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彦这次的态度很沉稳,小心地注视着唐姻,也没离唐姻太近。 唐姻也知道,宋彦大概是真的有事要说,点头应道:“表哥有什么事,便说吧。” “表妹,上次在庄子里,我太心急了,朝你大声说话,我给你道歉。” 唐姻还以为什么事,那次她的确有被吓到,但不至于这点事儿记恨到现在。 “没事的,表哥,都过去的事了,你不要自责,莫要往心里去,我们进静堂吧,表叔说要开始了。” “等等……还有一件事。” 唐姻这般大方,宋彦心里更没底了,但有些话他总要说的。 “对不起,表妹,我和窈娘没什么,那次在山塘街,是因为我着急退婚编出来的瞎话。其实……其实我对窈娘一丁点男女之情都没有。” 宋彦嗫嚅道:“表妹,你能……原谅我吗?” “原来是这样……” 说一点儿都不惊讶是不可能的,可唐姻也只是惊讶了一瞬,便再无别的情绪了。 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唐姻并未生气、也未难过、失落。或许这种事发生在表哥身上虽是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表哥不想与她成婚,根本上只是因为想找一个自己心仪的姑娘,这姑娘是不是窈娘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表哥不心仪她。 唐姻坦然笑了笑:“表哥,我知道了,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今后便别再提了。” 唐姻的反应大概不是宋彦想看到的,他蹙了蹙眉:“表妹,你是不是不肯原谅我……” 唐姻纳闷:“表哥你真的多虑了,我未曾真正的怪过你,谈何原谅呢?” 唐姻说的是实话。 这事儿对她来说并不是那么复杂,虽然她因为宋彦临门退婚生过埋怨,但过后反而感谢表哥能这样做。 她见过世间的怨偶,丈夫不爱妻子纳了妾的大有人在,偏偏一家主母还要做出大度样,否则便会扣上一个“擅妒”的罪名,那种貌合神离、内心苦闷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可不想这样。 宋彦整个人十分低落,先前准备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仿佛就算说的话,也毫无意义。 表妹说,从未怪过他,怎么可能? 宋彦急急地问:“表妹!你过去对待我那般好,那般体贴入微,我却撒了这么大的一个谎,你、你怎么会不怪我,你明明过去对我那般、那般细心!” 唐姻歪了歪头:“表哥,对待未婚夫婿不理应细心吗?” 换言之,那时候只要是唐姻的“未婚夫”,她都会对对方好的。 所以,表妹根本没有喜欢过他,过去种种的好只因为他“未婚夫”的身份…… 宋彦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表妹分明不记恨他,可是他为什么反而这么难受呢? 雨还在下,天空阴沉沉的,让人憋闷。 宋彦垂着头,还想再说什么。 这时,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聊完了?聊完便进来。” 唐姻侧过头去,宋昕一手持卷,立于静堂门口,屋檐的影子落在男人的身上。 长身玉立,孤形吊影。 也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 放了课,天也晴了,程清婉和唐姻不需像宋彦和程逸那样回家了还要继续温书,便一块去了城南新开的点心铺,玲珑斋。 玲珑斋的位置有些偏僻,店面不大不小、装饰平庸、是个两层小楼。 虽说不是什么登得了大雅之堂的店铺,但重在口味好,食客也是络绎不绝。 两个婢女各自扶着自家小姐打帘下车,跟在唐姻和程婉清的身后,另两个身强体壮的护卫亦步亦趋跟在两个婢女身后。 二人在二楼选了个靠边的位置落了坐,老板娘便亲自过来招待。 “二位小姐,想吃些什么,我这就给端上来!”老板娘说话热情大方,一看就是那种十分干练的娘子。 香岚和程清婉的婢女珍珠,一个沏茶,一个让老板娘将新出的甜点每一种都来些。 两个护卫没有表情,一边一个站在两个小姐身后,惹得老板娘好奇地打量两个人形柱子。 高门贵女出街向来这种做派,换做是著名的食肆酒楼,已经见怪不怪了。 可眼下在玲珑斋这样的地方,确实有些扎眼。 唐姻开口道:“程姐姐,要不先让他们下去等吧。” 况且,她还有些悄悄话想同程清婉说。 婢女和护卫都退到一楼去了,老板娘干活儿麻利,很快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甜糕点心。 程清婉是颗玲珑心,知道唐姻肯定有话想问她,不然不会连婢女都一并屏退了。 她轻摇团扇给唐姻扇风,嘴角含笑:“妹妹是不是有什么事想问我?” 唐姻小脸一红,然后也没遮掩,往程清婉碟子里夹了一块红枣糕后,软绵绵地问:“姐姐,我想向您打听一下,家世清白的簪缨世胄、家里有适婚年纪女儿的、不在京城的、但最近家里却生了变故的,你可知道有哪家?” 程清婉黛眉微聚,这是什么问题? “你这问题太宽泛了,我朝之大,家世清白簪缨世胄的适婚女子,单单江南一代我就能给你数出几百家来。” “家里还生了变故呢?” “就算家里生了变故,那也不好说。”程清婉顿了一下,弋㦊斟酌了下语言,压低声音:“这次江南的贪污弊政案牵扯多广、多深,你是知道的,令尊不就……哎,我无意揭你伤疤,只是你这个问题,我属实回答不出。就好你比自己,不就全然符合你说的这个范围么?” 唐姻一想也是,江南的案子当下,这话安谁身上都大体说得通。 “哎?对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程清婉见唐姻对这事儿这般上心,不免想知道原因。 “我与姐姐说,姐姐不能笑话我。”唐姻不想瞒她,有些难为情地道:“三表叔说,他有心仪的女子,却未曾告诉我们是谁,只说了是家中出了变故,是家世清白不在京城的簪缨世胄,我好奇来着。” 程清婉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你好奇这个?” 唐姻坦然:“是啊,宋府上下没人不好奇的,就算老夫人明令禁止议论此事,那些婢女小厮们还是偷偷在墙跟儿底下瞎猜呢,程姐姐,你不好奇吗?” “好奇,当然好奇。”程清婉捏了捏唐姻的鼻子:“我会帮你留意的。” 唐姻并没意识到,她这个好奇和那些婢女小厮的好奇并不一样,程清婉却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 她看着唐姻捧着一块核桃酥细细的嚼着,忽然发问:“妹妹,你觉着,宋大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唐姻一时没听懂。 程清婉道:“一表千里,你跟你表哥退了婚,转嫁给你表叔不也一样吗?我说,如果要他做你的夫郎,怎么样?” “……程姐姐惯会开玩笑!表叔可有喜欢的人了!” 唐姻被点心噎住,呛得她猛咳起来,程清婉说的她想都没想过! · 纵然唐姻没想过这些,可程清婉的话像是一颗了不得的种子,在唐姻心里悄悄地生根发芽。 后来宋昕每每授课的时候,唐姻总是想起程清婉的话而走神。 马上就要到六月末了,宋昕的讲授也有一旬。 今日过后,有三天休沐。 程逸知道要有好几天见不着唐姻,买来了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送给她。 宋彦看着眼红,这些事,本该他做的,可现在,他又没有什么理由。 有了退婚在前,就算他送唐姻东西,唐姻为了避嫌大概也不会要。 程逸就不一样了,他年纪小,就算明目张胆的对唐姻示好,唐姻也只把他当作弟弟看,为了不伤害和程家的和气,以姐姐的身份照单全收。 送吃的、玩的也就算了,程逸他还送信! 静堂里就这么几个人,宋昕回过头拿书的功夫,程逸的小动作便起来了。 也不知程逸在纸条上写了什么东西,非要传给唐姻。 程逸先是悄悄捅了捅坐在前边的姐姐,然后让姐姐传给唐姻,程清婉白了程逸一眼,没理他。 程逸和唐姻坐了个斜对角,只能侧过身,让宋彦帮她递给前桌的唐姻。 宋彦自然不应允,就在两人推搡之间,宋昕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两人一推一拒的手上。 宋昕眯眼:“这是什么?” 程逸只能眼睁睁看着宋昕把纸条拿走,宋彦正了正身子,脸上平和,心里不免有点幸灾乐祸。 宋昕展开纸条,越往下看,眉头越皱,随后将纸条折好揣进怀里。 程逸松了一口气,幸亏没读,那首情诗写得扎眼,他怕别人笑话。况且,他还厚着脸皮让唐姻帮他绣腰带…… 中午散了课,宋昕回雪兰院用膳、休息后,临出门的时候忽然让信鸿将落在书柜最下头的木箱子拿出来。 信鸿将拿出来的木箱摆好,随后宋昕屏退了他。 箱子上了锁,宋昕从另外一个小匣子里找到钥匙。箱子打开,尽是一些刺绣品。 这一箱是早些时候,宋昕命王晟在台湖缎庄买回来的唐姻的绣品,宋昕抚摸着光滑的缎面,若非程逸在纸条中提及要唐姻帮他绣腰带,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将这只箱子打开的。 宋昕失笑,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同程逸暗暗“较劲”。 宋昕从中挑出一天白缎面祥云纹样的腰带,换下了身上的。 随后才又去了静堂。 这条腰带于宋昕上午所佩戴的款式、颜色都差不多,旁人可能不会在意,但唐姻不可能不认识。 宋昕一去静堂的时候,唐姻便发现宋昕的腰带不一样了。 毕竟那是她亲手绣的。 况且,这批绣活儿唐姻印象特别清楚。台湖缎庄的掌柜说过,那一批货都被同一个人买走了。 她当时一方面觉得自己的手艺说得过去,另一方面感谢这位财神爷解决了那时缺钱的困难局面。 所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表叔吗? 这事情太巧了,可表叔买那么多腰带、帕子做甚? 为何过去从未见他佩戴过? 唐姻的疑问太多了,这一下午,课上几个时辰,唐姻的目光都没离开过宋昕劲瘦的腰。 脑子也在胡思乱想,一会想着腰带的事儿,一会又觉得表叔的腰身好看,一会又想起程清婉的玩笑话。 浑浑噩噩放了课,唐姻打算干脆去台湖缎庄打听打听掌柜的,表叔是不是就是那位财神爷。 旁人都陆陆续续走了,谁知宋昕将她叫住了。 “姻姻,你留下。” 唐姻心说糟了,这一下午,她都在走神,这几日她见惯了表叔的严厉,唯恐宋昕批评他。 好在宋昕只是日常询问唐姻能否听懂他讲的内容,唐姻这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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