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常去镇上卖东西,很多次都能在街上碰到她,知道她家里做着很大的生意,知道了她的姓名,岚烟,他那时还不识字,不知道她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只知道这名字念起来很温柔。 她时常来买他的东西,几根刺瓜,一袋花生……他知道这些东西对她来说都没什么用,她只是想帮他。 后来闹饥荒,家里商量要卖掉几个孩子,他偷听到爹娘头一个就打算卖掉他,于是在夜里揣着那三个铜板跑了。 他连夜跑到镇上,来到许家气派的大门前,在门口的石狮子下蹲坐了半夜,最后把一捧紫色小花放在台阶下。 带着一个破碗,他一路从绍兴乞讨到省城,在码头干了两天苦力,一群膀大腰粗的汉子们中间,面黄肌瘦的他格外显眼,但他仍吃力地扛着货物,从未倒下。 后来来了个卷发络腮胡的老人,问他愿不愿意跟他去细叶城。 老人叫伊桑,说看重他的那股子倔劲,想收他做徒弟。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伊桑说管他吃住,还教他认字,贾徽便背上烂包袱同他北上。 走了无数的路,甚至还穿越了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他们终于到了细叶城。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的城镇。 细叶城位于边境,同金国交界,两国战乱不断,但规定了此处为商贾交流之地,战火不可波及。 城中有像他一样乌发黑瞳的中原人,也有像伊桑一样卷发蓝瞳的金族人,他还见过金国的小王子纵马来城中游逛,宝剑上的石头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这里富贵,和谐,又暗流涌动。 他陪着伊桑在细叶城住了十年,伊桑教会他识字,他学会的第一个字就是“许”字,可是他仍不能写出她的名。 伊桑做的是茶叶生意,从中原收购上好的茶叶,再卖给城中的金族人,他无儿无女,见贾徽投缘,于是将一身经商的本事全数传给了他。 待伊桑病逝后,贾徽处理好他的丧事,便带着商队一路南下。 他日夜兼程,路上马都跑死好几匹,跟着他的老伙计们都不理解他为何如此焦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么迫切地,想再见她一面。 可是当他回到了绍兴,许家的旧宅早已卖给了他人,门口的石狮子换成了貔貅,他听那家的仆人说,这宅子的前主人犯了事被砍了头,不吉利,得用祥瑞貔貅来镇。 多方打听才知道,许家被牵连进了私盐案,家中男丁悉数砍头,女子没入贱籍。 又听人说,她的未婚夫中了进士,听说她家里出了事,已经同她退了亲。 他四处打听她的消息,可就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贾徽不明白,许岚烟那样好的人,为什么要经历那么多的劫数? 人人都说好人有好报,可见这不过是句安慰人的假话。 作者有话说: 晚安宝子们,么么哒
第44章 岚烟 他最先去了林家。 他知道许岚烟有一个未婚夫, 年纪轻轻中了秀才,其父是衙门里的小吏,地位比普通百姓高一等, 但家中其实不甚富贵,许家每年资助林家许多银两, 只等着林恪中了举就成亲。 多年前他远远地见过林恪,比他高大,惯常穿一件靛蓝色的竹纹棉袍,每回去书铺里买书, 都要仰着头让掌柜的将书送到他家里。 一晃许多年过去,林家早已从小巷里搬了出来, 住进了城东大街的大宅子, 铜门刷着红漆,彰示着主人的富贵。 林恪中了进士,如今已经是一方父母官, 在隔壁县任上,林府里住着他的父母一众妾室。贾徽在林府门口蹲守了半个多月,直到把府里所有女人都看了个遍, 确认没有一个是许岚烟。 他一边气愤林恪抛弃许岚烟,又担心她的处境。 有林恪护着,她好歹能好好活着。 绍兴的青楼也被他找遍了, 可没有就是没有。 贾徽在绍兴和细叶城之间来回奔波,找了好几年, 都没有消息。 后来因为和金人的一桩生意,他被卷进了一场人命官司, 在牢里关了好几年。再出来时, 家产已经被没收, 昔日的老伙计都离他而去,带着剩下的一点银子,他离开了细叶城,再次赶往绍兴。 这一次,上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怡红楼再次见到了她。 “你知道她当时是什么样子吗?瘦得只有一层皮,那么长一道疤,就从眼睛这儿划下来,她已经不认识我了,我说我是贾徽,她才笑了笑。”贾徽沉浸在过往中,已经忘记对面是谁,痛苦地回忆着。 “我去赌场里赌了一把,为她赎了身,林家那样害她,我气不过,干脆将他们都毒死了,我要带她离开绍兴,想让她嫁给我,她答应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帮她找女儿。” 伊桑教过他出千的手法,逢赌必赢,但告诉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贾徽一路衣衫褴褛地回来,再吃不上饭,也没想过去赌。 但为了她,他甘愿破例。 贾徽抿唇苦笑,“你见过她的女儿吗?她说长得同她很像,前几年我们一直待在细叶城,偶尔去别的地方看看,我知道她放不下阿玉,一直在给别人传信,我也帮她找过,但很可惜,没打听到任何消息。” “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子。”想起婉玉,陆嘉彦不由翘起了嘴角。 贾徽是过来人,一看就明白了,他总算知道为什么陆嘉彦要调查岚烟了。 “贾夫人的病……真的治不好了?”陆嘉彦难掩复杂地问。 平心而论,贾徽算不上是一个坏人,但也不是个好人。 只能说,他是一个可怜的痴情人。 贾徽缓缓闭上眼,陆嘉彦没有问岚烟是怎么染病的,肯定已经查清楚了,也对,这些年他带着岚烟四处求医,陆嘉彦若想查,肯定能能查到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贾徽喃喃低语,痛苦不已,“我也想治好她,哪里的神医我都去找过了,可没有用,都没有用……” 他颓丧道:“她说不想以这幅样子和阿玉重逢,让我不要再找阿玉……” 他以为她忘了谁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女儿,可事实上,身体里的毒日渐摧残她的记忆,就算她把婉玉的名字记在纸上也没有用。 某一天清晨起来,她指着那张写了婉玉名字的纸,疑惑地问:“夫君,这是谁的名字?” 那一刻贾徽彻底害怕了。 他怕许岚烟某一日也会忘记自己。 陆嘉彦眼看着这个男人始终挺直的脊背一瞬间塌了下去。 他默然许久,暗暗叹了口气。 许岚烟的想法陆嘉彦能理解,若是婉玉知道母亲不再记得自己,或许也会很难过吧。 贾徽抹了把脸,抿唇道:“大人的意思是什么?” “我想一个母亲,爱自己的女儿,不仅仅是凭记忆。”陆嘉彦温声道。 贾徽不由愣住。 陆嘉彦接着道:“你可以回去同贾夫人好好商量商量,问问她想不想去见女儿,若是想好了,尽快告诉我吧。” “婉玉也……等了她许多年。”陆嘉彦艰难道。 贾徽沉重地点头,缓缓起身,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向陆嘉彦告辞。 今晚发生的事太多,他需要好好冷静一下,重要的是,得问问岚烟真正的想法。 * 和贾徽说清之后,陆嘉彦心情也畅快了不少,张贺这边也传来了消息,拓拔羽的人已经全部从山里出来了,一部分正聚集在小院里,应该明日就会来找他们。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拓拔羽就派人来寻他们,说要借钥匙一用,把货物搬上船。 张贺找来的商船就停在仙水镇码头,两人依言先过去等着。 夏日炎炎,三伏天晒得人睁不开眼,张贺在树荫下站着,不住拿手扇风,小声嘀咕道:“真他丫的折磨人,就不能等下午凉快点了再搬?” 陆嘉彦凝视着脚边一只四仰八叉的死蝉,勾了勾唇,“他哪里等得及,你且看着,最迟傍晚他就要动身。” 拓拔羽也怕朝廷的人追上来,肯定不想夜长梦多。 等了小半刻钟,终于有一辆马车滚滚而来,后面跟着一串的牛车,拓拔羽跳下马车,远远朝二人拱手。 他满脸温和笑意,仿佛真是做成了一笔大单子一样。 “刘兄,李兄,烦劳二位一直在此等候,我怕他们粗手粗脚的出了闪失,只好一路跟着过来,等会儿上了船,一定好好感谢二位!”拓拔羽过来朗声道。 张贺擦着额头的汗,状似讶异地问:“于兄,听你这意思,咱们今日就得走吗?” 陆嘉彦也附和道:“于兄,今日就走也太匆忙了吧,我们这客栈里还一大堆行李呢……” 拓拔羽收敛了笑,面露难色道:“不是我刻意为难二位,你们看这天气,又热又闷,这些药材本就受了潮,要是再在船上闷一晚上,可不得都坏了?” 他叹了口气道:“若是两位不愿也便罢了,这些次一等的药材我就不要了。” 少赚那么多银子,他不信这两人舍得。 好一招以退为进。 张贺急忙道:“别呀于兄,我们不是那个意思,钥匙给你,我们哥俩儿这就回去收拾东西!” 他把钥匙随意往拓拔羽手中一塞,只留下一个小厮,便拉着陆嘉彦飞快地跑了,生怕拓拔羽反悔似的。 拓拔羽心底嗤笑一声,给身旁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明白了意思,上前三言两语就把张贺留下的小厮给哄走了。 大批大批的粮草夹杂在药材中,被拓拔羽的人扛上了船。 拓拔羽站在烈日下,一颗心被晒得滚烫,他看着广阔的江面,缓缓扬起了一抹笑。 再过几天,他就可以将这批粮草运到省城,再辗转出海,修养个几年,金族大军便可卷土重来。 且等着吧!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45章 登船 拓拔羽这边催促着手下们干活, 另一边,陆嘉彦和张贺回到客栈,先派人去收拾行李, 两人来到陆嘉彦屋里,张贺吹了一记口哨, 便有一名劲装男子翻窗而入,肃立行礼。 “按原计划行事,等我们上船后,若侯爷屋子里的灯熄灭了, 你们立马行动。”张贺沉声吩咐。 男子点头,张贺挥了挥手, 下一刻他便消失在二人面前。 陆嘉彦撑着手翻看浙江的河道图, 笑道:“张大人麾下功夫不错。” 得了小侯爷一句夸奖,张贺不免有些得意,心想小侯爷虽然骁勇多谋, 但也不是什么都比得上他的,就说他这些心腹,可是花了好多心血培养出来的, 行军打仗时不知帮了他多少次大忙。 两人之前已经沿着河道布防,今晚还安排了一支精锐队伍装作行商,同他们前后脚出发, 拓拔羽只要上了船,就必不可能再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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