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燕笼月先微笑道, “初见远山公子那一日, 奴家就觉得您与我曾经的一位故人很像。不过,当时在远山公子跟前打招呼的人有许多,奴家不好上前攀识。” “燕娘子不必再出声试探了。上次你命丫鬟去世子府送谢礼,其实就是将这个东西呈给我, 再看我反应如何, 是吧?”黛云软举了举那张演算纸。 她今日之所以敢冒险单刀赴会,便是想弄清楚, 燕笼月到底偷了多少她父母的文墨。如果可以, 她希望将父母的遗物全部都夺回来, 使其不被利用,不被玷污,让父母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黛云软接着道, “相信燕娘子你也早听说了, 小生也姓黛, 与娘子曾经在嘉兴的主子家是一个姓。” “所以公子与嘉兴黛府究竟是什么关系?”燕笼月心弦一紧,期待着对方的答复。 “黛氏乃嘉兴本地一大宗族,在下不过是旁支一脉,不足为提。但论起来也算是刺史黛庆平大人的远房族亲,可以攀亲叫他一声叔叔。从前逢年过节,我也会随家中长辈们去黛府拜会。所以燕娘子觉得在下眼熟,也不奇怪。” “是吗...”燕笼月沉吟着,似乎在分辨眼前人话中真伪。 “儿时走亲串门,倒是有幸随着一众孩童参观过黛庆平大人的书房。黛庆平大人学贯天人,似乎对算术、几何也颇有兴趣。我记得当时就有同伴指着他的演算稿问他,‘这些鬼画符是什么?’,黛大人还很耐心地为我们讲解了一番。因此在下印象深刻。”黛云软顿了顿,徐徐喝了一口茶,接着道,“我看燕娘子似乎还‘珍藏’了不少黛大人与其夫人的笔墨遗稿。若你肯开个价,小生愿意悉数买下。于公来讲,黛大人是罪臣,本该敬而远之。但于私来说,他却是咱们嘉兴黛氏一族学问最高的探花郎。家中族老有意保存他们夫妇的遗稿,随时展示给族中后人,希望他们引以为戒,不可走错歪路。” 初闻黛家要大祸临头那会儿,阖府上下人心惶惶。在书房摸黑行窃时,燕笼月也很慌乱,太值钱的东西大物件儿不敢偷,只能一股脑地将抽屉里一沓沓纸张偷走,根本来不及细看其中还夹杂一张演算纸。所幸她后来是被当作罪奴处理,不像黛家一样一家三代都得斩头。所以与一众女奴被发卖秦淮的路上,她身上的小包袱也没人翻查,以为只是粗布衣裳。 从回忆中抽离,燕笼月倏地发出了一声嗤笑,“可以是可以。不过在这之前,公子需如实回答奴家一句话。” “娘子但问无妨。” “实不相瞒,奴家今日遭人算计,虎落平阳,与那红豆书寓的索花嬛脱不了干系。但奴家以为,她就算妒恨我,却也没有只手遮天的本事儿,能授意官府将黛夫人的海捕图画的与我神似。入了大理寺的牢狱,我还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了。不承想啊,对方大费周章地把我抓了进去,却只是为了逼迫我承认抄袭一事,让我名声扫地,而非夺我性命。我不确定究竟是谁在背后操控一切。但最终受益的人,除了索花嬛就是嘉兴的黛夫人。她虽然早就死了,但却得到了正名。”燕笼月咬咬牙,强压着心头愤恨,继续分析道,“房鸿渡房少卿大人生辰那日,鹤唳坊的班子唱的那一出新戏,叫什么《炫玉贾石记》的。其实蓄意拿来鞭笞奴家的,对吗?听说...鹤唳坊是裴世子请来的。而且在审案时也是裴世子为《韫玉集》免去了封禁之灾。所以,索花嬛背后操纵全局的人是裴世子吗?” 见燕笼月眼藏怨恨全然不知悔改,黛云软诘问道,“遭人算计?蓄意鞭笞?娘子若行得端,做得正,必不会受其侵扰,又何必一味将今时今日的落魄悉数归咎于他人,而不反思自己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真没有做尽欺世盗名的事儿,也不会留下证据,让所谓有心人能在公堂之上定你的罪。” “奴家就不明白了,我何罪之有啊?袁氏那些诗词留给朝廷封存也是废纸一张...但给了识货的人,可就不一样了。若非奴家冒险将它们救了出来,这些诗词文章哪里能有今天流芳于世的机会?袁氏在天之灵该要感激我才对。” 燕笼月一派俯仰无愧的模样,然后又像妖娆诡诈的蛇一样,盯着眼前的人说道,“公子放心,裴世子奴家惹不起。就算真是他布的局,我一介弱质女流,也只能自认倒霉。奴家如今在帝京是没有脸面见人了,只盼着能凑够赎身的银子,脱了贱籍身份,从此寻一个边陲小城了此残生。离开前,奴家无非想死得明白罢了。” “裴世子为人公道,是心存正义,路见不平之人。”黛云软不愿再跟燕笼月费口舌纠缠,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父母之物,“在下手头只有三千两,还是之前在长河湾奏琴时蠡王赏赐的。这么一大笔多银子,足以换回黛大人与其夫人的遗物了吧?”其实之前,裴赴远的母亲倒是赏赐了许多值钱的东西给她,但她不愿取用分文。 “才三千两?奴家至少需要五万两。”燕笼月忍不住狮子大张口。赎身钱凑够了还不行,以后过日子总需要开支吧。干脆趁此机会一并索取了。虽然袁氏的《韫玉集》原稿已经作为罪证封存了,黛庆平的演算纸她也仅此一张... 黛云软闻言,不禁蹙眉,“燕娘子,何必如此漫天要价。那些纸张,若我不肯收,也没人会要吧?再者说,无论按关系亲疏,还是按照大曜朝律例,黛大人夫妇之物也理应由我们本宗五服保管。” “是啊,这些纸张在大多数看来,不值一文。但在奴家心中却是价值万金的。”燕笼月渐渐放松了起来,慢悠悠地呷了第一口茶,“裴世子位尊显贵,家缠万贯,这帝京除了皇宫的国库,还有谁能比他有钱?裴世子又如此疼爱远山公子,想必会替公子你分忧解难的。” 或许是因为轻易将她放了出来,她便以为裴赴远仁慈好拿捏。 早就听说裴世子与黛远山影形不离,两人间疑似有龙阳之好。如今看来是铁板钉钉了。 她之前是惦记过裴赴远的,上次花魁大会被他拒见时的话又一次盘绕在耳边,他说抽不开身,要陪更尊贵的人...而那人,分明是既没有家世地位又没有功名财富的黛远山! 一想到这裴远山靠着一张雄雌莫辨的脸,将她的裴世子迷得神魂颠倒,还不惜为其设陷对付自己,使她从贵族仕卿间的座上常客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她便气不打一处来,浑身流动的血液都能充斥出奔流的恨意! 燕笼月今天之所以敢于如此要价刁难,无非是想为自己出一口恶气,而且她料定远山公子会愧怍难堪,不敢硬气抬头。大曜朝跟好男风的魏晋可不一样。男子若有断袖之癖,自己遭人街谈巷议也就罢了,只怕家里八辈子也跟着抬不起头。 “裴世子是轻财贵义,缓急相济的君子。我已多次受过他的恩惠,不能再得陇望蜀。燕娘子,我只有三千两现银。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即刻去取。” 燕笼月见她态度坚决,心底火速推翻了之前的如意算盘,而是切合实际的重新算计:聚宝隆钱庄的私钱有七万两,方啸生也只能拿出一万两借自己。那聚宝隆的胖庄主倒是提议过,其余三万两他可以替她补上,但前提是从此得将自己的卖身契放在他手里攥着,并没有给她改籍的意思。呵呵!呸!乘人之危的精诈吃相真是令人作呕。若说十万两他全出,不脱籍她也认了。但他仅出三万,自己搭上七万,最后卖身契还得送给他?这不是比让她吃了苍蝇都难受…… 思忖片刻,燕笼月心中冒出了一个危险的主意,正所谓自由险中求……能捞多少捞多少吧! “三千就三千吧,两日后卯时我们城外的京溪码头见。对了,我要银票,不要沉甸甸的银子。” 卯时?恐怕比公鸡都起得早了。在城郊的码头碰面而且只要便于携带的银票。她是要离开京城了吗?怎么如此着急。 黛云软心头存疑,却没有多问,“好,我答应你。” “你为何不问我是不是打算离开了?” “你愿意说?” 燕笼月掩嘴笑了一会儿,然后敛起笑容,“奴家在京中诸多未了结的恩怨...所以奴家欲悄然离京。咱们今日商谈之事,请勿告知任何人,否则,黛氏夫妇的遗稿...” “我答应你。还有要求你一并说了吧。”黛云软站了起身,打算走人。 “这事儿尤其请你不要跟裴世子说...”见对方不解,燕笼月假意笑道,“都说了,奴家忌惮裴世子的权柄,若公子与裴世子说要给我三千两,只怕奴家最后一文钱都拿不到呢?” “好。不过,裴世子君子端方,温良如玉,就算知道了他的反应也不会如你所想的那样。”黛云软暗暗纳闷,方才这燕笼月还怂恿她去问裴赴远借五万两,怎么现在又畏忌起来了? 唉,黛云软敏捷明|慧,却不懂坏人心术。 作者有话说: 老实说我不知道为啥明|慧两个字晋江也要屏蔽成“口口”
第57章 燕笼月离开双桂巷子后, 没有直接回花街,而是去了聚宝隆钱庄。她一番柔情小意, 脂粉淡淡的体香拂过男人的鼻尖, 水蛇般柔曼的身体若即若离,撩得胖庄主心猿意马。肉到嘴边,岂有不食之理?胖庄主想进一步时, 她却忽地哭诉起来,说自己怕是进不了他家的门了。 “老爷素来待奴家体贴大方,但奴家打听过了, 您家的大娘子是个狠角儿,打死过你两个小妾。因她们都是奴籍,所以也就草草埋了, 无人敢追究。奴家若跟了您岂不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说罢, 又怨男人并非真心待她,明明有能力抬她入门做良妾,却不顾她的死活... 美人儿抽泣时微敞的胸口起伏波动,男人看得馋涎, 当即表示会替她脱籍从良。 “当真?”泪盈于睫的美人儿止住了哭声。 “当真!”胖庄主说罢就要饿虎扑食。 美人儿却将他一把拦下, “老爷若真这么猴急,不如明日就替奴家去赎身。” “明日?这么赶时间?”胖庄主明显迟疑了下。 美人儿的手在男人下边游了游, “老爷难道不想早日得到奴家?” “明日就明日!” ...... 黛云软回到世子府时, 天已经彻底黑了。 “世子还没有回来?”黛云软问温管事。 温管事答, “哎哟,真是不巧,世子刚回府听说黛娘子去了英国公府, 屋都没进呢, 就直接转头出门儿去找您了。” 朔风夹着雪花凛冽地割过黛云软白皙秀挺的脸庞, 她感受着冷意,更不忍裴赴远为了她在湿冷的雪地里白白奔波一趟。只盼他尽量别挨冻,在国公府喝口暖身茶再回来。 “温管事,我手头有三千两黄金,是之前蠡王爷赏赐的。能否麻烦你替我换成银票?”黛云软回过神来,请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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