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君远放松闭上眼,感受送来笛音的田间熏风拂过耳畔。听到中间部分, 他不禁勾唇浅笑,小孩调子错了,而且还跟他前两天抚琴时弹错的地方一模一样。想来这就是那个趴在墙角偷听他抚琴的小帮佣了。 戴君远刚生了上前点拨的心思, 曲子却戛然而止了。他好奇地掀开眼皮, 只见那牧童跟前不知何时站了个穿着布衣荆裙,头顶白纱帏帽的女子。 隔得太远,他听不清两人的对谈,但能看见牧童跳下牛背, 将笛子交给了女人, 女人又擦了擦笛子,老黄牛趁无人注意默默挪到水边, 垂首饮溪。 多了一位异性出现在榕树下, 让他顿时打消了向前的心思, 于是吩咐小厮阿盛推轮椅离开。 只是他们还没行几步,背后就重新响起了《聊赠一枝春》的曲音。只是这次,不再像之前那样跼顿生涩, 而是气势连贯, 甚至可谓华丽悠扬, 无论气、指、舌、唇,都清晰灵活,配合甚好。 戴君远叫阿盛停下脚步,忍不住侧目。那女人依旧戴着帏帽,横笛只掀起了面纱的一角,没法把人看真切。 曲终后,女人在牧童满脸崇拜中将笛子还给他。小孩似是不舍,又缠着她说了一阵子话。直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站在家门口的田垄上催小孩儿回去吃饭了,小孩才不顾三七二十一将笛子塞到女人手上,牵牛回家了。 见小孩走了,女人将竹笛插入腰间,端起一盆捣洗的衣裳就朝南处山坡的一处盛满繁花的孤宅去了。戴君远目送她走路时姿势和背影,这才注意到对方不但削肩瘦腰,身量纤纤,而且仪态亭亭。 女人进屋后,戴君远依旧凝望着她消失的方向,“那家人也是庄子里的帮佣吗?” 阿盛也不大确定,“待会儿奴才就去问问这个庄子里的管事儿。” “算了,不用了。”戴君远收回目光,“回去吧。” 主仆二刚回到庄子的别馆,管事儿的就迎了上前传消息,“公子,您的母亲大娘子来消息了,说县主过几日会和雅梅二小姐一道到庄子里陪你小住一段时间。” 听说毓璃要来,向来平和温吞的戴君远一阵头疼。没一会儿还是沉下心来,接受了事实,“县主是金枝玉叶,大概住不惯乡里。马管事,你且去把西厢房收拾出来吧,家具陈设全都换更新更名贵的来,另外尤其是褥子,托人回戴府弄一床贡缎提花蚕丝衾吧。” 马管事儿暗暗纳闷,都说小别胜新婚,怎么这对新婚夫妻还分房睡呢?难怪有传闻说这小两口感情不大和睦。才完婚一个月,县马就独自收拾行李住搬到了乡下,新妇也不跟着陪候,实在有违妇道。但嘴上还是陪笑道,“还是少爷心细周到啊,县主若是知道了县马这般为她着想,必会大受感动的。哦对了,夫人特意叮嘱了,县主闻不得油菜花儿的味道,肌肤会起癣,还请您仔细些照看着。” 戴君远:“……” 身后的侍从阿盛发出幽怨的声音,“这个时节,田间地头到处都是油菜花。县主还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管事儿的告退后,下人们开始摆桌上菜。一侍女端来温水给大少爷净手。阿盛趁这个功夫给戴君远斟了一杯茶,顺嘴说道,“公子,您假借腿疾复发,都避到乡下来了,毓璃县主还热情不减,看来啊这辈子您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躲不了了。” 戴君远苦笑不语。 毓璃县主是大长公主崇慈跟已逝班驸马的独女。帝京权门间就那么大点儿的圈子,他跟毓璃县主抬头不见低头见,也算有些自幼相识的情分的。这桩婚事,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起初也没有抗拒,毕竟家世相配,性情尚可,还附赠了几分姿色。只是没有想到,婚后几天,他无意在她的嫁妆里,看到一张男人的画像。 而那男人正是她母亲崇慈大长公主的面首之一,楼残雪。 一想到对方明明心里有人,却还嫁给自己,他就觉得膈应。何况那人跟她母亲还是那种犯韪暧昧的关系。 夜里,月凉如水,戴君远以月光入枕,睁眼看着床顶幔帐上的图案。 忽然,远方又飘来了幽婉流畅的竹笛声,他大概已经猜到了曲音是从何而来。 不过这次她吹奏不再是《聊赠一枝春》,而是去年的新曲《劝君酒》。 这首曲子戴君远之前在老蠡王的画舫上听过,是那位远山公子谱写弹奏的。或许是深夜容易让孤寂敏感占领高地吧,他总觉得吹笛之人流露着一股沉郁的气息。 在他的印象中,《劝君酒》虽然不输《下渝州》,但因为演奏技巧更高,又没人能完整记下曲谱,所以知名度却远不如后者。那这吹笛的农女是从哪儿学来的? 第二日一大清早,青草茫茫的田埂上凝结着无数细密的露珠。 红日还未冲破一圈圈浓厚的晨雾,倒是村落里飘来的几声鸡鸣提醒着大地该要苏醒了。 戴君远以为自己起得算够早的了,那昨夜吹笛的农女已经戴着帏帽在院门口用镰刀割扫荒秽了,嘴里还哼着水乡小调。 阿盛将他家公子推到女人的家门口,很识相地停了下来。昨夜他也听到了好听的曲子,结果第二日清晨公子就说想散散步,还换了这条从来没走过羊肠小道... 联想起白天公子对这农女就颇为关注,阿盛瞬间明白了所以然。 哼着歌谣的黛云软,隐约听见了车轱辘的声音。她警觉地回头查看,有些心慌。这不是戴府的大公子戴君远吗?大曜朝虽然不是只有一位患有腿疾的病人,但坐在如此铸木求精的轮椅上的却没有几个。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开口,不料对方却率先道,“这位姑娘,你面前种的可是波斯引进的毛茛?” 戴君远很诧异,波斯毛茛在大曜朝本土实在罕见,如此奇珍花卉在他们戴府也不过仅有几株罢了。 黛云软闻言恍然大悟,原来这花儿叫波斯毛茛啊。 实不相瞒,这一簇名品其实就是她前些天随意装进酒坛子里的野牡丹。 之前李老头是跟她说过,在戴府培育花卉的这些年里,长势不太好的分株他舍不得丢,就会带回自家祖宅里,提供土地给它们继续生长。 黛云软暗暗叫苦,戴君远这位爷腿脚不灵活,怎么还偏偏踏上了她这边的泥巴小径呢。 虽然有面纱遮面,但她还是谨慎地转过头去继续割草,“这些都是生过虫害,或者发育贫瘠不良的劣株,扔了可惜,家中长辈便捡了回来。它们也算是争气,从垂死边缘挣扎了过来。” “旭日还未高升,日头也不似夏日暑热,姑娘为何一大清早就戴着帏帽?”说罢,戴君远又意识到自己太过直接或有一丝不妥,于是补充道,“在下只是心直口快,并无冒犯之意,还请姑娘见谅。” “我相貌丑陋,害怕吓到人。”黛云软微微一笑,并不去计较这些。 她虽然离开了帝京的世子府,但是之前太医给她开的祛疤药和方子却一直留着。虽然每日服涂见效甚微,但聊胜于无。 …… 裴赴远一行人离开了襄州城已经十日了。 经过白家人的辨认,府衙验房的那具无名女尸并不是白舒窈。随后大家继续以襄州为中心,加上大长公主增派的属下,分四个方向寻人。 所以当这封直达襄州又经一番辗转才送到裴赴远手上的信被拆开时,黛云软已经离开世子府一个月了。 读完函件的那一刻,怒意染上眼眸,手中的茶杯顷刻被捏得碎裂。他当然舍不得怪她再次出走,他恼是因为信上明明说她是在他离京后的第四天不告而别的,可略推算一下这封信发出的时间,帝京那边并不是第一时间告禀他的。不肖想也知道是上头有人施压。 “这一路来,倒是没见过裴世子动怒。”白烬疏懒而富含磁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随后,白烬的侍从象征性地替他敲了敲未关的客房门。 今日的他以鹤纹银质头冠束发,瞧着清爽。一条革带系在腰间,衬出身体的笔直修长。整体端的是英挺潇洒。不像是奔波寻人的,反而像是来中原观光的。 裴赴远转过身去,将白烬的话一笑置之。他知道此人骨子里藏着恣睢的性格,只是在地位同等或者远在他之上的面前才会有所收敛。 “白世子还不休息?明早还要赶路。” 裴赴远很自然地切回了从容淡雅的神态。友好中自带淡淡的疏离,并不谄媚讨厌的熟络感,给人以若临秋水,如沐春风之感。不愧是嫡位出身,自幼养成的广陵风范,贵气天成。 “小王想明日出发去南阳南边的小县碰碰运气,与裴世子分头行动,晚点再汇合。” “这样也好,节省和人马时间。”起先裴赴远带着白烬一块儿行动也不过是为了尽地主之谊,多多关照。既然人家自己提主意了,他当然没意见。 白烬离去后,在外等候多时的秦副将才敢叩门进见。 “主子,白世子的马车里似乎多了一个人...” ...... 夜阑人静,白烬推开房门。见屋内没有灯光,无奈地摇了摇头,“出来吧,怎么不点灯啊。” 果然,珠帘暗处走出一身材婀娜的女子,从背后轻轻抱住他,脸颊贪恋地蹭了蹭他宽厚的背,“好想你啊,烬哥哥。你才离开一会儿,就像一年一样漫长。你都不知道离开滇南的这段时间我有多难熬。”
第63章 “不是你想明日一起逛逛吗?为兄不得去跟广陵王世子说一声?”白烬不着痕迹地抽开身, 去盛着盥盆的雕花梨木架上净手。 少女黏人的跟了上去,“对了, 那裴赴远世子长得如何啊?真如传说中那般端正俊朗吗?我这两天都憋在后头的马车里, 连他什么样都不知道。” “怎么?上赶着想认识?”刚擦干手的白烬将帕子随手一置,转身就将少女勾入怀中,紧紧贴着自己。深邃的眉眼里划过一抹邪魅泠然, “既然迟早都是要嫁过去的,早些跟他走也无妨。” 少女娇吟了一声,既纯又媚的眼角染上了骄矜之色, “你口不对心。” 说罢,她又极其顺从地将脑袋依偎在他的胸膛,化作小哭包, “要不是为了烬哥哥你, 我才不会去什么帝京呢。你看我还没到呢,就遭人埋伏,险失性命。若非命大,我恐怕现在都见不到你了。父王说得对, 这帝京啊就是个金玉其外的虎窟狼窝, 远不如咱们滇南天高自在。” “舒窈,让你受惊了。”男人轻抚着少女线条袅娜的美背, “未来两日为兄会一直陪着你, 你呢就负责尽情地游玩, 玩到腻了,咱们再去同那位裴世子会合。这次,我会亲自护送你去帝京的, 相信父王他们也不会有异议。” 白舒窈不满地闷哼一声, 柔嗔道, “烬,你当真以为我是想游山玩水?我不过是想你坐卧不离地陪着我罢了……”说着,她玩弄起男人的腰间的革带,“这南阳城住着好不舒服,明日能否换一张大些的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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