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方啸生还肯宽慰自己,燕笼月有了主意,“奴家如今身陷囹圄,还望方先生帮奴家一个小忙。当然了,若实在觉得劳烦,就当奴家没有提过好了。” “燕娘子但说无妨。” “先生可否替奴家去聚宝隆钱庄一趟...切记,千万不可让翟妈妈知道。” 世子府。 日暮十分,寒鸦孤影掠墙。斜阳撒在一株株骨骼清癯的梅枝上,撒在覆有积雪的瓦檐上,撒在结了一层薄冰的池面上... 随着日影移动,缕缕金丝又透过窗格打在了素白的墙面上。一排端着果盘,穿淡黄色橙花夹袄的侍女经黛云软跟前路过,行完礼后朝着庖厨去了。 黛云软瞧她们是从小沧海出来的,便纳闷问身侧的雪翰,“是有客人来了吗?” “大概是吧,不过,瞧样子已经走了。果盘儿也没怎么动。”雪翰分析道。 黛云软沿着墙角一路往前走,任由光影掠过眼梢,掠过裙角。她还差几步就到垂花门了,恰好撞见温管事出来,一副愁容,显然心底有事儿。温管事转头见黛云软来了,便躬身上前打招呼。黛云软问他是怎么了?温管事有所顾忌地朝小沧海张望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随便糊弄几句就匆匆去了。 黛云软也不好追问,刚迈步进了书斋,恰巧见裴赴在系紫貂皮的毛领披风。 “世子是要出去?”如今只有二人私下相处时,她才会主动唤他抑弦。若有第三人在,还是会规矩守礼的称呼裴赴远为世子。 裴赴远点点头,“是有些事儿,今晚可能归来的有些晚。” “刚才是有客人来了吗?奴家瞧温管事怎么一脸愁容...” “哦?你不必理会他,他总是咸吃豆腐淡操心,习惯就好。” “天色已晚,如今出去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三舅舅外调升迁,哦也就是范嘉璿的父亲,离京前设宴,请一些亲戚同僚吃饭意思意思。”裴赴远理了理毛领,又靠近她,弯眼笑道,“另外,上次你说大鹏展翅恨天低,不如浪人笑沧海,这书斋叫‘小沧海’因袭拘束,还不如叫‘笑沧海’肆意自在,我觉着你的主意甚好,所以此行去国公府的另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请外祖父为书斋重新题字,不日就可以把新的匾额悬挂上去了。” “奴家当时只是随口一说...” 裴赴远笑笑,轻轻刮了刮黛云软的琼鼻,“今晚早些休息,明日带你去红螺寺逛逛。”说罢,大步离去了。 黛云软微笑着目送裴赴远消失在垂花门,然后留在他的书斋看书打发时间。雪翰点好灯后,怕她会饿,便自请去厨房做些小菜来。 雪翰才离开半刻钟,没一会儿,温管事就来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黛云软说话时还未从书页里抬头。 “黛娘子,雪翰姑娘还在厨房里忙碌呢。”门槛旁是温管事的声音。 黛云软这才抬眼,起身相迎,“温管事是来找我的?您进来说话吧。” “好的,娘子。”温管事腆着脸,点点头,“方才世子爷在,有些话奴才不好直说。” 黛云软心中顿感不妙,“世子去国公府用饭了,温管事有什么话,你尽管直接说。” “娘子有所不知,方才滇地那边儿有加急密函传来,说是抚南王府现如今唯一的千金白舒窈小姐已经被大长公主提前接走了,估摸着还有二十天不到就能抵达帝京了。” 黛云软微微怔忪,明白自己时不久矣。不过片刻失惶,她便淡然地笑了笑,轻声问,“为何是大长公主去接人?大长公主与抚南王府也沾亲带故?” “哪里沾亲带故了,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啊。唉,黛娘子有所不知啊,早在去年,崇慈大长公主就打定这个的主意,说是接人小住,还要封人家做干女儿...” 对温管事的此番来意,黛云软也算是心底了然了,她重新坐回了梨花大椅上,捧起一旁的高山云雾茶,扫了扫茶沫,“大长公主抬举白舒窈小姐,不是好事儿吗?如果认她做了干女儿,在地位上岂不是更匹配你家世子了?”
第53章 “唉按理说, 这白小姐若婚前来了帝京,也该是去投靠就近的亲戚的, 实在无处落脚不还有未来夫家在吗?这崇慈大长公主若收了白小姐做干女儿, 那岂不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将白小姐扣留在大长公主府了吗?而且,若大长公主做了白小姐的干娘长辈,那在婚事儿是不是也可以插一嘴话了?” 扣留?这个词会不会太言重了些?黛云软淡淡道, “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可我听温管事话里话外的意思, 似乎大长公主不太乐意广陵王府与抚南王结亲?” 温管事的愣怔片刻,方讪讪笑说,“是老奴言语不当, 该死, 该死。不过白舒窈姑娘到底已经在路上了。咱王妃娘娘也来信儿了,不管人白姑娘抵京后住哪儿,广陵王府总得关照着,不能让人家还没入门就觉得委屈喽。” 黛云软起身凝着窗外, 隔壁院儿的辛夷树才将将抽芽。她暗忖, 恐怕这次也是跟上次一样无缘繁花盛开的时候了。半晌后,黛云软回过头来, “温管事不必绕弯子, 您就说希望我怎么配合吧?” “通过这段时日的接触, 小的也知道黛娘子您知礼数,识大体,从不恃恩而骄, 事事为世子考虑, 十分通情达理。娘子您是世子的救命恩人, 光是这一点就值得咱们整个广陵王府将您当菩萨一样一辈子好好供着。只是...世子定下婚期是早晚的事儿...这辛夷居后院儿空出来一块地儿,原本是打算搭间花房培植南滇特有的花花草草的,再挖渠引水,架个水车。这不...因你娘子您搬进来住了嘛,世子不忍扰到娘子休息,所以这活儿就搁置了...” “说是我救过世子,其实世子亦待我有恩,早就不欠我什么了。世子是一饭千金,涌泉厚报之人,前些日子初来乍到,不熟悉府中环境,故此世子好意安排我住哪儿我就住哪儿了,现在想来只怕那时候就让王妃娘娘误会了。”黛云软不愿以菟丝花的姿态攀缘高高在上的广陵王府。这世间没有可以再依仗的家人了,那自尊和骨气总是要有的吧。 只听她不轻不重地撇清关系,“辛夷居给我一个外来的客人久住确实不合理,温管事为广陵王府孜孜操劳,尽心竭力,我亦不忍让你为难。放心吧,我会主动些,尽快与世子提议搬出去的。” 黛云软清楚温管事到底只是个拱手听命的管家,一切唯上头的主子马首是瞻。 温管事儿暗松一口气,并以为黛云软所说的“搬出去”指的是腾出给正房奶奶住的辛夷居,挪到符合妾室身份的偏院儿。他好心道,“后头的忍冬馆还空着呢,虽不是主院儿,但同样精致幽雅,物品陈设一应俱全。西侧依山临水,东侧梨花茫茫,景色好着呢。” “那就多谢温管事的一番好意了。”黛云软并没有透露自己的离意,只是浅浅地应付着。 门房在小沧海的垂花门外探出个脑袋,然后叩了叩门,“温管事的,可算找到您呢,您原来在这儿啊。” 温管事朝黛云软哈腰告辞,然后对外头道,“什么事儿啊?忙忙慌慌的。” “那燕笼月燕娘子派来的婢女又来了,刚才干脆直接跪在了门口。” 温管事纳了闷了,“怎么跟个狗皮膏药一样,咱们世子府是她一个娼优能攀扯往来的吗?上午的时候不是已经将那婢子打发走了吗?去而复返是要唱哪出戏啊?” “说是她家主子给她下了死命令,若是咱们不收谢礼的话,就不准她回去。”门房挠挠头,显然对那卖惨的女人束手无策,“现在正是各路公卿友邻在乌衣巷进进出出的时候,燕娘子的婢女嘴上说是送谢礼,但却执意跪着,给咱们作难,旁人不知道还以为咱们世子府欺负她呢。” 屋内的黛云软闻言,似乎嗅到了一股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气味,直觉不对劲儿。她干脆踱步到了外头的廊檐下,径直问门房,“燕笼月?她为何会派人来送什么谢礼?” “奴才也不大清楚,只是瞧着礼物装在锦盒里,怪考究用心的。”门房道。 温管事不无嫌弃道,“嗐...这燕娘子前些天不是因为那本《偃月选集》被关入了大理寺狱吗?帝京传得沸沸扬扬的,连城东卖菜的阿婆听了都要朝她吐口水。原先不认识燕笼月的人,也知道燕笼月这号人物了...” 黛云软点头给他反馈,“嗯嗯,接着呢?” “《偃月选集》不是照搬那位嘉兴袁氏的《韫玉集》吗?虽然小的只懂算账管家,打点内外,对什么婉约词,风雅派不感兴趣,更不曾拜读过什么《韫玉集》,但我想,燕笼月能借它起势,获得帝京第一才妓的美名,可见那原作者嘉兴黛袁氏才是真正的檀郎谢女。只是可惜啊,天妒红颜,那黛袁氏也是位命不好的。她的丈夫是从前的嘉兴刺史黛庆平,犯了谋逆罪,给自立为王的流寇头子翁悲鹤开了城门,白白连累一家子妻儿老小。”温管事略觉得惋惜,发出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的感慨后,又假设道,“要是那黛袁氏的丈夫没有犯事儿,《韫玉集》能够顺利雕版,说不定今朝她也已经享誉一方了。” 温管事不知眼前的年轻姑娘正是黛庆平与袁氏之后,故此说话时没有顾忌措辞。 黛云软黯自神伤了一会儿,趁对方没有察觉之前,掩下悒容。 温管事也终于切回了正题,“黛家不是被满门抄斩了吗,这《韫玉集》的文稿本也属于被抄没的家产之一。黛袁氏又是朝廷罪妇,身份特殊,她的文章是该封禁还是任其自然,是个问题。本来房鸿渡房少卿接手这个案子后想直接查禁的,生怕文章里暗含什么反朝廷反皇室的偏谬言论。多亏了咱们世子为《韫玉集》讲理担保,这书才免遭一劫。所以燕娘子恐怕是会错意,以为咱们世子是为了给她说情才去开金口的。” 门房也附和道,“就是就是,上午温管事都代世子传过一次话了,说了咱们世子只是纯粹欣赏《韫玉集》,不忍明珠蒙尘,与燕娘子以及她的‘偃月选集’四个字无关。但燕娘子那边认死理似的,说如何也免了她背上传播禁书的罪名,非要派人登门送礼。” 燕笼月当真只是这样想吗?未必见得。 黛云软心中持疑,既是真心感激的话,也得尊重下世子府的意愿吧?既然世子府不愿收礼,那她该适可而止,不多叨扰才是。怎么会给丫鬟下那么重的死命令呢。让丫鬟在石狮子旁叩跪不起,岂不是让世子府难堪? ...... 燕笼月躺在房内养伤,见茹儿归来时手里还端着完好的锦盒,脱口就想骂她没用的贱蹄子,东西都没有送出去还好意思那么早回来?真是白瞎了之前割肉赏赐给她的那块银凤钗子!但转念一想,自己如今的处境艰难,每况愈下,颐指气使的脾气还是收敛为妙。于是她孱弱地假嗽几声,语气和善,“世子府还是不肯收?你...真的下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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