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默然不语,桌布之下的脚蹬掉了云头履,只着罗袜,一寸寸地攀上他修长的腿,这又是另一种带着调•情的讨好了。 然而,出师未捷,足尖堪堪攀了一半,就被他的大掌擒住了,他掌心的热度烫了她的脚,顿了顿才拿开了她的足,一把站了起来,“臣的婚姻大事,不劳娘娘费心了,娘娘也不必顾念臣的名声,能登上寿城公主的凤榻,不知多少人艳羡着臣呢,怎么能说是辱没呢?” “娘娘说的事,臣必将极力办好,还请娘娘不要想着过河拆桥,否则……”他忖了忖,到底没有说出令她更难堪的话,只是拱手作揖道,“臣明日就启程,朝堂之事,还请娘娘寸步留心,臣便先退下了。” 嘉月看着他走出门口,她那虚情假意的眼泪到底滑出了眼眶,短短几载,早已物是人非,若非局势迫人,以她的自傲,又怎会沦落到以美色惑人?这些她最不屑的手段,不知不觉中,她已经驾轻就熟。 她厌弃如此自轻自贱的自己,可是,她已经没有回头路。 忍冬进来时,她已经收起了眼泪,脸上平静如水,除了眼眶微红着,没有丝毫破绽。 忍冬年纪小,相较于仲夏的谨慎,春桃的果敢,心思单纯了些,果真没过多联想,只问:“娘娘的眼睛怎么有些红?” 她眨了眨眼道,“将才一只蚊子撞了进去。” “那奴婢拿条热巾子悟悟吧。” 她说不用,“许久没见乐融县主了,找个时间,宣她进宫觐见吧。” 她说的乐融县主,是她的堂妹蔺楚芝,她的父亲也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起兵造反被燕无畏当场斩杀的平威王——她的皇叔。 平威王虽被伏杀,仅有的女儿却留了下来,因楚芝那年年纪尚幼,又是女儿家,嘉月便恳求燕无畏放了她一马,燕无畏权衡利弊,最终应允了她的请求,降了她的封号,从郡主变成了县主。 因满门抄斩,便由大姑母郁山公主抚养长大,如今已到了及笄之年。 因为年龄差距,她与楚芝关系并不算深厚,唯一有点印象的是,她总喜欢跟在她身后,长得又胖墩墩的,小短腿抡得很风火轮似的,却总是跟不上她的步伐,然后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不喜哭哭啼啼,所以对她也谈不上喜欢。 却不曾想到,上次一别,已经过了七八个春秋,不知现在她成了什么模样呢? 嘉月这边如何打算,暂且不表,再来说蔺楚芝。 昔日父王造反不成,反葬身于燕无畏刀下时,蔺楚芝只有十一岁,却也不是懵懂无知,那个人高马大的九门提督,于宴席之上结识了父王,并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与父王保持着密切联系。 母妃曾不止一次劝告过父王,燕无畏是朝廷命官,手握内城防务大权,作为割据一方的藩王,不当与他称兄道弟,以免落入皇帝的眼,误以为他有不臣之心。 父王却是怒斥母妃妇人之仁。 父王平日里只好养花钓鱼,吃喝享乐,是名副其实的草包王爷,可却不知为何突然十分亲信燕无畏,更在酒桌上称之为燕弟。 父王造反,是瞒着她和母妃的,直到父王身死,燕无畏成了新皇的消息传了过来,仿佛一道惊雷当头劈中了她们,她们眼前俱是一黑。 最终判决下来,判了满门抄斩。 只有她活了下来。 她见到燕无畏的玄色朝靴越走越近,那张不苟言笑的脸,隐隐流露出胜利者的光芒。 她抱着双膝缩在墙角,上下牙齿咯咯作响,犹如一只受惊的幼兽。 “你就是乐融郡主?” 她眼看府上的人都被押了出去,惊骇得不敢说话。 燕无畏道,“你应该庆幸你有一个好姐姐。” 说完,脚步声已渐行渐远。 她才转过弯来,他说的姐姐是谁。后来,她被姑母收养,听到一些流言蜚语,有人说寿城公主为保全性命,自甘为奴,又说,她惑了新君,爬上龙榻,从此宠冠六宫。 不管别人怎么说,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她不会妄自揣测他人,何况那是她的阿姐,更是她的救命恩人。 小时候,她羡慕她出身高贵,聪敏过人,总是想做她的跟屁虫,她似乎并没耐心对付一个半大的孩子,她每次都被气哭,可下一次,又忍不住跟着她的步伐。 宫里派人来宣她进宫时,她还在临着王羲之的帖子,宣旨的是一个年轻的太监,长得颇为秀气,她示意侍女奉上一点心意,这才问道,“公公辛苦了,不知娘娘有何用意,烦请你透露一声,我好有心理准备。” 怎知太监倒是滴水不漏道,“县主客气了,咱家不过是个跑腿的,近不了娘娘跟前,又怎敢揣测娘娘的用意呢?” 既然什么都打听不出来,那只有既来之则安之了,楚芝心想,她到底没有得罪过她,即便是她父王曾经谋反,可以阿姐的性格,也不应迁怒于她才对,况且她若真的记仇,也不会救她一命了。 于是她回禀了姑母姑父,便跟着传旨的太监入京。 姑父是外放官员,府上不在建京,一来一回,耗时半日,怕过了宵禁,于是进京之后先再驿馆定下厢房,没有品阶的侍女是进不了宫的,因而她便让侍女在驿馆等着,自己则跟着太监入了大内。 多年不曾踏入皇宫,宫里却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朱红的墙,上覆琉璃瓦,拐了几重宫门,这才进了顺宁宫。 仲夏在廊庑底下站着,一见到她便亲切地笑了起来,“乐融县主来了?” 她没想到还能在这见到仲夏,更没想到仲夏一眼就能认出了她。 “仲夏姐姐,阿……”她想叫阿姐,又觉得不妥,只好转了口道,“娘娘还好吗?” 仲夏仿佛还当她是那个馋嘴的小胖妞,笑弯了眼道,“好得很,午休刚起,这会正要进小食呢,县主来得正巧,您先少等一会,奴婢进去禀了娘娘。” “劳烦了。”她轻点螓首道,思绪却不自觉越飘越远,仿佛这么多年过去,一切都没变过。 一路上的那些纠结,担忧,在见到仲夏的态度之后,已经荡然无存。 未几,仲夏去而复返,替她挑起帘子道,“县主快请进吧。” 楚芝这才垂着眼迈进屋里,余光见南炕边上,一个身着春碧衣裳的女子端坐着,却不敢细瞧她的脸,只缓步走到她跟前稽首道,“民女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嘉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多年不见,你怎的这般生疏了起来,快起来,叫本宫好生瞧瞧。” 楚芝这才站起身来,壮着胆子看向她,却见她脸颊丰盈,虽无浓妆艳抹,却明艳端庄,只一眼,她便确认了,这就是她的阿姐。 她怯生生地唤了一声,“阿姐。” 嘉月从头到尾把她打量了一遍,眼前的这个少女有一双弯弯的眉毛,双眸似乎含着潋滟水光,论模样,论气质,都算得上秀雅绝俗。 她满意地弯起唇角,又让她坐下,问起姑母姑父:“姑父姑父身体可还安康?” 楚芝道,“阿姐放心,一应都好,姑父姑母也都把我当做亲生女儿看待,我能有今日,全靠阿姐,只是我父王实在对不……” “既然如此,往事就不必再提了,”她豁达一笑,指着炕桌上的碟子,“吃点玫瑰奶酥、还是桂花糖?” 楚芝抿了抿唇嘟喃道,“我已经不是那个馋嘴猫了……” 嘉月知她仍有些拘束,也不勉强,便扯起其他话题,“好吧,多年未见,不知你的景况,在家可有念书?” “通读了四书五经,其他书,倒是不怎么看过,我资质愚钝,到底比不上阿姐。” 嘉月又一连问了几句,“那临的是谁的帖?可会女红?” 楚芝一一答来,却看窗外,俨然已到了日影西斜的时分,再晚一些,宫门就要下钥了。 她起身一拜道,“今日很开心能见到阿姐,只是宫门就要下钥,我不该叨扰,这就回去了。” 嘉月却道,“这会子回去也要犯了宵禁的,不如就在偏殿歇下吧。” 她惶恐道,“那怎么行,我在驿馆定了厢房,侍女在再等着我呢,若见不到我,恐怕这蹄子会急得回禀姑母去,到时候误会了就不好了。” 嘉月道没事,嘴角虽轻勾着,却有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半哄半迫道,“本宫一个人冷冷清清,你留下陪我几日吧,再谴个内侍说一声就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楚芝这才反应过来,召阿姐过来,绝不是叙旧这么简单。 楚芝就这么留了下来,嘉月闲暇之际,便与她对弈,考她功课,发现她才德都差强人意,只因她父王之事,性格有些谨小慎微,不过到底出身宗室,姑父姑母想来教养得也好,并不算多大的问题。 过了两日,楚芝已经随遇而安起来,活泼了不少。 嘉月召了楚芝过来,问她:“你上次说的那个蜜渍樱花,具体到底该如何做?” 楚芝道,“先摘下花,去了叶柄,用盐水浸泡半个时辰,接着捞起铺开,阴干,再取了干净的瓮,一层花,一层蜜这般放着,密封起来,过了一个月就可以吃了……” “你瞧瞧,”她指着窗外那棵硕大的樱花树道,“这株垂枝樱适合拿来蜜渍吗?” “当然适合。” 嘉月轻叹一声道,“可惜宫里人都没有做这种小食的经验,不得要领,味道就要差一些……” 楚芝接口道,“那有何难,我在家时常做这个,不单樱花,梅花、兰花、桂花都可以用来蜜渍,阿姐这株垂枝樱颇为茂盛,做个两三瓮不成问题,我给你做几翁埋在樱树下,够吃好几年了,但愿日后阿姐吃起蜜渍樱花时,总能想到我。” 嘉月嘴角宠溺地绽放,这才是朝气蓬勃的小娘子啊! “去吧,你再不去,那树就要掉秃了。” 楚芝嗳了一声,提起裙裾,笑盈盈地跑了出去,让仲夏拿了两个大笸箩,便和她一起蹲在地上拣花,残的、小的都不要,只留最大最新鲜的,这样蜜渍了,花仍是完整的,用温水和开,就能重新绽放。 几人忙活了半晌,地上零落的花已拣得七七八八,却还是不够,她兴致一来,让仲夏又寻了把竹竿来,捋高了袖子,接手拿过去,用力敲打着树梢上的红云。 簌簌一打,落英缤纷。 仲夏几个便站在边上看着她打,见她抿紧了唇,一副认真的模样,不禁都笑了起来。 楚芝打了一阵,胳膊有些酸楚,便停下来甩了甩手,准备接着再来,没想到,手一滑,竹竿却斜了出去,她双手想抓住,可竹竿太长太重了,只听咔嚓一声,手腕骤然一痛,竹竿当然也没抓住,就这么倒了下去。 仲夏几个也发现了异样,赶紧停止闲扯,疾步上去想接下,然而她们离得太远了,只能眼看着竹竿朝着那装满了樱花的笸箩倾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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