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栀虽然觉得奇怪,却也落落大方没有推脱,拿起签筒便掷了一只出来,等捡起来看时,上面写着“第四十六签,下下,凤凰游”,后面的诗则选自礼拜的《登金陵凤凰台》,乃是末句“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这不是个吉签,甚至下面的注诗里面都暗含了“奸臣当道”的意思,青栀却坦然一笑,将签递过去,“大师请瞧瞧吧,我的运气似乎不太好呢。” 常晦大师接过去后,细细地看了很久,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好像把什么搁在心头的事放下了。他合十道:“浮云蔽日,长安不见,原为大凶,然贫僧觉出施主心志坚定,周身隐隐有祥贵之气,且此签又名‘凤凰游’,凶吉天地之变化,便归在施主一念之间。若将来施主可以平心静气,不改品行,贫僧先替芸芸众生道一声谢。阿弥陀佛。” 青栀纵然没少读书,但他说话云里雾里,委实让人有些听不明白,何况自己身在其中,更是想不清楚,当即便放在一边,只是相谢,“我尚不能理解大师的话,但听之似乎字字珠玑,想来往后就能懂了,多谢大师为我解签。” 常晦大师又宣了次佛号,缓缓地道:“一切众生,无始以来,种种颠倒,妄认四大为自身像,六尘缘影为自心相。生老病死,是人间常事。施主,签中既提‘长安’,贫僧也赠你一首嵌此二字的诗句——‘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善哉善哉,施主请自便罢。” 后面这段话之后,别说明艳脑子里乱成了浆糊一般,青栀都彻底听不明白了,但常晦大师说完后,当即就垂下了眼皮,去瞧下一位病人,青栀知道即便问,也问不出什么,就带着明艳启安一起出来了。 启安尚小,只知道看到个老人家,很是慈祥,还觉得有趣,明艳却纠结上了青栀的那个下下签,“你的运气怎么这般差?我好歹是个中平,虽然也不大好,总比你的好多了。还有,那老和尚先前说你有贵气,我听明白了,但最后一段话,又是什么意思?” 青栀抿唇笑了笑,“抽到了什么签倒不要紧,日子总归是自己过出来的。至于那位高僧最后所说,是引自《圆觉经》,大抵就是说人生皆是虚妄,不该事事挂怀,自然,我读的佛经并不如太后她老人家那么多,所解之处或许有些偏差。后面的那句诗倒是浅显易懂,可我不知他说给我听做什么。” 明艳凝神想了一会儿,也想不明白,小小的年纪却叹了口气,“算了,反正不过是一支签而已,是我过去,你才会抽的,以后你若是有特别不吉的事,算在我头上,我补给你。我可不愿意欠人什么。” 青栀莞尔,刻意压低了几分声音,“好,公主的话,我记下了。” 明艳心中多少还记着卢盈真与青栀的那些龃龉,说过之后便不再搭理青栀,牵着启安的手继续往前走。 因为在常晦高僧那里耽搁了一会儿,逛完金陵城的一小片,已是日薄西山,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去。 青栀赶了两步,赶上明艳,和气地说:“艳儿,现在已经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明艳停步看了下天空,有些不太情愿似的,“难得出来一次,不如咱们就在外面用过晚膳再回去。” 青栀却摇了摇头,笃定道:“该回去了,咱们走得很远,只怕返程才到半路,天就全黑了,你终究是公主,启安是皇子,在外面呆到那个时辰,不安全。” 明艳呼出一口气,终于还是答应了,“那回去吧,不过你自己心里要清楚,我不过是看在启安稚子无辜的面子上,才愿意和你同行。” 青栀虽不能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却也不会去计较什么,且明艳方才去问关于死者之事,青栀还有些心疼。 等到三人都坐到轿中,青栀才用认真的口吻,缓缓地道:“你尚且是个孩子,许多事情搁在心中不愿说出,我也明白大概是怎样的想法,但是我想要告诉你,除了身不由己被选入后宫,成了你父亲的且,其余我从没有对不起你的母后。只不过我们之间的事,都只与皇子有关,你身为公主,不必担着那么多东西,身为女子,我希望你可以依仗着‘长公主’这层身份,在这个世道活得松快点。” 明艳静静地听完了,却只把一张脸偏过去,从缝隙里看着轿帘之外的世界。因为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去,光线不甚分明,青栀抱着启安,也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金陵城的热闹喧嚣慢慢地远离,一弯月亮挂在天边,接替了余热散尽的太阳。马车中是良久的沉寂,只有启安不知道在长姐和母妃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拿着才买的那些小玩意儿给母妃炫耀。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直到天光彻底黯淡,在黑暗里,明艳才回过头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其实我……”
第二百九十章 :血珠 话说到一半,轿子忽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然后直直摔在地上,青栀第一反应就是将启安紧紧地搂在怀中,自己的头却磕在轿壁之上。明艳不需要保护谁,死死拉着窗沿,倒是稳住了。 启安看着青栀狠狠撞了一下,当即就吓哭了,边哭边去摸青栀的头,“母妃痛不痛?启安给吹吹……”梳月也在外面紧张地问:“小姐,小姐,有没有什么事?” 明艳气得不行,打着帘子就往外走,青栀刚要劝阻,她的声音已经清越地响起来:“怎么回事,里面还坐着个孩子,你们不知道吗,打量着本公主好欺负?啊。” 后面的那个“啊”语气很轻,显然是明艳被什么惊到,倒抽了一口凉气。 伴随着侍卫们略显凝重的“请公主回轿”的建议,青栀顾不了那么多,把启安放在轿中座上,快速地嘱咐了一句“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母妃去看看你皇长姐”就提着裙子出去了。 左前的那个小太监,在地上抽搐不已,口吐白沫,似乎发了什么病。 那一瞬间,青栀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似乎小太监忽然变成这样,是因为旁人需要自己出轿。 她暗叫一声“不好”,拉着明艳就往轿内躲,果然,有四五枚羽箭立刻从道路两旁射了过来,每一枚都足以让人致命。好在青栀所乘轿辇都是极好木材打造,官员们为了让这位宠妃坐得舒服,又不受外界影响,轿子沿壁都十分厚重。 对方一击不成,似乎一下就安静了,而四个侍卫都训练有素,发现遇刺,立刻分出二人去寻找射箭之人,其余二人则围在轿旁死守,眼睛紧紧盯着四周。 凝滞的空气里,有打杀的声音隐隐传来,启安感受到了似乎有大事发生,惊恐地猫在青栀的怀里,而明艳则不自觉地往青栀身边靠了靠。 青栀隔着帘子,冷静地道:“再分一人带着梳月出去寻找援兵,既然已经死了人又露了面,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小顺子,不管接下来出了什么事,你都要护住公主和启安,记住了?” 小顺子和梳月也都吓了一大跳,但主子这话就像给她们吃下了定心丸,立刻按照青栀的吩咐做自己的事。 时间紧迫,对方是有计划而来的,小太监死后,青栀必然会下轿查看,如果那几箭直接要了青栀的性命,弓箭手可以立刻逃遁,但如果青栀没有死,他们的行迹就会暴露,来者不善,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不会容许青栀活着回去。 金陵城的巡防很严密,这件事不会拖得太久,如果梳月和侍卫分头求援,一定能救下青栀。 有侍卫应声离去,还未松一口气,外面仅剩的一个侍卫急切地说:“臣听见有脚步声往这边来,不知是敌是友,为防万一,请娘娘公主皇子落轿,臣掩护几位主子撤离。” 青栀立刻抱起启安,对明艳说:“马上走,我抱着启安不如你快,你能跑多远跑多远,除非来的人是大顺侍卫,否则千万不要回头。” 明艳没想到竟然会跟着青栀经历这样生离死别的时候,小小年纪又没经过风浪,脑子早已不会转动,只能满带惊恐地点了点头,随着青栀出轿后,明艳就发足狂奔起来。 青栀跟在她身后,把启安的小脑瓜藏在自己怀中,希望他什么也看不到。 小顺子跟在二人身后,指望着到时候能凭一己之力互下主子,心中焦急无比,祈祷这一波人是梳月带着巡防的侍卫过来。 然而追过来的人有十人左右,身着的夜行衣让人绝望无比。好在之前追捕弓箭手的两个侍卫见势不妙,回来力抗,三个人知道自己若是保不住主子,一家人都得跟着死,倒不如拼下这条命,尚能挣个功勋,因此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身上负伤也要浴血奋战。 如此喊杀声中,侍卫们不仅砍翻三人,还暂时把六名黑衣人隔绝在窄巷中。 但可怕的是,对方人数终归是优势,越过侍卫的一名刺客穷追不舍,冲着青栀的方向脚步不停。 生死追逐之间,明艳心慌意乱,她没有按照青栀所说绝不回头,总是想看看有没有人追上自己,一时不妨,竟然摔倒在地,青栀正用尽了一身的力量往前跑,一下超过了明艳好几步,却当即反应过来,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明艳竟然在这种时候跌倒! 明艳的双腿颤抖,站都站不起来,看着黑衣人离她越来越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名黑衣人显然训练有素,话并不多,追到明艳身边,稍稍停了一停,接着直接举刀,那明晃晃的刀刃在月色的照耀下像鬼怪嗜血的笑容,下一个须臾就能让明艳血溅当场! 电光火石之间,一抹青白色的身影忽然冲了过来,锦绶藕丝罗裳的一角在夜色中飞舞,好似即将羽化成仙的一尾蝶,掩住了明艳眼中刀剑的模样。 喷薄的血色一下染透了青栀的衣襟,让她本来姣好红润的面容刹那间变得惨白。 有四溅的血珠,有远离耳畔的刀剑之声,还有那一张坚定的脸。 这一切都以烙印的形式一瞬间刻到了明艳的眼里。 谁也没想到,在发现明艳跌倒的时候,青栀就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她把启安放在小顺子的怀里,跑了回来,并拼尽全力从左侧撞开明艳,她还想努力避开那一刀,但是终究是女流之辈,也不懂什么武学,那一刀横劈过去,将青栀的背与左臂划得鲜血淋漓。 这是一种到了极致的痛楚,让青栀刹那间就想要晕厥过去,启安的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哭声震彻天际,边喊“母妃”边想要挣脱出小顺子的臂膀,跌跌撞撞地想往青栀那边凑。 “带启安跑,快,快跑!” 满心的母性在那一时刻忽然爆发出来,燃得青栀忍下剧痛,咬了咬牙,飞蛾扑火般扑向了黑衣人,将他生生撞了个趔趄。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渗进石板的纹路里,绘出鲜艳的图样。 接着她张开手,死死抱住了那人的腿。 那边厢启安根本不肯听话,在小顺子怀中疯狂挣扎,小顺子只能死死抱起启安,一壁跑一壁回头看,他满目血红地看着自个儿的主子硬生生地扛了那么一刀,腿都软了,恨不得自己也挨一刀,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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