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翰有些心疼,“这里简陋,药品也不多。刚才分药的时候娘子您还推让给了他们那群男人。男人都糙得很,没你想得那么脆弱的。” “可是他们出的劲儿、摩擦剐蹭所受的伤确实比我更严重啊。我只不过是手破了点皮而已。而且你还不是一样有伤也没抹药。”黛云软小心地碰着水,试探血痕遇到水疼不疼。然后干脆咬咬牙,让雪翰同她站去门外的石梯上,“你边冲水我边洗,这样利落干净些。” 擦拭头发时,黛云软关心道,“那位老夫人清醒没有?” “听说醒了一次,已经喝了现有的汤药又歇下了。这里的监寺连夜下山去郎中了还。” “监寺亲自去的?”这愈加坐实了黛云软的猜测。毕竟监寺监理全寺事务,权职仅在方丈之下。 连雪翰也道,“恩渡寺虽然老旧,地处偏僻,但建寺时间久远,颇有神威,常年来香火不绝。我刚打水时,无意间听烧水和尚说了一句,这位老夫人今日是来给人做忌日的斋醮法事的。能让全寺上下扫榻以待,来路还真是不简单啊。” 空山凉寞,层林蔽楼。鸦栖高塔,佛像狰狞,痴心蛛娘伴着不懂变通的孤灯......顾不上害怕古寺的阴恻恻氛围,疲惫到险些虚脱的黛小娘子倒头就睡。 就在人们酣睡间,那位老夫人的儿子听闻自己母亲出事儿了,本就打算与其母在恩渡寺会合的他连夜急掠而来,在天亮前叩响山门。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可不准说我短小了(得意脸)
第104章 打瞌睡的守夜僧看清副手掏出的令牌和他们身后一干佩戴绣春腰刀的夜行衣侍卫, 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丝毫不敢怠慢, 速速将为首的男人引入招待上宾的禅院。 男人马不解鞍, 身上还冒着水汽。踏过落花成泥的雨径,越靠近屋宇,鼻尖弥漫的檀香味儿就越沉。 毕竟是让一代又一代信众的香火浸透了百年的佛门圣地, 这股特殊的味道非大雨猛汛能轻易冲刷得去。 男人解开蓑衣,在前厅的住持、大夫那里了解母亲的伤势,确认已无大碍后, 才终于弛懈松气,让他们回去休息罢。 辗转移步后,男人随老嬷嬷进了里屋, 靠向床前, “母妃,你怎么样了?” 原来,病榻上的老夫人竟是当今圣上的生母纯禧太妃。 “猷儿,你不是明天才到吗, 怎么提前抵达了?”纯禧太妃的意识已然清醒, “我只是惊吓过度才晕厥了一阵。身上都是些外伤,休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不必大惊小怪。” “孩儿收到消息, 听说有两条来往帝京的山道都发生了泥石山崩, 实在放心不下母妃,所以快马来看看。”李猷心口悬着的石头可算落下,又转头问嬷嬷, “朕母妃的救命恩人呢?可是已经歇下了?” 嬷嬷颔了颔首, 回想白天的画面仍感到心惊肉跳, “这次真是得亏了那位娘子带着她的家奴们出手搭救,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纯禧太妃亦有些惊魂不定,一闭上眼白日经历过的那种山崩地裂的眩晕感就会反复回旋在颅内。还好方才喝了安神药,情绪比之前稳定不少。她看向对自己不离不弃的老奴,眼底划过欣慰之色,“对了韩嬷嬷,可问清楚对方是什么身份了?” “那娘子姓黛,大概是住在帝京长河湾的人家。”嬷嬷答。 李猷闻言,某个倩影遽然从脑海中浮现,“青山如黛的‘黛’,还是披星戴月的‘戴’?”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心底竟在期待那个人是她。 韩嬷嬷回忆无果,“这个老奴还真没仔细问。”她当时好像直接默认成了“戴”这个人口更广的大姓。 纯禧太妃并没有觉察到皇帝内心已经风起云涌。她接着嘱咐韩嬷嬷,“咱们身份特殊,出宫来此的目的更需保密,越少人知道越好。一切切记谨慎为上。” “老奴明白,太妃请放心。” 做母亲的总是为儿女操心顾虑。纯禧扭头向李猷责怨道,“唉,在宫中的时候咱们说好了的,这次替裕儿做斋醮法事,我同韩嬷嬷来就好了,都让你别来了,你还是来,说也说不听。这两日悄悄离开暹秋山,你就不怕有心人起疑?” 李猷按捺住即刻去“答谢”恩人且一顿真容的冲动,平静稳重地答,“放心吧母妃。这几日天气不好,暂停了外出驰骋畋猎的计划。无论后宫和朝臣皆知道孩儿偏宠淑妃,若某些人悄悄打听起来,也只会以为朕陪着淑妃散心,微服去了暹秋山外的集镇上。” “淑妃也来了?” “夜路难行,我让她待在了围场附近镇街的客栈里。” “真是难为淑妃了。依照皇后的性子,她知道了不晓得又要怎么变着法子作难人。” 女婢们端来温水,李猷一边洗手洁面,一边应道,“母后放心,雅篆与皇后不同。皇后善妒却无谋,雅篆善谋却宽怀。现在让她多与皇后交锋,日后赋予她协理六宫之权,也能更游刃有余些。” “你对淑妃的评价貌似很高。我看啊,若她怀有身孕,册封贵妃也是迟早的事情。”纯禧太妃温声道,又让一旁的韩嬷嬷给自己递来小叶紫檀佛珠,开始捻珠,“她本就出身高贵,父亲是二品重臣,姑姑是当今太后。中宫无所出,德行也不配位,过个几年,废后再立贤,也不是不可......” 李猷自然听懂了生母的委婉敲打。他沉默了一阵,复又言,“儿子明白该怎么做了。” “你到底年轻,偏爱一个女人,无可厚非。但一花独大,风必摧之......” “母亲良苦用心。孩儿知道你也是为了雅篆好。” 纯禧太妃对这句话一笑置之,举了举正在捻的佛珠给李猷看,“这串佛珠你可知是从哪儿来的?” 李猷摇摇头。 在昏暗的青灯下,沉积着金星的紫檀散发出一股油润细腻的荧光。因年份老久而富有灵性,仿佛病痛心魔百邪不侵。 太妃微笑道,“这是嬛嫔请她的祖父班老太傅去年从南海高僧圆悟大师那里求来的。你瞧这紫檀,油脂饱满,品相上乘。嬛嫔素来有孝顺,你也知道的,为娘我年轻时落下的病根多,每逢阴雨天最是难捱,她可没少来我跟前尽心伺候。” 李猷会意说,“侍疾守夜这种事情一朝一夕容易,持之以恒却难。这次回去是该给班嬛提提位份了。” ...... 翌日,黛云软推开禅房的门,泛着苔痕的坝子上还湿漉漉的。空气清新润肺,鸟鸣悦耳婉转。果然过来人常言佛寺排除尘世浊气,最宜静思养神。 秦六打斋堂过来,“娘子,僧侣们做了清粥、咸菜和蒸馍,您去吃点吧,待会儿要凉了。” 黛云软点头应着,同他一前一后去了斋堂。李猷从黄木香花架后现身,凝着黛云软远去的身影,确定了昨夜心头涌起的强烈猜测。 果然是她。 可为何又是她? 关乎自己人生的两件大事儿,都与她有着藕断丝长的关系。除了昨日的救母之恩,去年在长河楼的惊鸿一瞥,还左右了他选妃的结局。 天知道若不是因为将她错认为戴家女儿,当初在花好月圆殿他根本不会抬举雅篆入宫。虽然他现在知道雅篆是个敢爱敢恨的好姑娘,是位温柔解语的枕边人,而他也渐渐习惯了这份存在和陪伴...... 雅篆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又把真心付与自己,他不忍辜负,也理当珍重。何况这位曾经芳踪成谜难以寻觅的黛娘子早将终身托付给了广陵世子裴赴远。所以他勒令自己潇洒无畏些放下心头的遗憾、不甘的执念。 其实他这些天也并没有想起过她。或许是诸事繁忙根本没有闲暇可言,或许是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以至于眼花缭乱,又或许是他刻意抹去了脑海中关于她的记忆了。总之他以为胜利在即。 可如今又好似前功尽弃了。 见到她后,他的心难以避免的,既克制又躁动了起来。 李猷在理性与感性的拉扯交战之间,猛然意识到一个可笑的问题:她甚至都不算真正认识自己。 天有霁色。上官耒寻来此处,见李猷伫立在茂盛的黄木香大花篱下,不进不退的,有些疑惑不解,“皇上为何不上前与那位黛娘子相认?” “你觉得她与淑妃谁更美?” 上官耒明显一怔,显然没有料想到向来注重内涵、深度的李猷会问这么“肤浅”的一个问题。 “每每陪扈在皇上您身边,小的都得遵守宫人们颔首低眉的规矩,故此不敢觊望。所以啊,小的都没看清过二位,自然不好分出高下了。” 耒哥的求生欲望很强烈。 他不知道天子到底更属意谁,难免担心自己的选择与圣心相驳。 上官耒又很巧妙地反问道,“那皇上您觉得呢?” “阿耒,切不可貌取人。” “刚才不是皇上您......!” “朕那是在考验你呢。” “您说是就是吧......”身高八尺常年冰山脸的男儿此时表面委屈巴巴,内心骂骂咧咧。 昨夜的那一大批带刀侍卫李猷已经提前吩咐上官耒让他们退避到了山脚下。所以今日的斋堂并无其他多余的人。 李猷与上官耒谈话间步移景异,隔着镂空的花窗恰好可以看到黛云软安静享用早膳的模样。 见素来行事果断的帝王迟迟徘徊在墙后,上官耒咳了两声,“皇上?” “走吧,去看看母妃醒了没有。”李猷终于干脆道,但却不是与佳人再续前缘。 真是君心难测啊。上官耒追了上去,他不理解曾经心心念念的女子如今近在眼前了怎么反而转身得那么决然。 “这么好的机会,皇上不打算上前见一面吗?” “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李猷负手前行,步履未停。 “皇上可是顾念着淑妃娘娘和裴世子,所以才止步于此?说句话糙理不糙的,人非圣贤,您是坐拥三宫六院的君主。这世间佳丽,都得您先选。您挑剩下的才轮得到王公贵族们的份儿。退一万步讲,世间又不是只有男欢女爱的关系,做不成内眷还可以做知己。何况,黛娘子是太妃娘娘的救命恩人,您若现身嘉奖她的善举,她兴许高兴都来不及呢......” 李猷终于停顿住步伐,将上官耒的话打断,“上官耒,朕从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能喋喋不休?你以往两年说的话加起来都不如今天多。” “其实黛娘子与淑妃孰美孰逊色,朕心底当然有数,只是朕不愿做色令智昏的庸主。”见上官耒识时务地闭上了嘴,李猷眉宇平和,吐露道,“朕自然知道自己拥有的无上特权。但是朕更明白,变心是本能,忠贞是选择,朕答应过淑妃不会负她。” 所以啊,他怕他这次松了口,下次只会找更多的理由放纵和放大自己接近黛云软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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