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说。 他知道是柳全先动的杀心。也是因为听出了柳全想要对元蘅动手,他才壮着胆子撞倒了周围的东西,借此吸引柳全的注意,好给元蘅反击的时间。 柳全死有余辜,但是元蘅毕竟尚未出阁。他还是觉得这些事传出去于名声有损,便只话说一半。 闻澈显然不信。 但是他也并没有多言,只是示意府兵将柳全的尸身带回去,而后便往破庙外走。 走至一半,他在门槛处停下了脚步,再次转身。 他看着元蘅迟疑了片刻,打量了她衣裙,道:“你就这样回侯府?” 元蘅旋即意会。 闻澈此言,便是说明此事他不会告知别人,甚至不会告知安远侯。而元蘅身上的血迹,并不适合此时回府。 元蘅忙行拜礼:“若殿下不介意,能借……” “不介意。” 闻澈甚至还没等她将话说完,便道:“先跟本王回王府罢,沐浴换衣之后自然送你回去。” *** 这是元蘅头一回进凌王府。 整个启都里,凌王府是最靠近皇宫的。传闻在闻澈尚且年幼之时,这处宅院便已经辟好了。 那时帝后尚且和睦恩爱,不少人说这是皇帝独一份的宠爱,未来闻澈定会荣登大宝。但亦有人觉得,一个嫡皇子还没有成年便已经安排好了日后的王府,不正是说明皇帝从未想过立他为储么? 孰是孰非,眼前这位凌王殿下像是并不在意。 站在王府便能看见皇城中最高的角楼,这里的草木砖瓦都是备沐皇恩的。若是换了旁人,定会大兴修葺,非要四处都金碧辉煌能彰显身份尊贵才好。 可是凌王府却并不是。 皇帝赐府时的雕刻器物统统都被撤换了,府苑中一派简洁,甚至是单调乏味。 元蘅跟在他的身后,一直都没说话,也没有不懂规矩地四处张望。 直到闻澈停下脚步,道:“回启都后一切都仓促,府中没什么仆从,让徐舒引你去罢。” “什么?”元蘅愣住。 闻澈无奈地反问:“你不沐浴换衣?” 见元蘅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闻澈不禁起了逗弄之心,负手而立之后问道:“难不成是要本王引你去?” 不必了。 元蘅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之后便跟着徐舒往府中偏院去了。 王府中果真没多少仆从,也没见着姬妾。 启都中谁人不知凌王闻澈是个玩世不恭喜好玩乐的。自从他回来之后,不少官员想尽办法送来美人,单单是元蘅听到的就有不少回。原以为他就算尚未娶亲,也会有些姬妾在府中侍奉的。 但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偏院中的客房岂止是整洁,因为没人住过,连该有的用品都没有。沐浴用的汤桶和澡豆,都是府中烧了热水的老仆奉进来的,最后还送来一件衣裳。 是整洁的男衣。 不过也好,总好过她穿着带血的衣物回侯府。 闻澈愿意帮她隐瞒今日之事,她已经很感激了,自然不能再挑剔这些小事。 依然是木樨飘香,元蘅穿戴整齐之后推开房门,只见皓月之下站立之人。 闻澈的风度仪容没得挑,带着矜贵又没有被这些矜贵束缚,难得不如旁人一般死板,而是像一个少年。 像是等得久了,他正踢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 无论元蘅看过多少次他的背影,都会将他错认。 错认成容与。 小石子骨碌碌地被他踢远了,他又往前几步去将它踢回来。如此往复几回,他终于倦了,抬眼,才看到刚沐过发走出房中的元蘅。 她发间还带着水痕,未施粉黛,身上那件男衣也有些不大合身。兴许是沐浴时水汽太过潮热,此时她的眼尾还带着抹薄红,浸在月色里,添了些平日从她身上看不出的艳丽。 “殿下?” 元蘅的声音将他从失神中唤回来,他方略显局促地将手背过去,扯出一抹不尴不尬的笑:“宋景受了惊吓,饮过水后方才歇下了,就让他在此暂住一夜罢。但你不好在府中过夜,待会儿我让徐舒送你回去。” 他考虑得倒是周到,难为元蘅在沐浴时思虑许久该怎么面对闻澈的盘问。 但如今看来,闻澈并没有打算盘问。 他越是不提,元蘅才越显不安。毕竟发生了什么众人都心知肚明,没有谁会平白帮人解围。 两人就这么在原处僵持了片刻,谁也没有先开口。直到徐舒将送元蘅回侯府的马车备好,来禀报时,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元蘅正欲走,闻澈却开口问:“你饿么?”
第15章 对弈 直到府中的侍从布膳递箸,将温热的饭菜摆上桌案之后,元蘅也没多说什么。 这顿饭甚像鸿门宴,她知道,闻澈此时问什么她都是躲不过去的。 不过元蘅心中没有过多忐忑,做了就是做了,她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眼下比柳全更要紧的事就是北镇抚司中的内奸,那人究竟是何种的权力能将柳全从诏狱中偷放出来。白日的时候元蘅便在想这桩事了,但当时还是在顾虑着宋景的安危,她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想。 饭菜简单,只有一盅温热的红枣银耳粥,还有几道摆在青瓷碟中的菜肴。 元蘅只尝了一口,眼神停在闻澈的衣裳上:“殿下今日这身曳撒倒是与平日不同。” 闻澈一直盯着她看,此时才垂眸看了自己一眼,反问道:“你觉得好看?” “殿下在衍州的铠甲更好看。” “你没看过怎知好看?”闻澈拢了衣襟坐好,手肘支在雕花红木的桌案上,漫不经心中带着懒散,微微抬眼看向她时,目若含星,“你信口胡话的本事不小。” “猜的。” 元蘅不吃他这一套,便随意怼回去,“总比花天酒地时的衣裳好看。” 他将手中捏着的瓷杯搁回去,坐直了身子:“你又是从哪里听得这些诋毁本王名声之言的?” “坊间流言。” 闻澈拾起面前没用过的筷子,不动声色地挡了元蘅去夹笋丝的筷子,面上却挂着看戏似的笑:“坊间流言你也信?你看起来不是这种不聪明的人。” 元蘅不与他争,挪动手腕,换了碟菜去夹:“流言不好吗?没有这些流言,这皇宫脚下的凌王府,怕是住着如坐针毡啊……” 盯着她看了半晌,屋中静得针落可闻。 忽然,闻澈笑了起来,笑了许久,他的目光却冷下来。 “只是留你在这里用顿饭,住凌王府是不是如坐针毡,元姑娘就不必太感同身受了。” “殿下今日穿了这曳撒,查了锦衣卫,恐怕明日别说吃酒,就算是醉死在了秦楼楚馆,也没人再信您了。” 元蘅重新拾箸,夹了笋丝。 回了启都之后,闻澈不少次去拜访杜庭誉,从杜庭誉的欲言又止中,闻澈知道自己让恩师失望了。就算是皇帝,也对儿子的心性大改尤为震惊。 可面前这个看似瘦弱的女子,却是将他的伪装撕了个尽。 “醉死没人信,那就称病咯。” 闻澈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也不再隐瞒元蘅了。都被人看干净了,再狡辩假装也没意思。 但他还是不明白:“你如何得知本王去查了锦衣卫?” “没人能从诏狱中逃出来,就算是神鬼,进去了也得扒层皮。试问谁能在诏狱中偷天换日?再者说了,柳全的儿子曾是锦衣卫都督,他的死确实有些惋惜,不少同僚下属都心中不甘。陛下对锦衣卫如此绝情,也会有不少心寒觉得不公的。能救出柳全的人,必然在他们之中。” 元蘅继续道:“那人能救出他,却不能出示玉令送他出城,还得让柳全颇费周折找到我,便说明那人身份特殊。这些,我能想到,殿下肯定也想到了。” 闻澈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殿下今日闯进破庙之时,腰间佩戴的是锦衣卫调令,但是跟着殿下来的人却是凌王府的府兵……” 元蘅稍稍停顿了下,缓声道:“既然已经刻意避开镇抚司,殿下又怎可能不查?” 依旧是一段天衣无缝没给人留余地的话,能教人心服口服但是又不甘心。眼前此人生就一副玲珑心,闻澈连辩驳的想法都没有。 只觉得有趣。 闻澈将筷子搁回碗沿,气定神闲道:“你这样缜密的心思,若是真与闻临成了婚才是有好戏看。” 元蘅反驳:“若真是夫妻成婚,原本也不是做戏给谁看。” 说了这些话,她觉得口渴,便给自己斟了杯茶,淡然饮了。 闻澈轻笑一声,将一小碟消食用的酸梅往她跟前推了下。她目光在酸梅上停了一瞬,觉得此情此景有些似曾相识。 曾经亦有一人细致至此,但对她只是爱慕,别无所求。 这日乌七八糟的事搅扰得人心烦,她原本就有些气不顺,现下更觉得沉闷。她慢慢地将粥用完,才觉得那股不安的气平复了些。 闻澈留她,又一句没提破庙中之事,元蘅也不知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用完饭已经过了亥时了,他却仍旧什么都没说,遣徐舒将她送回府了。他似乎只是留她安生地用顿饭…… 原先不知敌友,衍州的援助她也只当利来相合。 但看这么久以来闻澈的态度,元蘅倒觉得自己错怪人家了。 *** 退婚书送至越王府已经有几日了,但是闻临却没有任何话传回来,没表示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这不上不下的态度难免有些磋磨人。 再怎么说这婚事也是父母之命,如今就算有安远侯作保,出尔反尔无故退婚也得给人家一个说法,更何况要退的还是越王的婚。 谁知休沐日的一早,便有家丁奉上一封请帖,说是越王生母蕙妃生辰,邀元蘅赴宴。 元蘅刚挽发盥洗结束,见来了人,便擦过手之后接了帖子,在原处站立良久。 展开请帖,淡黄色的纸上是一手隽逸漂亮的墨字,看样子还是闻临亲笔。 这态度已经很明了了,他们对元蘅退婚的请求置之不理,只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就是觉得元蘅已经入了启都,这桩事便算是板上钉钉了,就算元蘅不情愿,他们也只以为是小女儿情怯。 一旁的漱玉将请帖接过去看了,冷笑道:“他们装聋作哑的本事倒是好,有这功夫,启都什么样的贵女找不着,偏生就跟姑娘你耗在这里?” 启都不缺贵女,闻临也不缺仰慕者。 但是他们缺兵权,元成晖的兵权。 “姑娘你说,如今陛下将要紧的政务都交给越王了,日后立储便也十拿九稳,为何他还惦记着衍州的燕云军?”漱玉一直以来都困惑这件事。 闻临那般得圣心,完全没有必要如此步步谨慎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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