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诛九……” 冯武痛得龇牙咧嘴,也顾不得体面了,便真的将自己所知道的事都一股脑说了。但是他终究只是个小小的总管,那些比他位高之人所做之事他并不能知晓,说来说去也只是他这些年所做下的事。 元蘅饮了口茶:“不够。” 杖刑过重,冯武几近奄奄一息:“真没了,真没了大人,小的只知道这些,也只做了这些。旁的您就是打死小的,也实在是说不出来了。” 元蘅厌烦他这副模样,也知道这人不敢再瞒了。她从藤椅上起身,将手中的杯盏递给身旁的人,缓缓走下来到冯武的跟前,捏着他的下巴打量了下,闭眼松了手。再睁开眼时她眼底的冷意几近冰冻。 她重新提了风灯往庭外走:“依军法,杖毙。” 原以为只是小惩大诫,万没想到她真的敢对沈如春的人下狠手。有人想求情,元蘅却似预料到了一般回头看了一眼。眼风扫过去,便将那人的步子钉在了原地。 元蘅问:“你也做这些事了?还是对军法有异议?” 那人再不敢多言,只是拱手往后退。 “夜深人静的,叫得人心烦。捂上他的嘴,别吵醒了父亲和夫人。” *** 连日都未曾好生休息过,天蒙蒙亮时,元蘅终于撑不住了,便支着额角小憩片刻。 门被叩响时,天际还是青灰色的。 漱玉从不在这种时辰来唤她,定是有要紧的事要处理。见漱玉推开门,手中还捏着一封信。 “肃王回信了?看过了么?他怎么说的?” 元蘅从不防备漱玉,这种信也由她提前过目。现下粮食之事没解决,横在她心口怎么也放不下。 漱玉还只着了件单薄的寝衣,似是才睡醒不久,将信搁在她的手畔,道:“不是肃王的信,是凌王的。” 呼吸一滞,元蘅的心跳乱了一拍。 是闻澈的信。 元蘅没来由得有些紧张。 与过往闻澈在江朔给她来信时一样紧张,生怕他会出什么意外。而如今启都中的状况她一概不知,她最怕自己的事牵连到他。 信是拿在手中了,可她却不敢拆。元蘅全然猜不到闻澈会在信中说什么话。 或许是情深意重的嘱咐,或许是让人耳红的情话,亦或许这人又要不正经,说些轻松之言要她放心。 事实上都不是。 元蘅拆信后惊于信纸之薄,缓慢地觉出自己的不悦。干巴巴的话,说了些启都的无关紧要之事,像是匆匆写就敷衍了事。 果真是她一走,他就潇洒了。 闷着一口气继续翻下去,却发现纸背写着简单的一句话。 “元大人,速来衍江渡口接我,这里风好凉。” 元蘅觉得自己是大抵还没睡醒,看错字了。重读一遍,她的指腹抵着“衍江渡口”四字看了很久。
第71章 相依 “他在, 衍州……” 泛黄的信纸在手中被握皱,元蘅在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几乎是同时起了身, 肩上披着的薄衾随即滑落在地。为了读信才点亮的烛台上火苗被她起身的风吹得四处摇晃,将她的影子也映得乱跳。 “谁在衍州?凌……?” 漱玉这才明白为何分明天还未亮, 来送信那人却执意要她即刻将信递给元蘅。 庭院中尚且昏暗, 这个时辰着实是太早了些。见她连外衣都没穿好便执灯往外走,漱玉连忙取了木施上的外衣, 小跑去递给她:“姑娘, 慢些!” “备马!” 连日的大雨, 衍州非但没有暑气, 反而愈发有冷下来的意思。未破晓的渡口冷意尤甚。 一层薄雾拢在江面上, 朦胧间将远山的都勾勒成一条迤逦的线。夜色被天际的一抹微亮割开, 江天相接, 再分不清楚边际。 山水静谧无声,林间的鸟雀都未醒。 元蘅下马, 额间的碎发被江风拂开。她微喘着气,四处看着。 哪里有什么人? 渡口只有一片无边的沉寂。 远处有划船的渔人, 长篙划出一道道波纹, 薄雾就碎在其间。江船上点着油灯, 星点的亮色愈来愈远,最后在山水相连之处消失不见了。船过后水痕也渐趋平静下来, 江面恢复如初。 “骗人。” 元蘅将缰绳握得死紧,落空的情绪挤满她的心口。熟悉的场景总会给她带来一些不好的回忆。就好像当年容与在这里吻过她之后, 就再也没回来。她来这里很多次, 都只有山水相连的空寂。 她从未如此讨厌过一个地方。 “谁骗人?” 清朗明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裹着风传进她的耳中。 缰绳被她攥得更紧了。 闻澈真的很幼稚很讨厌。 她转身看回去, 他一袭玄衣站在岸边的树下,唇角扬起,少年气正浓盛。可不知怎的,他眼尾却有薄红。这人如今怎么这么爱哭,上回在朝云殿前还不够丢人么? 松了缰绳,元蘅逆着风朝他跑了过去,疾风过耳浑不觉,最后扑进他的怀间被他稳稳地抱了起来。似是要融进骨血一般的怀抱,闻澈贴着她的鬓角,气息都是轻的,生怕说了什么破坏这份情思。 “太瘦了。” 闻澈埋在她的颈肩,却摸出她的腰身比过往都单薄。本来身子就不好的珠玉般易碎的人,被人在诏狱中那般为难作践,才出来还要千里奔波,怎么想怎么令人难受。 但他还是取笑她:“相思使人消瘦,看来果真如此。” 元蘅将他抱得紧,闻声在他后心处捶了一把:“你怎么忽然来衍州?” 闻澈松开她,拇指在她眼底轻拭了两下,没摸出湿润来,暗叹自己的这位心上人果真是个铁石心肠,道:“蘅儿,我回来了。” 这话让元蘅有一瞬的恍惚。 但她顾不上细想哪里不对,继续追问:“问你话!” “我奏请回江朔,路过这里。” 原来如此。 元蘅的心又沉了回去。 发觉出她的不高兴,闻澈终于笑出声,在她鼻尖飞速地刮了一下:“骗你的!来见你,顺便去江朔。求元大人多收留我几日,身上没带银子,快吃不上饭了。” 元蘅听罢作势就要将他往回推:“衍州百姓都快吃不上饭了,元府可养不起你,殿下还是回去罢。” 谁知推搡间闻澈却一副可怜态地将她抱回去,以甚是连贯的一串动作将她带上马,他也旋即上马将她揽紧在怀里,贴着她耳朵悄声说:“别啊,我吃得少也不成么?所谓秀色可餐……我只要能看着你就成。” 拆信前原以为信中就写满了这种酸气十足的话,谁知书信中没有,反而是这人亲自来说了。 元蘅抓着他的手腕:“你为何偏要我来此接你?殿下好生金贵,是不认得去元府的路么?” 闻澈颇为郑重地将手伸进她的袖口,轻握住葱白细腻的手,摩挲着她的指节,然后扣在自己的指缝,与她一同驾着马往回走:“总觉得我该与你同走一回这条路。” “什么?” 她没明白。 而闻澈却不解释,猝不及防地在她唇角啄吻了下,笑道愈发明朗得意:“为了赶路好久没休息,让我回去歇一歇可好?再问我就在这里吻你了!” “你无耻。” 元蘅被他的气息席卷包裹,耳尖染上绯色。她嘴上虽在骂,但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直到房门被合上,元蘅见他去解腕带之时才品出境况不妙。她转身要往外走,却被闻澈拦腰抱了回来。元蘅觉得痒,笑着就要躲,谁知却被他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一同睡回到榻上。 他是真的倦极了,此刻精神一松,意识也跟着开始涣散,咕哝着:“陪我睡会儿,别走。” 元蘅轻拍了他的手,告诫道:“此刻天大亮了,府中人见我没起身要生疑心的!” 闻澈的唇紧贴着她的后颈,均匀的呼吸使得结实的胸膛起伏,引得她浑身骨头都酥麻了。 见他分毫都听不进去,元蘅也只得顺着他。伸手轻碰了他高挺的鼻梁,她在心里叹着——果真是美色误人。 “回来的时候途径了肃州,我那弟弟闻澄留我吃酒。我虽未多停留,但隐约也听明白了些什么。你费周折朝他借粮,我瞧着他不情愿。肃州的确靠田吃饭,但如今也确实拮据。衍州需要长远的供应,它不一定合适。怎么不找我?”闻澈抚摸着她的耳垂,声音也闷。 本没打算跟闻澈提这些事。 毕竟江朔棘手的事亦是一大堆,衍州的麻烦怎么也不该扰了他。 元蘅被他压在了身下细吻,露出的一截皓腕被攥紧,抵在床褥上,任由她抓出一道皱痕来。 “且不说凌州地远往来麻烦,中间也难免有变数,此路必走不通。还有就是,它……呃,你别……” 汗津津的相贴,她的锁/骨处被咬出一个红痕。这人要问话,却不给她好好答的间隙。他痴迷于在这种事上的掌控和霸道,要看她在自己的轻揉间碎成粉末,融进碧波,一圈圈地荡漾。 “……总之不合适。如今衍州受灾最重,今年的收成注定是没有了。凌州还得供应数万江朔军的粮草,找你,找你又有何用?你能让江朔不必吃饭么?” 那截手腕被攥得发白,元蘅有些痛,微微缩手想躲。可是这点避退落进闻澈眼中就全然变了味道。 他抚着手中如温润玉石般的手腕,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捏碎了,但他舍不得如此,只将其攥牢了,听她齿缝里漫出细喘。 “江朔天干,粮食收成一直都不好。所以起战事时,我先以我的封地为供应。但如今北成多地涝灾,江朔反而比过往都好。它也不失为一种法子。闻澄那里慢慢去谈,若是谈不拢,还有我。” 闻澈将她鬓间汗湿的发拢向一侧,轻笑一声,“求求你了元蘅,把我放心上罢。” “你实在,欺人太甚……” 分明已经欺负到人头上了,言语间还在装可怜。不知道的以为他被人如何辜负了。 凉风拂动床帐,刺眼的光落在元蘅的眉眼上。她有些心慌,想起身。可是闻澈却寻着那片光斑继续轻吻。湿润而温热的痕迹熨帖着人。 “肃王为何要跟你提衍州的事?” 元蘅觉得哪里不对。 闻澈道:“现下没人不知道我是你元蘅的人了。” 元蘅:“……赖谁?” 闻澈闷在她颈间笑,笑里藏着满意:“赖我。元大人可要待我好,何时娶我回府?” 在诏狱中冰水都泼不坏的人,此刻在他炙烫的掌心里化为了春水柔波。元蘅揪着他的衣襟将他往下压了稍许,笑意很浅:“想进我家的门,得看你表现。” 最后谁都没睡意了。 元蘅意识回拢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了。 身旁这人哪里像是为了赶路许久没休息的样子?他不知想起什么,将她的肩拢回臂弯间,问道:“容与这么抱过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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