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试由翰林院与国子监组织,国子监负责筛选出合格的学子与试,人选早在一个月便挑出来,这项公务恰恰由舒澜风负责,中书省与礼部对此事十分看重,左相李辙,右相顾云生,礼部尚书柳尚书三人陪同裴钺到场。 偌大的天羽殿飞檐相接,雕栏画栋,殿内中空成环形,皇帝与太上皇端坐在正北的珠帘内,其他重臣陪坐左右,其他三面布满雅间小室,均垂下珠帘以便女眷看热闹,秦老太傅立在南面的台樨,准备测试的考题,学子们分坐小案候考,殿内济济一堂。 舒筠对这些比试向来不感兴趣,实在是因父亲的公务,想来给父亲撑场子便陪着王幼君来到分属王家的雅间,也不知谁插了一手,位置安排得巧妙,从裴钺的角度望去,正好可清晰瞧见王家雅间。 王幼君在王家行六,是老侯爷的幺女,十分受宠,家里的侄女侄子均是要让着这位祖宗,王家与舒家均有少爷参与比试,二人便挤在最前头。 不多时比试正式开始,由秦老太傅出题,一轮轮淘汰,谁能留到最后便是赢家。 姑娘们对考较不感兴趣,大多是兴致勃勃品评那些俊秀子弟。 王幼君也不例外,哪个生得俊俏,哪个又气质夺人,大家看得津津有味,后来王家的晚辈也都凑到前头来,舒筠被挤在当中,进退不得。 裴钺无意中瞥上一眼,正好瞧见王幼君指着当堂一年轻士子,议论得头头是道,舒筠十分赞同,连连点头。 裴钺眉头一皱,目光落在那对答的少年身上。 年纪大约十八岁上下,身材颀长,穿着一件雪白的澜衫侃侃而谈,檀木而冠,白色系带顺着墨发垂下来,直过腰身,通身无饰。 生得也算是风流俊秀,气质斐然。 在人头攒动的殿内,着实算得上眼前一亮。 裴钺按在书册上的手指忽然蜷了蜷。 比试至傍晚酉时结束,此时已雨过天晴,天际沉浮着一抹余晖。 那位澜衫士子不负众望获得儒学宗子的头衔,此人出身江南岳州,时常泛舟洞庭,横槊赋诗,替百姓写状子,敢于直谏父母官,在当地甚有令誉,他四处游学,前不久方来国子监,舒澜风一见他惊为天人,立即引入国子监就读,也算得上舒澜风半个学生,今日比试完满结束,自己看重的学子又脱颖而出,舒澜风一面松口气的同时,也颇有几分自得。 他无暇安置女儿,舒筠也就没缠着他多说,只是与爹爹告别时,恰恰那位新科宗子过来给父亲道谢,二人打了照面。 舒筠陪着王幼君回琉安宫,王幼君还沉浸在美男子的相貌与惊世才华中无法自拔。 舒筠敲了她一脑门,“成了,一面惦记着成将军,一面又盯着人家士子瞧,你羞也不羞?” 王幼君顿时恼火,“我什么时候惦记成林了?” 舒筠长叹一声,捋了下她额发,“自来行宫,你哪一日不骂他几句,昨夜又是谁喋喋不休念叨了一晚上,我看,欢喜冤家说的就是你们俩。”舒筠自顾自去茶几倒茶喝。 王幼君气得跳脚,围着舒筠打转,“谁跟他是冤家呀,是仇家!我告诉你舒筠,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成林。” “是是是,不提不提。”舒筠从善如流,转背吩咐芍药去取膳食。 芍药却苦着脸道,“说来奇怪,平日这个时辰食盒都已送了来,今日却是不知怎么,至今没个影儿,怕是得奴婢亲自去御膳房取。” 这一来一回,得耗些时候。 舒筠与王幼君相视一眼,王幼君露出讶色,凑过来扶着舒筠的胳膊问,“你昨日得罪陛下了?” 舒筠茫然地摇头,“没啊,他走的时候还笑着呢。” 膳食耽搁是因御书房不小心走火之故,但裴钺也着实有些气舒筠,小丫头片子压根养不熟,下午光顾着盯人家,一道眼神都没分给他。 裴钺早过了吃干醋的年纪,听说膳房出了事,耽搁了晚膳,想起那小姑娘娇气,最是饿不得,只得将自己的份例送去琉安宫。 老嬷嬷也没瞒着舒筠,径直告诉舒筠,这是陛下让出自个儿的晚膳,王幼君竟是一脸迷糊,“陛下若当真让给你吃,也该是来琉安宫与你一道用膳,怎么人没来?” 倒不是她盼着裴钺,这几日她在这儿,也没瞧见裴钺避讳,该来的时候照样来,宫人也都很灵敏,早早将她支开,王幼君觉得有些蹊跷。 舒筠却没多想,“今日来了不少重臣,大约陛下忙吧。” 翌日清晨,听闻裴钺带着朝臣回了京城,太上皇与儿子们继续在行宫享乐。 舒筠念着母亲身子,终于等到父亲忙完,便将裴钺赏赐的药盒给舒澜风,只要是关乎苏氏病况,舒澜风便顾不上旁的,当即策马回了一趟京城,将药盒送到苏氏手中,苏氏担心舒筠冻着,又捎了几套新买的衣裳来。 连着两日裴钺再没来行宫,舒筠便痛痛快快陪着王幼君进了一趟林子,没猎到一只鸟儿,却是捡回一只受伤的兔子。 有现成的兔子肉吃,舒筠不会犹豫,可是面对活物,她还是没法下手,最终干脆养了起来。兔子味道重,她便把笼子挂在后花园。 眼看明日便要回程,太上皇在今夜设宴款待所有随驾的臣工女眷。 太上皇比不得裴钺端肃,这一夜又是歌舞又是搭戏台子,几位王爷陪着父亲好不热闹。 女眷则由李太妃领衔在侧殿听曲。 眼看即将离开行宫,年轻的姑娘少爷便有些按捺不住性子,悄悄出殿去游玩,裴江成被淮阳王训斥了好一顿,这回来到行宫还算老实,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裴江成见父亲喝醉了酒,连忙偷偷出了天羽殿。 他寻个僻静处,招来自己新买通的耳目,“去琉安宫递个消息,告诉舒筠,我在琉安宫东面的飞檐亭等她。” 那亭子由长廊相接,建在茂林之下,白日算是赏景的好去处,到夜里此处清幽去的人少。 不怪裴江成惦记着,实在是这几日偶然瞧见那姑娘,她浑身气色烟煴,粉面含春,眉目含情,活脱脱就一水汪汪的蜜桃,处处都在勾引人。 与舒筠退亲半年多,他回忆不起当初舒筠谨小慎微不让他碰的模样,只一心想再见一面,告诉她,她若嫁不出去,他愿娶她为平妻,效仿娥皇女英共侍一夫也没什么不好。 他先一步往飞亭走去。 舒芝一双眼便安在裴江成身上,裴江成前一脚离开,舒芝后脚便踵迹而去,她现如今看裴江成看眼珠子似的,裴江成越不搭理她,她心中越慌,担心未婚夫行孟浪之事,与人苟且又弃了她。 * 裴江成的耳目并未寻到舒筠,舒筠的兔子忽然失踪了,她便顺着兔子留下的血迹去寻。 也不知是赶巧,还是命中注定。 舒筠顺着廊道追着兔子到了那飞檐亭附近。 飞檐亭屹立在西山行宫的半山腰,此地驯养了一批珍贵的鸟儿,平日有专门的驯鸟师看顾,飞檐亭右下角临坡之处,便搭建了一个鸟屋,屋子并不大,分左右两间,两丈长,一丈宽。 夜色浓稠,林子里十分寂静,一点风吹草动都格外清晰。 舒筠寻到鸟屋附近,前方飞檐亭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黑灯瞎火的,你来这作甚?” 是二姐舒芝的声音。 舒筠握着绢帕的手一颤,夜风拂猎,那薄薄的绢纱就这么给飞出去了,舒筠心登时一紧,急得想迈步,却又不敢, 那头传来裴江成轻佻的笑声,“怎么?老子透个气你都要跟来?还没成婚便想拘束我,成了婚你岂不要挂在我裤腰带上了?” 舒筠听了这话直泛恶心,原来私底下裴江成是这副浪荡的德性,只是舒筠也无心多想,她直勾勾盯着数步远的绢帕。 绢帕已飘至那鸟屋屋檐下,离着裴江成二人也只十步距离,太近了,她担心被二人发现,还当她尾随过来听墙角呢,可转身离开,她的绣帕舒芝与裴江成当认得,若被二人捡了,回头还不知闹出一场怎样的官司来。 舒筠正头疼之际,一道黑影飞快地掠过前方,他快到几乎无声无息,探手将她的绢帕给捡起,旋即闪身至鸟屋南侧。 他背靠着撑起鸟屋的一根巨木,一双黑漆漆的眼盯着舒筠的方向。 舒筠凭着本能认出那是裴钺。 为何? 只因他的身影比寻常人都要高出一截,修长又挺拔,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舒筠几乎不假思索,挪着步子往他的方向走,又为了避开舒芝与裴江成的视线,刻意往陡坡方向挨近了些,好不容易借着鸟屋一角的遮挡,她来到裴钺跟前,忽的脚下打个趔趄,整个人往裴钺扑去。 裴钺单手捞住她,纵身一跃,从窗户无声跃入鸟屋。 突然的腾空,令舒筠无所适从,她本能地攀紧了他。 紧紧是一瞬,视线彻底陷入黑暗。 裴钺保持着单手搂住她腰身的姿势,并没有立即放人下来。 他个子太高,舒筠几乎是脚踩在他靴背,整个人被他半拧起,全凭双手攀住他肩骨方才不至于跌下来。 即便什么都瞧不清,她也感受到裴钺那双眼钉在她身上。 黑暗里,所有感官无限放大。 贴得太紧,起伏间皆是他清冽的气息,胸膛更是跟个火炉似的,似有一股贲力要透过衣裳勃出来,她面颊被蒸得发烫,愚钝地扭了扭腰身,示意裴钺松开她,可惜她不知自己这般越发是在惹火,裴钺喉结滚了下,方肯慢慢松懈了力道。 舒筠腰间一松,双手缓缓往下滑,慢慢借力落地,再小心往后退了两步,极轻地唤了一声,“陛下,是您吗?” 裴钺肩骨犹然残存着她纤指滑过后的酥//痒,语调忽然有些发沉,“不然你以为是谁?” 舒筠后知后觉他有些不快,混沌的小脑袋来回思索自己哪儿惹了他,莫非瞧见裴江成在亭子里,她又骤然出现在附近,以为她是来与裴江成私会的。 怎么可能? “不是的,我没有....” 话未落,只听得隔壁门吱呀一声,仿佛有什么重物撞了进来,紧接着传来男女呼吸交/缠的声音。 “你慢点....” “不要这样....” 舒芝气息不稳。 那从嗓眼深处发出的媚声,丝丝缕缕,一点点从唇齿溢出来。 舒筠眼眸睁得如同铜铃,双唇亦张如鸭蛋,满脸的不可置信,浑身更是尴尬地要烧起来。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刚刚不是还在闹别扭吗? 转眼就能卿卿我我了..... 耳闻那声音越来也近,舒筠急得额汗淋漓,她胡乱往裴钺的方向去抓,也不知抓了何物,她连忙拽紧,还用力摇了摇,无声地询问裴钺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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