布料很快就被抢购一空,就在众人发愁无处可买时,一家名叫“云知乐”的店铺在南门大街悄然开张了。 因打定主意要在上京开店,回姜家后不久,姜云静便托沈观澜从江城运了一船的丝绸来京。然后便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新店开张,紧赶慢赶总算没错过香桥会后的这个绝佳时机。 水云纱摆上台面后不久,云知乐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只不过,因制作工艺复杂,水云纱数量还是有限,为了避免出现在江城时那种一上来就被一抢而空的局面,姜云静决定每日只限量发售八十匹,先到先得且有定额,这样一来,还能防止有心人故意多买再转手以高价卖出,毕竟,这京中出得起银子的人绝不在少数。 “你这又是何苦?他人高价卖出,不正好显得你东西金贵?” 这日,姜云静照例来店中查看,钟崇打着观摩的名义也跟着过来了,看着还未开店外面就排起的长队,他忍不住开口问。 姜云静一边盯着店里的小厮上货,一边道:“东西是好是坏,拿到手、穿上身最能明白。你说的是一时的口碑,可若是价格真被哄抬得越来越高,早晚会连累到云知乐的名声。” 钟崇轻嗤一声,似是并不同意她的说法,“你以为你这般小心翼翼就能避免得了?我可是听说,有人从江南那边进了货,如今一匹布卖得高出你七八两银子呢,还是有人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那是旁人,与我无关,大梁明令禁止哄抬物价,被查出来可是要打板子的。我是个规规矩矩的商人,虽则要赚钱,可违反律令的事我胆子小,做不来。” 钟崇打量她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末了摇着扇子漫不经心来了句:“我是提醒你,如今你生意这般好,难免有人眼红,小心被人使绊子还不知道。” 姜云静古怪望他一眼,笑起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钟少当家还关心起我来了?” 钟崇正要说她不知好歹,转念又想起了什么,往她身边凑拢几分,暧昧一笑:“你是我未来娘子,我不关心你关心谁?” 姜云静被他肉麻兮兮的口吻登时激得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摸了摸手臂,把人推远三分,“赶紧走,别来恶心人。” “嘿,你还真是狗咬吕洞宾,”钟崇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行,嫌小爷我恶心是吧,那我还非恶心给你看不可。” 说完,干脆“娘子”、“娘子”的一连叫了好几声,听得姜云静恨不能割了他的嘴。两人正唇枪舌战间,店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就是这儿!” 外面,众人本正焦急不耐地排队等着店铺开门,忽然有一位男子领着群人走了过来。 那声势颇大,大家纷纷转头看过去,不知发生了何事。 店门口的小厮一见来者不善,立即变了脸色,正要走上前去询问,那男子却先发制人,嚷嚷道:“赶紧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不知这位客官叫掌柜的做什么?现下还没到开店的时间。” “少啰嗦,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姜云静早听到这动静,不等小厮进来,先推门出来了。 走出来后,她一眼便望见了方才高声吵嚷的男子,只见他中等体格,穿一身绸缎衣裳,颐指气使的,看不出是什么来头。 姜云静走上前去,和颜悦色道:“这位客官有何事?我便是这铺子当家的,有话不妨进去细谈。” 那男子上上下下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说:“进去细谈?你们这些商人都黑了心了,今日我便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好好让大家听听你们都做了什么!” 听那男子话中有话,旁边的人都露出副看戏的表情,围拢了上来。 姜云静面色不改,保持着冷静,开口道:“我们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恐怕客官是有什么误解。” “误解?你们店铺有货不卖,反倒让店里人拿了货出去高价转卖,我问你可有此事?” 他话音一落,四周立刻传来一阵议论声,一道道狐疑的目光落到姜云静身上。 她站在那,语气平静:“绝无此事,我们的货都只在店中出售,从未让人高价转售过。” 那男子目光在姜云静脸上扫了一圈,嗤笑一声,“我知道你不肯承认,把人带上来!” 说话间,男子身后的人就拖出来了一位小厮模样的年轻人,他被绳子捆绑着,姜云静看了一眼,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见过。 “你给大伙说说,你家掌柜的都让你干了些什么?” 那年轻小厮闻言身上一抖,瑟缩看姜云静一眼,十分害怕似的,半晌,方才嗫嚅着开口道:“小的是云知乐打杂的,掌柜的觉得那水云纱如今卖得好,可又不敢随意涨价,便故意每天只出八十匹,其余的则让我们这些下面的人去寻门道,加了银子转卖给有钱的人。”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哗然。 “还有这样的事?” “你说的可是真的?” “难怪呢,我说为什么每日只卖这么几匹,非要让大家在这眼巴巴地等!” “可不是,我们在这儿等,那些银子多的可不是不愿等就花银子了事。” …… 大家七嘴八舌地吵闹起来,姜云静暗道不好,对方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她此刻想起来了,这小厮确实是店铺里打杂的,只是太不起眼了,她平日里根本没注意到。 于是,她冷下脸,开口道:“一派胡言!我何曾让你私下去卖过水云纱了?” 那小厮被她盯得缩了缩肩,吞吞吐吐说:“就……就是这几日,你亲自同小的说的,还说,还说卖的多了给我分利!” 姜云静听了笑起来,目光上上下下扫了那小厮一圈,十分不屑,“我问你,我若要加价转卖,怎会找你这样一个打杂的?你一不熟悉客源,二没有做生意的经验,我找你不是砸自己的招牌吗?” 那小厮被问得一时哑口无言,想了半天才又回道:“你,你说这件事要做得隐蔽,若是找掌柜的或者店里其他人,容易被人发觉,何况,何况那些客源你一早就告诉我了,不需要我找。” 显然,这个小厮是有备而来,姜云静心又沉了几分,“那你便说说,我都让你把水云纱卖给谁了?” 那小厮还没开口,一旁的男子却先说话了:“我娘子前日就在你这买了好几匹水云纱,花了两三百两银子!那可是我给我娘治病的钱,现在全打水漂了!我打听了,这水云纱全大梁只有你这一家有,不是你是谁?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休要再狡辩,我已报了官差,有什么事去衙门里说不就清楚了?” 钟崇在一旁瞧了半日,这时缓缓走了出来,看向说话男子,笑着道:“这位兄台,我想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若是你缺银子治病,这个好说。不如借一步说话,不过是生意上的事,何必牵扯到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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