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来了。 记录上十页有九页都在说粮食的事。民以食为天,百姓自己都周全不了,更遑论供给几万燕云军。 “往常的军粮,除了我们衍州自己供的,还有从哪里来的?” 林筹思索稍许,道:“都是启都拨下的银子,大部分是从肃州买的。可眼下哪里都灾情重,肃王殿下不肯再做这笔生意,想将粮食留下自用。如此以来,便只剩下……凌州。” 听到凌州,元蘅眼底泛起波澜,但转瞬即逝,随即正色道:“凌州的确是富庶之地,但是江朔靠近赤柘,如今是最要紧的。江朔的军粮全由凌州一力供给,本就吃力艰难,如今我们燕云军也要分这杯羹,是要凌州百姓都饿死么?” “江朔要紧,如今我们也要紧,都是花银子买米,自然是谁出价高给谁。燕云军吃不饱,城防便是虚设。” 林筹的不高兴,元蘅也大抵能明白。 不用说也知道,凌州必会先紧着闻澈的需求,衍州从中并不能讨到好处。自然,只要出价给够,凌州自然不乏粮商往衍州卖粮的,但适逢乱世银子都没有粮食来得紧要,能从中分出来一些也只是解了燃眉之急,往后的持久供应还是难题。 这指望凌州也只能是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 茶凉了,元蘅没再碰。她这才明白为何皇帝将她关在诏狱那么久,放她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让她回来。敢情这里已经成了一副烂摊子,而换成旁人来衍州治理又很难被信服,思来想去只有她最合适。这下是真被人当刀用了,元蘅无奈地继续翻看着。 “眼下仓中的存粮还能供给多久?” 林筹答:“若是不赈济百姓,单给燕云军的话,倒是还能吃半年。” 只有半年。 还是在百姓家中眼下还有余粮的前提下来说的。若是真到了布粥施饭的艰难境地,只怕顶多撑一个月不到。 “涝后多起疫病,若是真……” 林筹根本说不下去。 如今国库被战事耗空,朝户部要钱根本就行不通。如果真的祸不单行,那时就算是将元家的家底掏空,也解决不了。但凡生了流民,便是内祸。 元蘅蹙眉片刻,道:“这就不必发愁要不到银子的事了,我手中还有些闲余的金银细软,换些能驱虫避毒的草药分发下去。城中积着污水的沟渠道路,你辛苦些,遣人费心清理。” 没想到是元蘅自己出钱,林筹怔愣半天,才道:“属下不辛苦,只是这银子,怎好让您……” 元蘅笑了,故意逗他:“趁我还有些余钱赶紧去,过两日连我也吃不上饭了,我可不一定肯了!” 听出了她话里调侃的意味,林筹挠了挠头,抱拳称是。 正准备出去,元蘅再度叫住了他。 “城中治水防病眼下最重要,你先紧着这件事办。至于粮食一事,若凌州能解燃眉之急就暂且救急。后续还是要想长远法子,依我看还是肃州最合适。肃王那里我去说,你不必再忧心。还有,这些账簿记得错漏百出,将那人给我叫来。就这些,去做事罢,辛苦你。” 林筹才出去,便将这些事吩咐下去了。 常跟着他做事的手下见他面露愁云,还以为他在元蘅这里吃了下马威,便宽慰了两句。谁知后脑勺就挨了林筹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再在私下议论主子,我废了你的腿。” 那手下人不满:“还不是担心你在姑娘那里受气?” 林筹横了他一眼,边走边说:“我在姑娘那里受什么气?出钱出力不比少公子强百倍?你瞧瞧元驰那个混账样子,什么正事都不管,整日坐等着吃,我见他一回就想踹死他一回!”
第70章 来信 元蘅秉烛在书阁里翻着卷宗。 白日里叫了记录粮草之人来问话, 谁知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最后只说详尽的数额单子都存放起来,尚未得空整理。而元蘅此刻正要将这些东西都翻出来重新梳理明白。 就算是知道那人只是敷衍于她, 可是才回衍州,也不能过于急切, 如若不然只会适得其反。 房门被人叩响了。 元蘅转身用烛映亮一片, 轻声问来人是谁。 门外闷闷地传来熟悉的女音,没有记忆中的软糯, 多了几分清越:“长姐, 是我, 阿媗。” 直到元媗推开门站到了她的跟前, 元蘅也不太能反应过来, 才短短三四年不见, 昔日那个穿着桃粉锦缎的袄裙, 总是不敢跟她说话的妹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元媗身穿窄袖干净利落的武服, 腰间还佩着匕首,与过往甜软的模样截然不同。 “阿媗?” 元蘅愣神, 一时没敢确认。 今日回元府, 只有沈如春与元驰来见了她, 她也因着诸多琐事没顾得上问及元媗。谁知这会儿元媗竟来叩了她的门。 过去元蘅不受沈如春待见,所以对府中人都冷冷淡淡的, 也不喜与人交谈,对沈如春的这对儿女都很疏离。元驰被沈如春宠得无法无天, 对元蘅也没什么好语气。 可是元媗不同。 当初被元驰偷走当掉的画, 是元媗用自己的银子赎回来,然后偷摸放回元蘅屋里的。元蘅每回在沈如春那里受了气, 元媗总会给她一颗糖,然后怯生生说:“我娘说话不好听,长姐不要生气,你教我认字罢?” 起初元蘅也不愿理她,但奈何元媗总是跟着她。只要元蘅故作生气地凶她,她就咯咯地笑。 元蘅终究心软。任是谁也不是铁石心肠,与个一心示好的小姑娘较劲也显得忒无聊。后来元媗再搬着小竹凳往她跟前凑,歪着脑袋来看她的诗书时,元蘅便由着她了。 再然后元蘅就去了启都。每年除夕的家信,都是元媗写来的。想必是要躲着沈如春,信中的话总是不能太长,翻来覆去也就成了那几句。 问她何时回来。 “长姐笑什么?” 元媗疑惑地看回自己身上,没觉得哪里不妥。 轻手将她肩上沾上的一小片落叶拂去,元蘅笑言:“你都长这么高了啊。” “我都十七了!” 元媗话音里带着得意。 当年元蘅被迫往启都去时也是十七岁。 元蘅眉眼都和缓了,在烛火辉映间可见透亮的琥珀色。将手中的卷宗折了一角放回原处,她才与元媗往正堂中去。 轻剪了烛心,元蘅看着灯烛影下的元媗,问及:“白天做什么去了?这会儿才见着人。” 元媗的额间还覆着层汗,道:“这段时日发大水,淹了好些地方,那些地方都要整修,我帮忙去了。方才回府听见人说长姐已经到了……长姐,你瘦了好些,气色也不好。” 回来这么久,倒是头一个人提及她的气色。 “暑天闷热,加上舟车劳顿,过段时日就好了。” 元蘅并不想多说。 可元媗却道:“在诏狱中呢?” 元蘅避而不谈其中艰难:“还好。不然不能坐在此处与你说话了。” 那些旧事既然已经过去,元蘅亦不愿意总是提起。若是总反复地说起,便很难在衍州立威。纵使当年的元府上下没人敢不听从她的吩咐,但终归境况不同,又隔了这么些年,这些人不一定如何看待她。 说话一直到深夜,直至元蘅催着她回房休息,元媗才依依不舍地走。 深夜静寂,元蘅站在庭中旧时栽种的树下,任由月色倾泻在身上。她忽然有点想念闻澈了,那种感觉比过往都要浓烈一点。 虽然闻澈总是爱胡闹,跟她在一处时鲜少有认真正经的时候,但她清楚那只是闻澈面对她时的模样,他舍不得对她冷淡。 元蘅离开的时候不知道他是否还被禁足,何时能被解禁,之后又打算如何。 他们之间的分别总是如此匆忙,匆忙到见不着一面,甚至连句话都说不上。若是没有这个人,她在诏狱中饱受折磨之时或许真会存死志,亦不会有任何顾忌。 被封回衍州,就绝非一两日。甚至日后能否再回启都也是未可知的。 虫鸣不绝,她轻叹一声。 想起晚间自己没用膳,此时也着实饿了,不想再惊动漱玉,她便提了灯往后厨去,想着翻些点心垫一垫。 途径后院之时,廊下还有间屋子亮着微弱的光。里面似乎还有人在打牌,不知是谁输了银子,嚷嚷着推了重来。 元蘅不怎么管这些事,也没想多听,便准备往回走。谁知才挪了两步,便听到里面提到了她的名字。 是今日才被她训斥过的冯武。 当初沈如春嫁进元家,便从沈家带了好些亲信之人来此。那时受元成晖之命伴元蘅入都还总是偷偷记下她行踪的冯安是一个,今日这个管着燕云军中进项的冯武亦是。 大约是内心里向着沈如春和元驰的,冯武对元蘅甚是不满。一边吐着嗑开的瓜子皮,一边摸着牌,气愤道:“真是气死老子了,家主和夫人信任我才将这些事交给我办,她元蘅是个什么东西,回来头一天就给老子找不痛快!这账对不上不是众人心知肚明的破事么?她在那较什么真?缺钱了就朝启都要,给那群公子王孙省什么米粮?被人当狗赶回来的,还拿自己当回事了!” 烛光昏暗,大概是瞧不清楚牌,没多大一会儿就输了个精光,冯武将自己的银子往外掏,才砸到桌上,便听见身旁那人呵呵笑着将银子揣回冯武身上:“您是总管,小的们跟您打牌怎好赢您的银子。” 这话听了满意。 冯武装模作样地推了两下,便顺手将银子又揣回去了,继续骂:“她那福薄的娘走得早,她还以为自己在衍州算什么人物呢。跟我在这算账要钱呢,呸,有也不给她。她活圣人心存百姓,我就不活了么?你们没听说么,她跟那些人可不清白,谁知道她……” 门忽然开了。 冯武满背的汗被凉风吹透。他正使唤人去关门,却发觉所有人都默然无声了。 回头看过去,正是提着风灯的元蘅。 她清秀的面容虽被灯映着,却着实看不清晰。 呆愣片刻,他顾不上自己手里的牌,慌忙就往地上跪。 “今日冯总管可不是这么说的。” 元蘅嘴角噙着笑,轻将风灯搁了个舒适地方,低头拢着自己的衣袖,“今日你说,这军饷是顶重要的事,你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在这中间做什么。看来这一到了晚上……十个脑袋就长出来了……” 凄厉的惨叫声在庭院中响起时,元蘅觉得口渴,还向那几个跟冯武打牌的人要了盏水喝。 她坐在藤椅上扫着底下被杖责的冯武,冷冷道:“捂了他的嘴。” 冯武忙求饶:“姑娘……” 元蘅斜睨了他一眼,纠正道:“谁是你姑娘?” “大人,大人,小的真的知错了……您饶了小的。” 拎着手里的玉佩抛着玩,元蘅若有所思地问:“饶了?那你说一说,这些年除了克扣军粮,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了的。此中还有谁参与了,最好今日说明白,不然被我查出来报回启都,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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