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安宫有地热,后花园的溪水常年温热,连着院子里也是一年四季姹紫嫣红。 东一园殷红的玫瑰,西一院白嫩的茉莉花。 也有应季的红桂。 舒筠个子比王幼君高些,便手执一竹盒脚踩一条矮木梯,替她采桂花。 芍药在她身后替她稳住梯子。 采过这片树枝,又要换个地儿,舒筠正要下来挪动梯子,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力量,稳稳地架着梯子换到另外一枝。 舒筠扭过头来,那张俊脸近在迟尺,他面色温煦,与上午乾坤殿内拒人千里的淡漠判若两人。 有了昨夜那番思虑,如今看到他便没有先前那般抗拒。 王幼君告诉她,女子越怯懦,男人越想着征服。 她现在要让自己表现出自在又从容。 “多谢陛下。”舒筠装作若无其事,继续采花。 无关人等早已退得一干二净,错落有致的花园里仅有二人。 裴钺也不打搅她,单手替她稳着木梯,看着她摘花,偶尔伸手替她采上两朵,只是花朵儿到了掌心,也舍不得扔进去,裴钺干脆悄悄点缀在舒筠的发髻。 舒筠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淡定,面对七爷她能无拘无束的撒娇,为他心动为他着迷,到了皇帝这,就仿佛有个桎梏在捆着她,她浑身不自在。 裴钺站在她身后,清晰地看到她面颊及裸/露出的那片颈肤,透出薄薄的嫣粉,就连耳珠有一丝瑰艳般的剔透。 裴钺无声笑了。 想是那晚不小心扶她一把,惹恼了她,她这两日穿着便挑了宽大的衣裳,譬如今日这件月白褙子并没有很好的勾勒出她的身段。离得近,她踮着脚支起腰身,那浑圆微微拱现,姑娘家玲珑有致的身段得到凸显。 裴钺并非没有渴望,甚至渴望一日胜过一日。 只是孰轻孰重他拿捏得很清楚。 比起身体的纾解,他更期望能守住舒筠对他的那份信赖。 太上皇质问他喜欢舒筠什么,也不明白他在迟疑什么。 他并非在迟疑,他只是在享受,享受与喜欢女子的相处,至于喜欢什么,或许是自小生活在皇宫,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舒筠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天真烂漫,毫无城府,毫无目的,便成了他的一片净土。 至于昨日舒筠问他,他不可能一辈子守着她呀。 他想,也不是不可能。 裴钺出现后,舒筠并不能专心采花,采了一会儿装得差不多就行了。 她下来时,裙角不小心挂在了树枝,被撕开一条口子,舒筠没当回事,裴钺却在心里琢磨,得给他的女孩置办些行头才行。 怎么哄着她收下倒成了难题。 二人进了殿内,宫人上前伺候二人净手,舒筠引着裴钺去东窗下喝茶,她亲自给他斟了一杯碧螺春,“也不知陛下平日爱喝什么茶,我这儿只有碧螺春,您将就喝些。” 舒筠本是一句客气的话,落在裴钺耳朵里却有别样的意味, “筠筠开始打听朕的喜好了?”他喝了一口将茶盏置了下来。 舒筠面色腾得一下泛红,不过她生生忍住,“陛下,无论谁来我皆是这句话。” 裴钺好像有意无意引导她往那方面想。 舒筠暗恨自己多嘴。 裴钺笑了笑,适可而止,转而问起了上午的事, “朕本是要急着回京,只是想起上午....”他语气稍稍停顿,深深望着她,“朕怕你不高兴。” 那么多女人围着他,舒筠却是头也不抬,他怕她心里不好受。 舒筠满脸疑惑望着他,“我为什么不高兴?” 裴钺淡声道,“你不是不希望朕娶别的女子么?” 舒筠无言,他这么说好像显得两个人已经有什么似的,“我没有。”舒筠实事求是道。 可惜无论她怎么说,都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最后她懊恼地嘟囔一声,干脆随裴钺怎么想。 裴钺是有些失望的,他倒是喜欢舒筠能跟他闹闹脾气,至少说明她在乎他。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舒筠忽然冒出个念头,转而试探他道, “陛下,今日在座的姑娘,无论才情家世相貌皆极是出众,您就真的没有想法吗?” 换做别人,定以为心仪女子是在吃醋。 但裴钺一眼看穿舒筠的心思,他眼神变得锐利了几分, “你盼望着朕喜欢别人,然后将你丢开?” 舒筠被戳中心事怪不好意思的,她害羞地低下头。 这姑娘就是这样憨,连干坏事都没底气,就像个纸老虎,戳一戳就破了。 他却是很喜欢。 裴钺也不恼,伸出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梁,“你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用功读读书,画些画。” 舒筠却是恼了,侧身躲开他的手,身子往圈椅里一挪,扬起丹唇,“您喜欢满腹诗书的女子,去乾坤殿寻便是了,何苦来折腾我,我就不爱读书,我这辈子都不爱读书,我懒懒散散惯了,谁也甭管我!” 她小脸绷得紧紧的,越说越有理。 裴钺哈哈大笑。 这副俏皮娇嗔,终于有了藏书阁时的影子。 舒筠今日与往日不同,不像先前那般防备抗拒,大约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些。 裴钺乐见其成。 这姑娘的心,总算是被他凿开了一线缝。 “朕来探望你,倒是真有一桩正事。”裴钺从袖下掏出一个极小的锦盒,递到她跟前, “这是太医院华老太医研制的一位药丸,名为养颜丸,实则是清肝健脾之用,为太皇太后专享。” 舒筠听到这,心神微微一动,她接了过来,打开里面装着五六颗棕色的药丸,散发一抹浅浅的药香。 裴钺继续道,“你母亲身子不好,该是你的心病,朕也替你记挂着,待回京,朕遣太医上府里给你母亲瞧瞧?” 舒筠慢慢合上锦盒,远黛似的峨眉轻轻一颤,鼻尖吸了吸,眼底涌现稍许悸动。 “多谢陛下...” 这是一个她根本没法抗拒的恩典。 裴钺徐徐道,“除此之外,你亦可随时接你母亲来这琉安宫泡温浴,太皇太后高寿,温浴功不可没。” 舒筠怔了下,心里挣扎了许久,却是摇头,“怎么好意思麻烦您。” 请太医还能说是托王幼君或淮阳王的人情,来这琉安宫养身子,享受与太皇太后一般的待遇,委实含糊不过去。 裴钺暗暗叹息,舒筠哪里是怕麻烦他,是怕没法给苏氏交待,也侧面说明舒筠并未将他的事告诉苏氏与舒澜风,这是还没打算接纳他。 裴钺心知肚明,却无法戳穿她。 强有强的盾,软有软的矛。 天色已悄然暗下,隔窗眺望,葱茏山木均被一层薄薄的霞色给笼罩。 裴钺在余晖中慢慢注视着她的眼, “筠儿,肯做上门女婿的男人又会是什么好男人,若是男人没有担当,日日闹心,岂不更麻烦?你年纪轻不经事,母亲身子不好,父亲性子也温吞,若是遇到个厉害的,算计你一家,你又当如何自处?” “朕就不一样了,朕无需你挂心,你嫁了朕,只用舒舒服服做你自己,其他诸事朕皆可替你摆平。” 舒筠想起数次相亲的经历,那些男人着实揣着各种小算盘,她顿感身心疲惫,再想一想苏氏的身子,每到秋冬总要闹上一阵,严重时下不来床,舒筠没有兄弟姐妹帮衬,性子不算强悍,不是什么事都能无所畏惧地扛起来,这些糟心事光想一想她就后怕。 被裴钺一点点拨开皮壳的姑娘,慢慢蓄起一眶泪水,水盈盈地望着他,哭着控诉, “陛下您太可恶了....” 针针见血戳到她痛处。
第24章 招惹 裴钺轻笑出声, 揉了揉她发梢,“好了, 别哭了。” 舒筠哭得有些收不住, 一来是前景未明,二来何尝不是一种发泄。 裴钺又着人上了美食佳肴,自罚三杯, 哄得美人儿收住泪。 舒筠在殿内暖和和地享受美味,王幼君可没这么好的福气, 她双手环胸靠在琉安宫后院敞轩廊柱出神, 成林手里不知在把玩何物, 嘴里哼着曲儿, 似乎兴致正浓,听得王幼君唉声叹气, 便皱起眉, “小小年纪, 一天天的长吁短叹作甚?” 王幼君被他这腔调又勾起火来, 斜了他一眼, “你看这都什么时辰了,我本该在屋子里吃热乎乎的菜, 这会儿却在这里吹冷风。” 余晖将散, 她面颊那抹被冻出的红晕却是正浓。 成林没好气地盯着她, “你这人,怎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到底是谁在琉安宫碍事?” 王幼君心虚了几分, 她当然知道是自己碍事,若非她杵在这里,皇帝怕是要留宿了, 可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要冒着得罪皇帝的危险守在舒筠身旁, 成林见她眼神微缩,教训的劲儿又上来了,“陛下还好,言谈间不曾提你,你可知太上皇骂了你多少回。” 王幼君轻哼几声,翻了个白眼。 成林也有些替皇帝急,凑过来与她并排靠在另一根廊柱上,侧眸瞧她,哄着小祖宗问道, “舒姑娘还没信儿?” 王幼君看穿成林的小心思,将嘴儿撩得老高,“想知道啊?” 成林笑了笑,干脆地点头。 “没门!”王幼君得意地把俏脸撇过去。 成林瞧她这副嘚瑟的样子,也不急,揉了揉人中,语气忽然放得很轻, “本将忽然想起小小姐幼时在蓟州是个小霸王,最狠的一次骑在人少年头上....” “啊啊啊,别说了!”王幼君捂着双耳把头扭过来,眼神跟刀子似的剜着他,“成林,揭人老底有辱斯文。” 成林咧嘴一笑,“本将军从来不是斯文人。” 王幼君瞅了一眼他腰间,顺手抽出他的刀,追着成林满后院跑,成林跳上后墙,折了一只树杈,哪怕只是个树杈,王幼君也不是他的对手,不是胳膊被他挠了,便是腿被那枝条嗦了一下,王幼君气得大呼小叫, “等着,我让我爹爹治你。” 成林也曾是东亭侯手下的兵,对老人家他向来肃然起敬,于是立即从围墙上跳了下来,将枝条一扔,背对着王幼君站好,“成,我让你打。” 王幼君不敢真刀实枪打他,胜之不武,于是扔了刀捡起他的树杈,围绕他转了一圈,暴露在外的也就是那张脸,打人不打脸,那就只剩脖子了,于是王幼君用了些力道,飞快地从他脖颈嗦了一道,然后撒丫跑开了。 又辣又痒,还有一股不可思议的酥麻窜过他喉结。 成林抚了抚额,咬着后槽牙,“行。” 连着放了几日晴,到了第四日,天空飘着毛毛细雨。 秦太傅奉旨在天羽殿选徒,老太傅被誉为儒学宗师,其关门弟子便是下一任儒学宗子,此事关乎国运,不可小觑,裴钺从京城赶来,亲自到场观看选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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