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本就生气,自打她今晨回来之后就没用饭,现在早就饿了。他只恨元蘅最会拿捏自己。终于,他还是扭过脸来直视着她:“我问你,你为何早些不与我说此事?你有把我当成你哥么!” 元蘅笑着坐在他的跟前:“现在不是知道了?那不是一样嘛?” 元蘅惯会用不讲道理的方式,对付向来不讲道理的宋景。 闻澈掀开食盒,惬意道:“好香啊。宋景,你迫使本王在这里陪你下了一晌的棋了,那管不管饭?” 宋景正准备好好与元蘅说道说道,却被闻澈打断,一时情急:“殿下!说正事呢,你打什么岔啊!她去参加的是春闱啊,是春闱!现在启都多少人盯着她?她……” “你不饿?那本王先动筷子了!” 闻澈拾起食盒中的筷子便开始用饭了。 宋景:“……你们俩是串通好的吧?” 闻澈咽下一块炙羊肉,漫不经心地开口:“好几个月没见过面,上哪儿串通去?没那本事让元姑娘坦诚以待。” 一个生气、一个不肯好好说话。 元蘅觉得这事比春闱难办。 宋景继续对元蘅絮叨:“你说你不想成婚,可以,只要有侯府在一日,便没人能逼着你嫁给谁。但是做官这种事,是你心一热就能去的么?你爹将陆氏得罪了个干净,而朝中结党营私之人甚众,多少人是陆党你辨得出么?往后你若有一步踏错,谁来护你?” 在来之前,元蘅便知道宋景在气头上。 原以为是一时间孩子脾气上来了,怪她将这种事都瞒着,才生了闷气。可是听了他这番话,她才恍然明白,宋景是在为她担忧。 “表哥……” “别叫我表哥!” 宋景这回是真的动了肝火了。 这个平日不好念书,整日只知道寻欢作乐,受一场惊吓都能大病好几日的公子哥,似乎并不全然是元蘅以为的样子。 她看着坐于一旁默默无言的闻澈,恍然知道了什么。 他们少时便是至交好友,而彼时的二皇子闻澈心高气傲,与他交游之人又怎会是一个全然无所是处的纨绔? 元蘅轻叹:“我都明白。但既然这般做了,你就信我一回。何况,能否高中还两说,此时说什么都过早了。你不让叫表哥,那我叫你亲哥成么?” 叫亲哥也不成了。 宋景不理她,往房中去了,还顺手拎走了食盒。 元蘅刚出宋景的院子两步,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知道是闻澈。 “来找本王的,为何一言不发就要走人?” 闻澈倚在石拱门处,神色懒怠。 他今日久违地穿了袭曳撒,腰间还佩了匕首。分明是冰冷的装束,但是却因为他面上的笑意而显得没有那般锋利。 元蘅也不拐弯抹角:“殿下怎么知道是来找您的?” 闻澈微眯着眼睛去看天色:“因为本王今日是来找你的。” “那殿下问吧。” “问什么?”闻澈故作不知。 元蘅蹙眉:“既然没有要问的,那来找我作甚?” “没有要问的,是因为这一切我早就猜到了,去年冬天帮你抄书的时候,便已经猜到了三四分,后来我去见了老师。” 闻澈走近她,将右掌作伞状搭在她的额间,挡掉细微星点的雨。 这样的距离太近,动作又太过亲昵。 “宋景的担忧亦是我的担忧,可我没有资格与你说那样的话。但是……只要你想好了,试一试也无妨。” 三四个月未见,元蘅只觉得闻澈好像更柔和了。 她今日来之前便想好了如何应对所有人的质问,但是闻澈没有问。 她心中忽然一松,像是在一条走不到尽头的荆棘路上,得到了一瞬喘息的机会。 “所以,你找我做什么?”闻澈问。 早在方才进门的那一瞬,他便看出元蘅似乎有什么话想跟他说,但是因着宋景置气,便没有说出口。 元蘅犹豫许久,还是扬起脸直视着他:“无关春闱。有件事我一直没想通,太巧了就显得蹊跷。前段时日,我偶然杜司业那里得到一篇诗文,是殿下写的,但是空白处的批红却是我师父的笔迹。” “所以呢?” 闻澈耸了耸肩:“你想说什么?” “衍州之乱事发突然,是琅州柳氏千里夜袭,故意绕过了俞州来攻打衍州的。那是柳全知晓我父亲重病,想要趁虚而入。他做好了一切蒙蔽俞州消息的打算。何况,我派人往启都求援,结果启都还没动静,殿下便已经在衍江东将叛军揍了一顿。” 元蘅的眼尾上挑:“殿下得到消息太快了,快到我害怕。” 闻澈面上看不出情绪,往拱门下挪了一步躲雨:“接着说。” “我怕衍州城破只在旦夕之间,便命人安排百姓往启都方向撤出。没有人往俞州去,俞州不可能知道消息。殿下怎么来的?” 这桩事已经过去许久了,闻澈万万没想到元蘅竟这时反应过来不对劲,在这里质问他。 闻澈轻笑:“怎么来的重要么,本王没有救衍州于水火么?” 元蘅道:“是,殿下是衍州百姓的恩人,元蘅不该在此质疑什么。但是,我想说的是我师父,褚清连。” 闻澈袖间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下,仍故作笑意:“褚阁老怎么?” “你只在我房中瞥见平乐集一角便知晓那是什么东西,可见你对它何止是熟知!再加上你的文章上有我师父的笔迹,可知你们关系匪浅。但你对我师父之死却毫不意外,就像是早已知悉。依照柳全死前所说,是他在衍州生乱之时杀了我师父,那时殿下应当还在俞州才对……” 元蘅主动靠近闻澈:“所以,你那时根本不在俞州!你在衍州。” “你不仅知道我师父死了,甚至可能先我一步知道他死了……我说的对么,凌王殿下?”
第25章 入梦 雨势在这时骤然密了起来,淋湿了她的鬓发,发丝黏在她的眉梢,如同墨色的花钿。 她同样往拱门下挪了去避雨,两人便挨得更近。 “你说的对,那时我就在衍州。”闻澈散漫的笑着,“你推测出什么了?下句话是不是要问我与褚阁老之死有何干系?元蘅,我若真的与此事有干系,那为何要留你一命?留着你给我找不痛快么?” “那你……” 不待元蘅说完,闻澈忽然将衣袖挽起,露出的小臂上有着狰狞的疤痕,蜿蜒而上。他又把衣领往下压了压,露出自己的脖颈。后脖颈处又是道道疤痕,看着丑陋又残忍。 他贵为王爷,面上看着光洁如玉,谁知衣裳之下却藏着这么些伤痕。 “这是……” 这些伤痕蒙上一层水汽之后更显得触目惊心。 闻澈见她看完,再度将衣襟拢好,指着自己的额角说:“我在燕云山坠过崖,所以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我不明不白伤在衍州,自然得空是要回去弄清楚的。褚阁老隐居燕云山不算秘闻,但我去拜访时,他已经断气了。是我差人往元府送了秘信!如若不然,他连料理后事的人都没有。” 那封秘信…… 竟然是闻澈差人送的? 当初琅州军势如破竹,距离衍州只隔了条江。她根本没空去探望师父,也是那时有人送了信来,说褚清连离世了。 “我去时并不知琅州生变,要离开时才知道柳全已经快要打到衍州城门口了!是我快马回去调兵来援……” 闻澈靠近她,轻缓道:“这个解释,你满意么?” 元蘅觉得距离太近,想要轻推他一把,但却被他捏了下指尖。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酥麻感直钻入脊骨。她想从狭窄的拱门里出去,却又被他伸手一挡给拦了回来。 元蘅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殿下所说的是真的,那今日算我无理取闹。给您赔不是了。” “元蘅。” 闻澈的声音很低:“对错都是后话,我只想问你,咱们相识时日也不短了,但你还是不信我,对么?” 元蘅从小在元府经历的就是不公和偏心、猜疑和忌讳。她曾经最信柳全,可是柳全的背叛就是一场信任的崩塌。 “我信你,我有什么好处?” 元蘅抢占先机,将闻澈逼至角落,让他退无可退,“我信不信你,你作何要在意?” 闻澈终于从元蘅的眼中看出凉薄。 梦中那个对他毫无顾忌的人,会笑会闹的生动的人,都是假的…… 都是梦而已。 他苦笑一声:“元蘅,你知道么,这几个月我原以为……我哪里做错了说错了,让你永不想见我了。我翻来覆去,夜不能寐……” 本是质问时才贴近的距离,在这时竟变得逼仄。 可是闻澈却并没有停下不说的念头。 “我甚至猜过,是不是那日闻临来时,我情绪不好,说了没分寸的话,让你难做了。若不是太煎熬,我不会冒昧去问老师,也不会知道你在准备春闱。” “为什么煎熬……”她愣着。 闻澈说话间眸光清亮:“因为你再没入过我的梦了。” *** 三月启都杏花开遍,微雨湿衣。 天刚亮时,贡院正门口已经置了荆棘。许多人候在贡院外,等着礼部的人来放榜。 等待不多时,便有人出来张榜,众学子一拥而上去看。沈钦来的不算早,直接被众人给挤了出来,再也看不见榜上的字。 直到他的同伴惊呼出声,连话音都断续了:“明生兄!第二名!你第二名!” 沈钦的衣裳在拥挤中被扯破一个角,他正在低头整理,听到同伴的呼声时手上的动作滞住。 他这下也顾不得破烂的衣裳了,几乎是将前面挡着的人尽数推开来,一口气挤到了榜前,手指顺着杏榜的绢布往上滑,终于落在了自己的名字上。 第二名…… “太好了,太好了……” 沈钦的声音有些发抖,这本该是他三年前就得到的东西,生生耽搁了三年。如今终于不算枉费。 春闱第一名是谁? 他的目光移向了一旁,看到元蘅的名字时愣住了。 “为什么是她……” 这几个月来沈钦对元蘅也算熟知,她常常来找他探讨问题,两人许多时候都是看法相合的。他钦佩一个闺阁女子能有这般的见解,但从未想过她位居自己之前。 若说方才他极满意自己的第二名,在看到元蘅名字时,这种激动又褪去了几分。 “明生兄?发什么呆呢,高兴傻了?你中了,这回不是副榜,是实打实的亚元!” 同伴揽上他的肩,高兴道:“我虽然名次不如你,但我们可以一同入殿试了,往后同朝为官,我们……明生兄?你干什么去!” 沈钦说不上自己此时心中的滋味,五味杂陈。分明应该高兴的,但是就是差了那么一口气,不上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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