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旧事元蘅不想论,孰是孰非也不清楚,但是幼女何辜?她一时心软,便救下了漱玉,以婢女为名,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没有人知晓这件事,元蘅也觉得自己瞒得很好。 可是她忘了,漱玉是姜牧的女儿,生得一副神似模样,元成晖怎会认不出来…… 其实只要元成晖不说,没人能知道漱玉是罪臣遗女。这里是衍州,不是启都皇城。若是元成晖存心要瞒,又怎会护不下一个漱玉? 今日,元成晖就是要拿漱玉来逼迫她的。 元蘅屏息良久,才似想通了一般,用手抹了一把泛红的眼尾,语声凉薄:“所以,只要我答允去启都,您就保证不会有旁人知晓漱玉的身份,对么?” 元成晖的唇色苍白,看起来甚为疲惫,叹了气后才缓缓道:“收拾东西罢,后日便启程。” *** 是夜—— 水榭中寒凉,元蘅却坐着出神,捏了一把鱼食洒进湖水中,有几尾鱼儿便灵动地挤过来,跳跃着争抢。 肩上骤然一暖,元蘅回头,见是漱玉将一件披风裹在了她的肩上。 “退兵了,梁晋将军也回来了,俞州就在衍州与琅州之间,叛军轻易不敢再动。姑娘……还在发愁什么?” 漱玉自然能看出她的不对劲。 元蘅却笑了,道:“没什么要发愁的。漱玉……我问你,这么些年了,你就甘心跟在我身边忙前忙后,没想过为姜家昭雪么?” 听了此言,漱玉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姜家案有冤,她怎会不想昭雪? 她想过,却不想做。 因为自己的身份一旦暴露,连累的就是元蘅。 若无元蘅收留保护,她早就在那一滩血水中死去了。她不想做任何可能会害了元蘅的事。 所有人都认为衍州姜家一门死有余辜,没有人会在意他们是否蒙冤了。罪魁祸首的根扎在北成上百年了,连皇帝都拔不干净,何况是她呢? 漱玉怔愣半晌,才故作玩笑道:“那没姑娘你重要啊。” 元蘅的眼尾再次红了,却也笑了声:“幼时去你家玩,结果掉水塘里了,若不是你这个蛮丫头不顾生死将我捞出来,我也早就死了。所以,你对我来讲也很重要。” 这些年她们二人相互信任,却从未谈过这些事。若她不提,漱玉都快将这件事忘了。 “好了!” 元蘅不想再煽情,吩咐道:“明日,你将我的那些书卷都整理好,尤其是,平乐集残卷……” “平白整理那些做什么?”漱玉没明白。 “去启都啊。” *** 天色晦暗,衍州外的官道上马蹄声不绝,尘烟四起。 路过城门时,闻澈才勒了马,远远地看了过去,不知在想什么。 过往他总是会做同样的梦,梦中那个女子一直只有一个背影,像是笼罩了一层轻纱一般,瞧不清楚模样。 桃花被风吹落,淡薄的粉便在一瞬连了天。 昨晚,他又做了这个荒谬的梦,他想看清楚她的样子,努力地追上去,谁知她转过身来,却是元蘅的模样。 也是因为这个梦,他夜间醒了之后便没有再入睡,灌了自己半碗凉水才堪堪压制住内心的烦躁。 如今衍州之困已经解了,宣宁皇帝亦听闻了二皇子所为,终于下旨,说如今已入秋,特召二皇子在中秋家宴之前回启都团圆。这是皇帝为了缓和关系特意给的台阶,若是闻澈依旧负气,那才是不识时务。 见闻澈勒马,身后的徐舒也停在了他跟前,似看穿什么一般。 “殿下是想进城去?” 听到这里,闻澈才回神,道了句:“不去。” 说罢,他一夹马腹,便又驾马而去。 徐舒在他身后跟着,道:“殿下,听闻今日那元姑娘也要往启都去了。” 果真,闻澈驾马的速度放缓了一些,微微偏首看向徐舒:“她去做什么?” “据说是跟越王定了婚事,此番,该是要完婚罢?” 闻澈许久没有答话,像是不怎么感兴趣,又像是自己在想什么。 那日衍州西城门大开,放百姓出城避难,他也在。他骑着一匹骏马来探情况,却碰上衍州出了叛徒,导致敌军早就知悉这日的撤离。 也是那一日,闻澈头一回见到元蘅。 那女子站在城墙之上,有条不紊地部署。万箭齐发的时候,也丝毫未见她的胆怯。可是那样的场景,怎会有人不怕?若是哪里出半分差错,罪名是轻的,连命都要丢。 她大抵是怕的,但她更怕那些跑不动的老弱妇孺害怕。 也是那一日,他私自决定调了俞州军来援。 “这样的女儿,元成晖还是要当成礼物送人。” 闻澈轻笑了一声,回头看向徐舒,“元氏要败落啊,谁都拦不住,闻临也不行……”
第4章 再逢 两月后—— 启都的十月终于有了寒意,树梢的枝叶也显出几分萧疏。 元蘅穿了一身飒爽的男装,将长发高高束起,只留下素色发带垂下,整个人看起来像个俊俏的小郎君。 初来启都,她行事稳妥安分。虽住在侯府,但从未给外祖父安远侯添过什么麻烦。 只有今日,她才终于有些忍不住,偷溜出府,往慕名已久的清风阁去了。 早在先帝在世的时候,北成便很注重文人和寒门学子。无论是在启都还是各州各郡,都有很多文人聚集评文论道之处。 历朝历代的皇帝都试图将寒门士子搬上来任用,欲借此制衡那些掌权多年的世家。 重文之风兴起,但兵权仍旧旁落,未能收回。最后先帝的那些新政统统不能得以顺利推行。朝中大权仍旧被那些世家所操控。虽然如此,但北成的重文之风却是日益浓郁。 清风阁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虽说是一间茶楼,但是却装饰得十分雅致。久而久之,便有很多学子书生在此讲经论义,品评书画。 若是遇上什么争议不下的议题,他们甚至能在此争论上好些时日。 在这风雨飘摇,各地群雄尽起而争的世道里。似乎只剩下这么一方天地,是供他们暂憩的。 原本元蘅并不打算在此久留,想着听上几句便回府去。 可是刚放下茶盏,便听见有人提及了平乐集。 听到此处,元蘅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不远处谈论的那些人。 “我听闻褚大人过世了,那平乐集不就成了残卷,再无人修补了?” “唉,那没办法。当初褚大人尚在启都之时,多少人欲拜在他的门下,他都推拒了。如今离世,辛苦了半生的心血也就此止步了。” “不是听闻褚大人收了个女徒弟?平乐集哪里就没人管了?” “真是胡闹,一个女弟子能做成什么事?” “欧阳兄,你又焉知女弟子不行?既然褚大人愿意交付,而不选择你我,定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如今只盼她,能对得住褚大人的心血,莫要断送了。” 元蘅只是在一旁听着,却始终没应声。 褚清连是北成的前内阁首辅,因着身体不好早早就辞了官,隐居衍州。离开的时候,他只带走了平乐集,也在病逝前,亲手将平乐集交给了自己唯一的徒弟。 元蘅就是那个徒弟。 如今听着这些文人学子对平乐集的惋惜,知晓的是褚清连将文集托付给了女徒弟,不知晓的还以为是这残卷失传了。 世间从不缺贤臣名士,各有各的见地,又如园中杂花生树,各有各的气韵。唯独知音难寻,也鲜少有人越过元蘅的出身和女子身份,去看到真正的她。 看不到就看不到,她不屑于辩解,但热衷于证实。 元蘅听得索然无味,一抬头却见有人进了这清风阁来。 是闻澈。 与上回在衍州帅帐中那一见不同,此时的他穿了一袭白衣,袖口是金色的滚边,腰缠玉带,端得一派温润风流。他正拾级而上,并未看见一旁的元蘅。 兴许是他生得太像容与,元蘅在那一瞬有些恍惚。她许久才回过神,想起此时闻澈的确是已经回了启都的。 只是他不是二皇子了。 前几日中秋,宣宁皇帝大宴群臣,顺道嘉奖了闻澈,赐封“凌王”。 皇帝赐了封号和封地,却没提他就藩之事,还赏了一座在启都的府邸。谁也不知皇帝心中究竟在思忖什么。 闻澈今日没带什么仆从,阵仗也不大,甚至阁中之人都不晓得来了什么贵客。 他的身后跟着一少年,举止跳脱,两步并作一步到闻澈的跟前,没什么规矩体统地搭上了闻澈的肩,两人便一起说笑着寻了位置坐下。 这少年名唤宋景,是安远侯唯一的孙子,亦是元蘅的表哥。 “他不是被罚禁足么?” 元蘅瞧着宋景有些困惑。 今晨她出门前,不知这混账闯了什么祸,外祖大发雷霆,罚他在书房中禁足。 他竟还敢在禁足期间跑出来玩乐? 元蘅无奈地摇了摇头。 闻澈就没什么好名声,是这诸位皇子王爷中最喜依着自己性子做事的,那宋景与他交好,自然是一样的脾性。 在元蘅的位置上,能刚好看清闻澈的模样。 他不故作冷淡的时候,倒是能让人看出些许少年气,不似帅帐中初见那日的冷峻难以靠近。 不知是宋景说了句什么,闻澈笑得前仰后合,一点架子都没有。 敢情这人在衍州时对她那般冷漠高傲,都是装出来的? 也是,自己是元成晖的女儿,人家当初没把她赶出去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再加上自己与越王有婚约,更不知闻澈怎样厌恶她呢。 元蘅本还想上前去打个照面,感谢他当初愿意施以援手,但是思及此处,觉得还是不去上赶着找嘲讽比较好。 她将手边的书册翻开,不再看向闻澈了。 而此时,刚落座的闻澈,颇为嫌弃地将宋景的手从自己肩上拨了下去。 “你没骨头么?压得本王肩膀疼!” 宋景收回手,将折扇“唰”一声展开,装模作样地摇了摇,笑道:“殿下,你这一回启都,以后旁人看在你的面子上,就不敢在我面前趾高气昂了!” 闻澈笑得想咳嗽,将他手中的折扇夺了过来。 端详了折扇片刻,闻澈道:“十月了还摇什么扇子?不就得了个宝,炫耀个没完了。怎么,你可是侯府少公子,谁还敢欺负到你头上?” 宋景将扇子又夺回来,爱惜地摸了一把,愁眉苦脸道:“陆钧安呗,他在启都就差没横着走了。每回在他这吃了哑巴亏,回去还得被我爷爷罚一顿,我冤死了!” 闻澈良久没说话,懒散地往后靠在椅背上,意味不明道:“陆家人啊……那本王也没办法了,怕了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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