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在她宣泄压抑了一路的怨恨的当口, 他的话怎么听都像是狡辩。只能默不作声地任打任骂, 将她的炮火攻击一应收下。 黛云软不顾泪染雪腮,仰头质问裴赴远,“我求你告诉我,求你将真相还原于我, 当初广陵王府蓄意将密函内容泄露给诸方势力的时候, 你究竟知不知情?究竟有没有参与其中?” 在一片冗长的寂静中,两人仿佛隔着楚河汉界, 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 有些时候, 沉默就是回应。 女子明白这个道理, 忽然破涕惨笑,“真是讽刺啊,一个间接让我失去家人的人说要给我一个家, 说要成为我的家人。” 胸腔盈满悔之无及的海水, 在将要窒息前, 他深切道,“我那时候并不认识你,不知道嘉兴刺史黛庆平是你的父亲。如果我能未卜先知,我说什么也不会伤害你的家人,我会竭尽全力保全他们。” “不是这样的,裴赴远。就算黛庆平不是我的父亲,他也不该得一个含冤枉死的结局。任何一位遵循皇令的官员奉公行事有什么错?他们不该被扣上谋逆作乱这样的欲加大罪,死得不明不白。如果这一生都无法沉冤昭雪,才是真的欺天罔人,违天逆理。你根本没有考虑过因你一个决定就丢了乌纱帽和项上脑袋的人和他的家眷会承受什么样的遭难和痛苦。” 他形秽难当,哑口无言,任心爱的女人一刀刀凌迟自己。 黛云软拿起桌上的双喜字,当着裴赴远面慢慢撕碎,语调如沸水渐渐凝结成冰,“如果君主昏聩,奸佞当道,百姓本就深陷水深火热中,那么诸方势力心生等夷之志揭竿而起,那才是受命于天,益世利民。可如果仅是为了一己之私,累得天下烽鼓不息,兵祸连结,让普天黎民承受无妄之灾,就是你们的过错。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天下,更不配得到幸福。” “柔嘉,我自知于你而言,我罪孽深重。我不敢奢求你原谅,只想知道我要怎么做你心里才会觉得好受些?如果你恨我,想报复我,现在就可以朝我胸口来上一刀。”裴赴远将腰间用来防身的匕首取出,强行塞入她的手中。 黛云软低眸摸了摸没有温度的冷刃,忽地目露寒光,抬手朝他胸口狠狠一扎,予他猝不及防的一击。 裴赴远强忍着皮裂渗血的疼痛,没有往后躲半步。 负责侍立在门外不让闲人入内打搅的温玖听到里头动静不对劲儿,侧头一看,大惊失色。他飞奔进院中,欲要夺刀,却被裴赴远出言打断,“你出去,不许任何人进来。” “可是世子......” “出去!” 强硬的声势只会让他胸口的血渗出得更快。 温玖两头担心,却又不得不服从命令。只得重新退回后院儿门口,做好随时护驾的准备。 这一刀下去,黛云软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刃尖触达他肋骨时力的回颤。 反应过来的她手劲儿一松,匕首悄然落地。 “感觉泄恨了吗?”鲜血洇深了原本大红的礼服。他眷视着她仓皇无措的一双鹿眼。 黛云软讨厌裴赴远这样。不但对她没有责备之意,反而依旧柔和如良月。 “你为何不躲开?”她颤声问他。 “我希望你能好受些。” 黛云软恍若从歇斯底里的怒海被潮水冲上岸,气力被透支般摇摇欲坠,“我好累,带着仇恨的枷锁生活才几天啊,我就这般倍感厌倦,无力承受了。如果我今天杀了当初泄露风声的你,那明天是不是还要去找你父亲报复?后天是不是还要去找那些夺嫡失败被圈禁关押的皇子寻仇?若他们已经不在世了,就让他们的妻儿偿还?甚至,我还得去弑君?对吗?” 裴赴远满眼心疼地痴望眼前比海棠落花还要孱弱的女子,他忽然发现,逼一个生性善良的人举起屠戮的刀是多么的残忍。 而他刚才却这么做了...... 黛云软渐渐疏泄了胸口积郁的翳气,冷静沉和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杀了你我父亲仍是黄泉游魂,仍是氏族罪人。我要你为我父亲翻案,立牌正名。还有,如果郦爷爷有朝一日能摆脱给定北侯为质的现状,我希望你能放他老人家一马。”她说着,轻轻拨开男人的衣裳,查看他的伤势,“咱们先回房吧。” “我都答应你。”男人郑重地点头,言从计纳。 进了屋,黛云软让伺候自己起居的女护卫去将嵇桑子请来。自己则先行为裴赴远止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裴赴远靠在床头,低眸凝视着替自己处理伤口的女人,“柔嘉,你会离开我吗?” 经此一事,他明白自己此刻已经没有资格再跟她提嫁娶之事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舍得放手,眼睁睁看着她与自己的世界一点一点儿地剥离往来。 黛云软并没有直接言明心头的打算,只是噙起一缕风轻云净的笑,“老实说,现在的我,并不喜欢跟位高权重的人打交道。他们的一双翻云覆雨手,轻易可以摧毁小人物的命运,而我的家庭就是权力博弈后的无辜牺牲品。我母亲曾作诗言,‘富贵江湖之远,厄困殿陛之高。不畏西风南浦,宁弃北阙东旭’。我想,经过这些事儿,我大概也继承她的意志了吧。” 男人唇色惨白,手臂无力地垂在床边,“我明白了。” ...... 长夜漫漫。一打歙县来的小差吏,投宿此间,逆旅休整。独在异乡,望月思归,无奈月转空廊,便起身逐清影而去。 步随婵娟移至后院儿,又恰巧与来自聊城的邮檄使撞了个满怀。两人不撞不相识。邮檄使笑道,听说后院儿中海棠艳丽,正愁良辰好景无人分享,便相邀共赏。歙县小吏心想那是个观月的好去处,遂欣然应往,结伴徐行。绕阶十来步,渺渺夜风,香雾濛濛,未见海棠,鼻尖却已嗅到淡雅芬芳。 来对地方了。两人相视而笑,正欲推扉,却带刀护卫温玖拦下。 “二位官爷请止步。”温玖说罢,掏出一块令牌,“里头已经住人了,今夜更深,怕被搅扰,二位不妨明日再来吧。” 见是帝京来的达官下榻,两人朝温玖礼貌地作了个揖,便掉头改回房畅饮。虽仍有些败兴,但更多的是好奇。 “这小破地方还能有京官歇宿呢。”歙县小吏从二楼的小窗恰好能窥见那树海棠院落的一角,“诶,院子里好像人。而且......似乎在拜堂成亲......?” 虽只见得到侧影,但他已然为那对月下璧人所惊艳。 “是那个京官吗?快让我瞧瞧,我这一辈子还没出过齐鲁之地呢,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县丞了。”聊城来的邮檄使拎着酒壶挤去了窗前,不由“哇”了一声,“我还是头一次见新人成亲的时候没有父母亲朋见证呢。” 歙县小吏想法潇洒阔达些,他不无佩服地说道,“这叫以天地为媒,以星月为证。” “他们为何要在这异县他乡、粗陋旅舍将婚事礼成?未免太过匆匆了。莫不是为父母门第所不允,所以互立盟誓,定下终身?”邮檄使既为这一幕感到兴奋又隐约有些畏忌。 歙县小吏闷了一口小酒,见那对新郎新娘已经背过身去,略感到遗憾,“真可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咦?好像吵架了?” “好像还见血了!咱们要不要去制止啊?可别出事儿了。”邮檄使激动地跳了起来。 “诶,等等,别别别。”歙县小吏拉住了这位古道热肠的新朋友,用眼神示意他少安毋躁,“你瞧,刚那护卫冲进去了。” ...... 在他们的视角看来,这对新人吵架了又疑似和好了,又互相搀扶着...消失在了花好月圆的夜...... 邮檄使挠挠头问,“他们算是结成婚了?好像也没有拜堂。” “也许......有没有走完这个仪式并不重要吧。算不算夫妻,只看当事人心里是否将对方认定。”歙县小吏答。 两个无名小卒,来自天南海北,与裴赴远、黛云软的以后人生也并不会再产生任何交际,却无意间成了这场血色婚礼的见证者...... 第二日,微雨入斜阳。黛云软于海棠谢了一地的旅馆陋苑间与那个曾经遥遥一见的白舒窈姑娘打了照面。 她含蓄地打量对方时,对方也在明目张胆地将她从上到下好一顿端详。 白舒窈:这就是那朵让女主以替身文学进宫翻身的小白花? 作者有话说: 情人节快乐啊! 你怎么今天还在看文没有去过节?
第89章 白舒窈是随白烬、卢霓一道回到驿馆的。她凭借原主的记忆, 就像在襄州那次一样,以三短一长的穿云箭给其兄打暗号, 得到对方回应后才敢现身。 找到失散多时的白舒窈, 且见她毫发无伤,精神气色良好,白烬自是长舒一口气。这下总算可以传急脚递回滇南给父亲交代了。虽然......白舒窈带回来的那个少年, 他并不喜欢。但既是他抚南王府的救命恩人,他也自然不会亏待人家。 都说关系越是亲密的人越容易觉察异常。这还是现代小白头一次与多疑心细的白烬见面接触,难免有些紧张。还好对方矜恤她一路磕磕碰碰又受了惊吓, 忽略了她神态、动作、习惯上细微的转变。 白舒窈见几欲暗杀自己的卢家人恰好也在跟前,心底虽然发怵但还是得做出浑然不知情的样子,露出感激的微笑答谢他们为自己的事情千里跋涉, 不遗余力。 “一切只为舒窈妹妹安好。”卢霓回她一抹和煦疏快的笑。 白舒窈暗暗保持戒备, 心道,若她没有看过这本小说,恐怕都要被卢霓极具欺骗性的友好表情给蛊惑了去。 原著里围着女主转悠,与她有情感纠葛的男主们大约有四、五位。除了“叫我一声夫君把命都给你”的缺爱病娇翁无漾、前期把女主当做替身后来追妻火葬场的狸猫皇帝李猷、因为女主几次救抚南王府于水水火之后对女主产生别样情愫的白烬, 还有从小就对女主真身唯命是从的竹马卢霓...... 哦对了, 广陵王府的世子裴赴远她给算漏了。小说时间跨度很大,此人虽与女主重生前的真身关系匪浅, 但树大招风风撼树, 早早就下线了。属于前中期给男主刷装备练经验的炮灰大佬, 笔墨相对较少。 说到裴赴远,怎么这次依旧不见他人影呢?之前真正的白二姑娘在襄州遭遇危险和不测,他寻人的态度就很不积极。想来, 她那名义上的未婚夫又是在陪那朵圣母小白花吧? 也不怪白舒窈略带着恶意先入为主。原书对黛云软的描述不多, 死的比裴赴远还早, 而且作者还是从女主的视角出发去介绍她的。给观众的观感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大概就是个拖男人后腿的圣母白莲花,跟女主、皇帝和裴赴远存在四角关系。 沿着河水丰沛的堤岸一路徐行,头顶青苍幽远,鸿雁欢歌成行。再经过绵延数里黄蓿菜田,极目远眺,前方有一清峻挺拔的男子携一队人马伫立于风烟黄沙与天际垂云的交界处,而他的身后正是坐落在黄河坝上的古老集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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