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徽端着水盆一路往后厨去,小二也见怪不怪了, 客客气气地给他让路。这位客人是和方才窗边那几位贵客一起的,只不过看上去平易近人得多,爱和人打招呼, 而且还是个爱妻如命之人,每日早晚都会给妻子打热水洗漱, 几乎是与妻子寸步不离。 贾徽一路给几个小二打着招呼进了厨房,后厨见了他, 笑着道:“贾老爷这么早就来了? “是呢, 今日内子醒得早, 麻烦师傅给我匀一点热水。”贾徽笑得温和,后厨爽朗答应,从旁边炉子上的大锅里舀了两瓢热水,小心地倒进贾徽的木盆里。 “贾老爷端稳啦!”后厨贴心嘱咐,贾徽一副瘦弱书生模样,真怕他给摔了。 贾徽道了谢,稳稳当当地端着木盆离开,从厨房这里穿过一条回廊,有一处小楼梯可以上二楼,不必去前面跟堂客们挤。 廊下一丛淡黄的栀子开得正好,岚烟最是喜欢这花,贾徽拿纱布盖住木盆放在一旁,想下去摘一朵。 倏然间,一只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将一朵盛放的栀子送到了他面前。 陆嘉彦站在廊下花丛里,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这一朵贾兄可满意?” 明明他语气十分平和,贾徽却莫名感到后背一寒,他几不可察地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接过了那朵犹带露水的栀子,“多谢大人。” 他十分谨慎,半句话不愿多说。 面前这人身份尊贵,贾徽早就知道,他见过张贺张大人,知道他是掌管浙江军政的大官,可张大人对这位小公子都毕恭毕敬的,这人身份绝对不在张大人之下,听他说话也不像本地人,应是从京城来的。 贾徽有些后悔,他原来只是想给在官府那儿讨个好,才冒着风险前来告发拓拔羽,但这位大人非要将他们留下来,他还要带着岚烟出海找神医治病,白白在这儿耽误了时间。 也不知这两位大人事情办的如何了,什么时候才能放他们走? 贾徽将栀子揣进袖中,客气地问:“不知大人是否还有用得上草民的地方?” 陆嘉彦上了台阶,与他站在一处,拿了根细草逗廊下挂着的鸟笼里毛绒绒的黄鹂鸟,漫不经心地问:“怎么?贾兄有急事要离开?” 贾徽垂着头,十分恭敬地回:“内子病情愈加严重,草民想带着她去寻医问药,实在是不敢耽误。” 他看出来了,陆嘉彦是故意在这里等着他的,看来必定有什么事。 会是什么事呢?拓拔羽的事他应该再帮不上忙了,他一个小小游商,两位大人也看不上他那点财产。 难道是因为岚烟吗? 贾徽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黄鹂鸟被逗得上蹿下跳,扑了陆嘉彦一头一脸的灰尘,他也不恼 ,随意用帕子一擦,看向贾徽,慢悠悠道:“贾兄先把热水送上去吧,不介意的话亥时来我房里说说话吧。” 他挑了挑眉,“关于您夫人的事,我想贾兄应该会感兴趣的。” 贾徽立时抬眼,惊怒地看着他。 * 临近傍晚时,张贺又来找了陆嘉彦一趟,说拓拔羽得人运了大批物资进了城郊小院,应该就是他们藏的粮草。 钱塘江码头那边的排查目前有了些眉目,的确有几个舶官行踪有异,张贺已经让人密切监视住了。 张贺走时已经是亥时初刻,贾徽还没有来,陆嘉彦也不着急,留了一盏灯,在灯下静静地给婉玉写信。 从他到仙水镇后,几乎每天他都在给她写信,只是有些信里只写了琐事,他便自己藏起来了,其他的都让陆山和陆川带去绍兴。 她很少回信,但常托彩月问候他是否平安,彩月还说,他送去的信被她珍重地锁在了小匣子里。 两人之间隔着一层纱,不知何时才能戳破。 每日给她写信的这段时间他最为放松,不用去想该怎样对付拓拔羽,也不用想朝廷里有谁会谋害他,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上一回送的耳珰彩月说她收起来了,他以为她不喜欢,于是又去买了其他的首饰。 她不喜欢太贵重的东西,陆嘉彦听人说仙水镇有一家草编首饰很出名,打算等这边事情完了亲自去看一看。 不过他知道,送她再多东西,都不如他把贾夫人带到她面前。 灯花噗嗤一声,一只飞蛾扑腾过来,陆嘉彦写了满满两页纸,终于意犹未尽地搁下笔。 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陆嘉彦将信折好,拔亮了灯芯。 客人快要来了。 两声扣门声忽然响起。 陆嘉彦前去开门,贾徽站在门外,一改往日的恭敬,警惕地看着陆嘉彦。 “进来说吧。”陆嘉彦感到有些好笑,这人平常装的像个儒雅书生一样,一提到自己夫人就变了个人。 关上门,贾徽却不肯坐下,他沉声道:“大人找草民有何事?内子不过一介平民,不知何处惹了他人,草民替她向您道个不是。” 可他分明不是来道歉的,甚至半点畏惧都没有。 这个男人是真抱着跟自己鱼死网破的心思来的。 陆嘉彦不由对他更加敬重,倒了杯热茶,安抚道:“贾兄不要着急,我并不是想害贾夫人,我只是想问你几件事罢了。” 他挑了挑眉,轻笑一声,“贾兄大可不必如此戒备,匕首藏在袖子里,可别伤到自己。” 贾徽头脑轰得炸开,面色一片煞白。 袖中握着匕首的手颤抖了一下,背后冷汗涔涔,强作镇定坐到了陆嘉彦对面。 “大人有话直说便是。”他心想大不了就跟陆嘉彦拼命。 陆嘉彦吹了口茶沫,低声问道:“几年前绍兴林家的灭门案,是你做的吧?” 贾徽惊惧不已,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陆嘉彦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他掐住自己的掌心,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在陆嘉彦看来,他早就暴露了马脚。这人虽然善于伪装,可并不是个善茬,贾夫人跟着他,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大人说什么,我并不明白。”贾徽只知道自己一定不能承认这件事,陆嘉彦不可能会知道,肯定是在诈他,他不能上当。 林家人连一把骨灰都没留下,他不信陆嘉彦能查出什么。 陆嘉彦笑了笑,“贾兄不承认也没关系,你可知道,当日林家人全部中毒,林家长子的庶子才两三岁就夭折了,并未埋在城外坟地里。” 他压低声音道:“你说,现在去林府里把它的尸骨找到,请仵作来验一验,能不能查出什么?” 贾徽只觉耳边冷风阵阵,他清楚地听见自己越发粗重的呼吸声,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回是真碰到麻烦了。 当年能全身而退,是因为那毒药发作时与疫症无二,当时绍兴乡下就有瘟疫,他才敢下毒,官府收殓尸体时并不敢多看,草草焚烧了,他又连夜把骨灰毁去,就以为高枕无忧了。 谁能猜到林家还有个孩子埋在院子里! 他眉心一跳,心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陆嘉彦杀了算了,他不能被官府发现,至少目前还不能,岚烟离不开他。 他死死低着头,额角冷汗砸落,一只手却悄悄探入了袖中。 指尖刚触到匕首冰冷的刀鞘,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量压了下来,陆嘉彦不知何时已翻身上前,两根手指正扼在他手腕处,牢牢将他禁锢住。 贾徽又惊又怒,眉头紧锁道:“大人究竟想干什么?” 陆嘉彦淡淡一笑,松开了手。 “贾兄放心,我不想伤你。”他玩弄着手中的匕首,笑道:“我只想问问你,贾夫人还记不记得她有个女儿?” 贾徽这才发现自己的袖管空空如也,猛的抬起头。 作者有话说: 晚安啦~
第43章 贾徽 贾徽的目光一瞬间凝滞, 满眼惊讶,似乎在疑惑陆嘉彦怎么会知道许岚烟还有个女儿。 陆嘉彦将匕首扔到角落,拍拍手道:“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吧?我有位朋友, 她也在找自己的母亲,贾夫人的年龄故籍, 都对得上。” 他竟然调查过岚烟!贾徽不由心生愤怒,直到被陆嘉彦紧盯着看了许久,他才终于冷静下来。 他冷声道:“大人究竟想做什么?” 陆嘉彦心道这人还真是油盐不进,固执得很, 叹了口气道:“你的事我早已查清楚了,我说过不会害你, 自然守诺, 况且你的夫人也很想和自己女儿重逢吧。” 贾徽一愣,垂下头低声道:“若我告诉你,是内子不愿再找阿玉了呢?” 许岚烟不想和婉玉相认?怎么可能!陆嘉彦眉头紧锁。 彩月从兰香身上了解到, 许岚烟过去几年一直在拜托兰香找女儿,只是最近两年才没有了音讯,可她当初逃亡在外也执意生下婉玉, 含辛茹苦一个人将婉玉养大,必定也是疼爱孩子的,怎么会呢? 贾徽默然, 半晌后幽幽叹了口气,“罢了, 大人既然什么都查清楚了,我还能隐瞒什么呢。” 他抬眼, 眸中满是无奈与疼惜, 将当年的事一一道来。 他与许岚烟其实并不是恩客与妓子的故事, 他认识许岚烟,甚至还要早一些。 那时候她是绍兴富商家的千金小姐,他是乡下的穷孩子,因为家里揭不开锅,背了一背篓的柴火来镇上叫卖,八九岁的小少年,被地痞流氓欺负,人被打得鼻青脸肿,连背篓也被人抢走,只剩下满地零碎的柴火。 他趴在地上,忍着眼泪捡柴火,心里却想,未来有一天发达了,定要把这些人狠狠踩在他的脚底下。 镇里人来人往,富贵的人和可怜的人都太多,他像一条路边上受伤的狗,无人在意,只得乞丐两口唾沫。 直到后来,一双缀满珍珠的绣鞋停在他眼前。 被仆人簇拥着的女孩面带笑意地看着他,蹲下来认真地问他,地上的柴火怎么卖。 他呆愣地竖起三根手指,女孩被逗笑,让身旁的小丫鬟找三个铜板给他。 她让仆人把柴火带回去,笑着对他说:“你家在哪里?早些回去吧,免得爹娘担心。” 他咬唇,死死低着头。 那绯红如朝霞一样的裙摆停留一阵,又从眼底溜走了。 他听见她身边的小丫鬟问,为什么不多给那个乞丐一点银子。 她是怎么说的呢? 时隔多年,贾徽依然记得那个傍晚,仲夏的风将她的声音都熏得温热。 她说:“不要乱讲,人家不是乞丐,你看他的柴火,长短粗细都很均匀,多用心啊,我若给他银子,他才不会高兴呢。” 贾徽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在那一刻滚滚落下。 手心里三个铜板被他攥的发烫,他头一次起了叛逆的心思,将铜板藏了起来,回去后爹娘见他不仅没赚到钱,还丢了背篓,狠狠打了他一顿。 她说错了,回去的晚,他的爹娘也不会心疼,孩子太多,他这样天生瘦弱的,死在外面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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