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想听实话吗?” 裴赴远认真地点点头,静候她的下文。 黛云软弯起一泓淡淡的笑意,贫而无谄地说道,“我未曾与她本人接触过,所以并没有产生什么讨厌、敌对的想法。当然,我也是个红尘中人,没有圣人那么超然脱俗。面对白家姑娘,我目前只有自卑和羡慕两种情绪。” “柔嘉.......”裴赴远的心遽地被针扎了一下。 “你还记得吗?你护送白姑娘抵达帝京那日,码头附近是不是有一些戏班子在生火煮饭?其实我当时就混迹在其中,遥遥看着你与白姑娘站在一起,金童玉女般,真的很登对。那会儿我就在想,若我至亲健在,若我的婚事也有家人撑腰,是不是也可以底气硬一些?虽然仍旧够不着广陵王府的门楣,但也不至于一开始就被世子你企图当外室对待吧?” 裴赴远的神色几度变换,浓浓的愧疚和自责充斥在了他周身。 生平第一次,他在一个女子,也是唯一一个人面前抬不起头。 作为间接害她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他甚至不敢再看她此刻溢满了落寞悲伤的眸子。 心中某个念头越发强烈,以前觉得乾坤未定,若轻易宣之于口,只怕会彻底失其信任。可如今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就在这时,驿馆的伙计叩了叩门,端着热腾腾的鱼粥躬身进来,“世子大人,用黄河刀鱼熬煮的粥,给您做好咯。今天早晨刚刚从黄河口打捞上来的,新鲜肥美得很。厨房还剩了几条养在缸里呢,中午正好给娘子做刀鱼氽丸子。” 黛云软恢复了一贯娴静惇惠的神态,朝伙计谢过,“有劳了。” “娘子甭客气,您与世子请慢用。小的告退。”说罢,那伙计便退下了。 两人各自沉默地坐下,慢条斯理地喝着粥,默契的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饭桌上只有勺羹碰碗壁的清脆声音偶尔响起。 过了一会儿,裴赴远的粥碗见底,他掏出洁净的帕子擦了擦唇,然后站了起身。 “你要走了吗?”黛云软抬眸问。至于那句真正关心的今夜是否回来,堵在嗓子里吐不出口。 “嗯。”他迈向门槛,忽然又顿住转身,“今夜先别睡,等我回来,好吗?” “是有什么事儿吗?” 他并没有回答,只是清浅一笑,留下悬念就离开了。 ...... 沿着小破庙山径向上爬半刻钟,有一处山涧清泉。白舒窈临水自照,不禁朝着水中的自己露出一抹发自肺腑的粲然微笑。 这张明艳逼人的脸,她很喜欢。 这副傲人有致的身材,她也很极其满意。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而她的这副身体,头身比优越得令人嫉妒。 垂头凝着影子出神许久,白舒窈不禁想,宫中那位若知道她还安然无恙的活着,一定会很震惊、很愤怒吧。 “噗通——”一块石子投来,将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搅出一圈圈涟漪。
第86章 真是臭美的女人, 顾影自怜小半天了。 “该走了。”翁无漾冷冷道。 “你回来啦。”白舒窈抖了抖跌落在裙衫上的山间落花,起身朝他奔去, “你在渡口打听到我兄长的消息了吗?” “嗯。” “那就好。”白舒窈长松一口气。虽然接下来得费心应付白烬, 但至少不用东躲西藏,时刻担心命悬一线、身首异处了。 凝着少年走在前头的背影,她忽然半真半假地说, “我说真的,翁无漾,我嫁给你好不好?以此报答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少年略微一顿, 回眸审视她,企图从她的脸上捕捉出开玩笑的狡黠和捉弄,“你心悦我?” “不然呢?”白舒窈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我们这一路不是一块儿经历了很多事情吗......难道还不足以让我对你芳心暗许?” 翁无漾继续仗剑前行, “我对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不感兴趣。” 白舒窈秀眉一拧,内心腹诽,对对对,你不喜欢投怀送抱的, 你只惦记着爱而不得的嘛。她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有些拿不准翁无漾此刻的想法。很想直白赤|裸地问一句你不想成为我的夫君难道还不想成为抚南王的女婿吗?跟姐姐我成亲可以少走十年弯路哦。 “自我从滇南到帝京,又从帝京被绑架到海上, 最后到这人生地不熟的蒲台县, 就没睡过几天安生觉。早在离家之前, 父王就对我说帝京看似富奢华丽,实则凶险。当时我还觉得他言重了,如今看来, 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反正经历了这么多磨难, 我算是想明白了, 与其以后高嫁到外地受委屈,还不如择个倒插门的如意郎君,回我滇南去。” 她总是这样恣意喋喋,不管翁无漾有没有兴趣听。若有朝一日耳边少了她的聒噪,他大概还会不习惯吧。她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无论如何,得让他依赖自己的存在才行。 翁无漾听得烦躁,原地停在原地。紧跟在后头的白舒窈没刹住脚步,秀挺的鼻尖撞上了少年清瘦的后背。 “哎哟,你干嘛突然停了啊?”她捂住鼻子喊疼。 他终于忍不住没好气地问,“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潜入蒲台县县令家暗杀你的,跟绑架你、发卖你去外海的,是同一拨人吗?” “应该是吧......”她委屈地低垂下了脑袋,心中发出一阵痛苦的哀嚎,后半生都要以背锅侠的身份活着,她是百般不愿的。不但要反复承受来自卢家的炮火,还要时刻提防宫里那位又想出什么招招致命的法子来对付自己。 反正,除了很满意这副出色的皮囊以及不愁吃喝的千金身份,其余缭乱复杂的人际关系、爱恨情仇,她是一点儿也不想接手。 若那个凌晨没有熬夜点开清汤寡水里找肉渣的绿江...... 若那个凌晨没有被复仇爽文《重生成病娇白月光》配角栏里“白舒窈”三个与自己重名的大字所吸引...... 若那个凌晨没有因为同名同姓的缘故,在恶毒女配白舒窈快要下线的时候对其产生一丝微妙且真切的怜悯...... 那么她大概也不会被巨浪般的怨念卷入这本书里吧...... 原书里的白二姑娘不过是黎夫人的一枚棋子。因为小娘软弱没地位,从小不受宠,所以养成了扭曲善妒的性格。在整个阴暗的童年,放眼望去,偌大的白府只有黎夫人和庶兄白烬肯善待她,所以在她心底,他们母子才算是真正的家人。至于卢氏和其亲生的儿女,则是打压和阻碍她幸福生活顺遂成长的拦路虎...... 直到被拐卖到了暗无天日的性|奴笼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白舒窈反思前半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面上和婉,人人可敬,将自己视如己出的黎夫人多年来对她进行过反复的洗脑、仇恨的灌输以及行为的引导和操纵...... 是的,在原著最后交代她下场的那个段落,作者虽是一笔盖过,但死法却远没有溺亡那么畅快。真正的结局让读者单看文字都会觉得生理不适。 书中白舒窈虽然决心跳窗赴死,但结果却是自杀未遂,被那些粗鄙龌龊的汉子们给捞了上来,日复一日进行惨无人道的折磨......而且,为了防止这难得一遇的极品性|奴被玩够前再寻短见,不但捆住了她的手脚,将她不着寸缕的绑案板上,还把帕子塞进她的嘴巴,避免她咬舌自尽。 未来的三年里,反复经历怀孕、小产、怀孕再小产的噩梦...就连葵水来了也要被禽兽侵犯。就这样,这朵来自滇南的带刺玫瑰,在化外之海上逐渐失去从前的傲人光彩,最终染上脏病,油尽灯枯...... 不过,看这本爽文时读者们大多代入的都是女主的视角。从女一复仇的角度出发,女n号白舒窈这样的天生坏种,确实死不足为惜。她下线了甚至还得拍手叫好。 白二姑娘九岁时就敢往主母卢氏的洗脸水中掺令人烂脸的蛰居水;十一岁时甚至潜进嫡姐白羲窈闺房中,在她弹琵琶的护甲里塞入细碎尖锐的琉璃渣...... 虽然蛰居水投毒的那一次被卢氏侥幸躲过一劫,让无意间先碰到水的丫鬟遭了殃...... 蛰居水是黎夫人教白二姑娘认识的。那时年幼的她刚被主母责罚,跪完祠堂回来。黎夫人慈和地替她膝盖上药,因差点将一只小绿瓶当做跌打药,就顺势叮嘱起了小舒窈,平时千万不要贪玩碰开那个绿色瓶子,这药毒性厉害很强,如果被它的水蛰到了,下场会很惨。黎夫人说得言重,可离开时却把放在了孩童垫着板凳就够得着的显眼位置...... 反正,这位反派女配对卢氏母女诸如此类使坏暗害的事情,不胜枚举。直到最后又因为嫉妒姐姐要嫁给声势显赫的名门巨族,而自己则主母被安排低嫁给父亲的部下,心理产生了极度的不平衡,便偷偷练习水性,纵了那把烧死十七人的大火...... 魂穿这具躯体后,来自现代的小白也完整地继承了原主从前的记忆。她发现,小说为了推进剧情发展而给其设计了许多构陷使坏的情节,显得很工具人。但剧情之外,原主朝深渊扭曲堕落的每一步都是有迹可循的。 山中渐渐起了雾霭,天色灰濛了许多。见面前的少女神色哀哀的,没了方才的明媚飞扬。翁无漾语气轻了些,难得关心地问,“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杀你?” “他们姓卢,是我嫡母的娘家人。三年前我与嫡母、嫡姐一同游湖,后来画舫失火,只剩我一个人侥幸活了下来......” “所以你嫡母的娘家人觉得是你纵火捣鬼?” 白舒窈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难搞。 “这种仇恨一旦埋下怀疑的种子,恐怕余生都不得安宁了。你就没有办法自证清白吗?” 白舒窈:本来就是“我”放的火啊...... 以后想苟命的话,只能做伪证,一口咬死自己无辜。 想罢,她憋屈又欠打地补充道,“而且,嫡姐人没了,她的那桩好婚事也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我的头上...” “......” 见翁无漾迟迟没接话,她疑惑地抬起头,撞上了对方一脸黑线的表情。 “你这女子还真是轻佻。既已经有了婚约在身,为何还要勾三搭四?总是向我一个外男出言暧昧作甚?” 白舒窈慌忙摆摆手,努力开脱,“你误会我了,我可不是什么放浪不检的女人,不然当初在海寇船上我就不会跳海自杀了。你那会儿也在船上啊,你是知道的。” 这倒也是。 可是...... 他还是忘不了她跳水之前那个视人犹芥的冷蔑眼神。 “你可真是个奇怪的女子。”思绪复杂起来,少年仍没办法自我攻略,他总觉得眼前的女子口口声声的喜欢是出自某种目的。她眯起眼睛笑的时候像只粉红狐狸一样,把算计藏在甜美的梨涡里。 前几天她的示好尚且可以理解为她有求于人,需要他的武力保护。可如今呢?她的家人靠山到了,自己一个江湖浪人,于她而言,已经别无用处了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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