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正弓着身子侧耳倾听,见他这般姿态,怒极斥道:“万修林!你如今可是戴罪之身,有何资格面见圣上?我劝你还是认清现状,速速招供背后之人,或许还有机会留你妻儿一命!” 言讫,一口气稍微顺了些,高湛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对席上之人苦口婆心劝道:“修林,你我都出身清贫,当年同在国子监为监生,我知你一向洁身自好,不重名利。入朝为官几十载,突被告知,你竟是这贪贿案的主谋!实在令我无法相信!你起来告诉我,到底是何人指使你贪污敛财,买官鬻爵?!” 高湛说到后面,情绪越来越激动,狠狠摇了摇万修林肩膀,可眼前之人依旧无动于衷,置若罔闻。 见他一副闭目塞听装聋作哑的模样,高湛摇头甩袖而去。 直到牢房落锁的声音传来,席上之人才缓缓睁开双眼,只见他眸底已一片通红,缓缓流出两道灼泪…… *** 秦国公府。 初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府中草木春意盎然,光挞挞的树枝如今都抽出芽儿,缀洁着淡黄色的嫩叶。 正逢休沐,今日一早,扶楚便拿着做好的香囊,往卫粼院中来。 入内便瞧见卫粼正临窗独坐下棋,旭日朝阳透过缝隙,洒下一束束细密的光柱,粼粼光斑映在他水色衣袍之上,俊朗男子一手执棋,眉目温润,宛如天上骄阳,周身泛着淡淡的柔光... ‘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扶楚看呆了片刻,随即回神朝他莞尔道:“孤身独弈岂不无趣,不知我可有幸邀世子对弈一番?” 卫粼抬头,看见来人一袭碧绿的翠烟衫,青丝半绾,娥眉淡扫,一颦一笑皆荡人心神,此刻正站在门口笑吟吟的望着他。 他欣然起身,放下棋子朝门口迎去。 两人来至窗前坐下,扶楚取出怀中香囊递与他,“随意秀了个图样,不知怀琛可中意?” 卫粼接过,垂眸细看,香囊之上,竟是小小一幅山水图!山峦叠翠,晨曦初照,光影交错之间是一派浑然天成之景。 他唇畔泛起笑意,抬眸温柔的望着女子眉眼,语气真切:“我很喜欢。”说完好似想起什么,摸了摸鼻尖,继续对她说道:“只不过,扶楚可否答应我一事?” 扶楚目不转睛,静待其说下去。 他抿了抿唇,侧目看着窗外,“往后绣作,能不能,勿要赠与其他男子?” 扶楚闻言心内疑惑,其他男子?说的莫不是朱明那枚香囊吧?他怎的...连朱明的醋都吃... 待反应过来,她死死捏着自个儿大腿,方才将笑意憋在嘴里,她抬帕掩了掩唇角,点头轻声应道:“好。” 卫粼听到回应,握住香囊的手紧了紧,笑意瞬间直达眼底,他假装咳了一下,岔开话题,“你还会下棋?” 扶楚点头,解释道:“往日家父教过些许,但我未曾认真研习,不过一知半解罢了。”她从棋奁中执起黑子,落在右上星位,“我棋艺并不精湛,怀琛待会儿可要手下留情呀” 卫粼勾唇,手执白子落下。 阳光斜入,桌旁一壶香茗,迎着光辉袅袅升起烟儿,一室静谧,只满屋飘逸着阵阵茶香。 屋内二人相对而坐,静默不语,皆专心致志的看着眼前棋势。 又一黑子落下,扶楚伸手端起茶盏,甘醇的茶汁滑入喉间,幽香四溢,齿颊留香。 女子眉眼半弯,眼底笑意昭昭。 棋盘上,黑白二色势均力敌,竟不分上下。倘若懂棋之人细看,黑子已隐隐有横扫六合剑荡八方之势。 卫粼后知后觉,她这哪是一知半解呀,分明已鞭辟入里。亏他初始时,为哄她开心还不着痕迹的让了几子,没成想竟是上了她的道。 卫粼摇头轻笑,正欲开口,门外便传来青阳的声音:“世子,廷狱传来消息,户部侍郎万修林醒过来了。” “啪嗒——” 扶楚手中棋子掉落,在地上砸出一声脆响,而后滚了几圈最终匿藏柜底。 她直直望着卫粼,眼中一片惊慌之色。 卫粼温声安抚,“莫急,等我回来。” 随即起身与青阳一道往廷狱赶去。 扶楚望着他的背影,脑中思虑万千,她心神不定、坐立难安,手牢牢抓住桌角... 万修林一醒,拖延大半载的贪贿案正式拉开序幕,那父亲他... *** 廷狱内,两名狱卒正提着食桶,往一间间牢房分送饭食。 穿过长长的走廊,二人来至万修林牢前。 “呸”的一口唾沫吐到地上,狱卒用鞋底狠狠踩挪。只见这名身形高挑些的狱卒,随意将碗一搁,舀起一勺粥水洒入其中,粥水高高落入,稀里哗啦溢出一半,白色的汁液沿着桌沿,淅淅沥沥滴落地面,发出细微的滴答声。草席之上的万修林,终于睁眼望这处看来。 一旁矮胖些的狱卒见状,连忙拿起粥碗,欲往里头添满粥水。 高个儿狱卒见他这般积极,嗤了一声,懒洋洋说道:“多此一举,反正他也活不过几日,有的吃就不错了!” 胖狱卒只咧着嘴讨好地笑,手上动作不止,待添满粥水,仔细将碗其放回桌上,然后恭恭敬敬的对万修林说道:“万大人,请用膳吧。” 高个儿狱卒默默翻了个大白眼,简直就是惺惺作态,他嘲讽道:“哟,真是个大善人,往后这人饭食便由你负责吧,也省的我往这儿走一趟。”言罢便提着粥桶离去了。 胖狱卒一脸尴尬,朝万修林点头呵呵笑了下,转身关上牢门追去了。 万修林默默看着,心内无半分波澜。虎落平阳被犬欺,对这狗仗人势之辈,倒还不值得他动气。 万修林之前昏迷太久,如今四肢一片软绵,他缓缓挪动,慢慢下席,不过短短六尺的距离,对他而言犹如百丈。 他咬紧牙关、衣衫尽湿,废了好大力气才终于来至桌前坐下,但因费时过久,桌上粥水早已凉透。 他舀起一匙送入口中,粥水无滋无味,他却觉得清甜无比。 “万大人。” 卫粼站在牢前,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他周身清冷,眼底晦暗莫名。 看见来人,万修林放下粥勺,露出淡淡笑意,“许久不见,世子可安好?” 牢中人声音嘶哑沉闷,卫粼心绪波动了一瞬,随后微微点头,“万大人,我前来是有一事询问,与贪贿案相关。” “秦国公身体可还康健?去岁与他书信,他正与勒羌恶战,不知如今战况如何了?”说完也不等卫粼回答,“国公素来骁勇,谋略得当,想来必已奏凯。” 卫粼眉间拢起,“万...” 刚开口便被他打断,“世子,我累了,请自便吧。” 瞧牢中人神色坚决,卫粼知道今日必然问不出什么来,遂不坚持。 “那我改日再来。” 卫粼说完转身,正欲离去,身后传来万修林的声音:“世子,听我一句,此事你还是不要参与为好,免得惹祸上身。” 万修林当年一介布衣,虽才学过人,但品性孤僻,且不为权贵折腰。众人只觉他是自命清高,因此遭受孤立,迟迟无人赏识。家中还有妻儿老小等着,他只能在市集上,靠写字卖画养家糊口、勉强度日。 后来,是秦国公回京偶阅其诗文,被其才华惊艳,见面后发现此人博古通今、卓尔不群,不愿大邺失此贤才,遂向圣上引荐。 万修林由此得以拜官入朝。 这秦国公与万修林二人,便如同伯乐与千里马,有知遇之恩。
第二十三章 乾清殿, 气氛低沉。 天子坐于高堂,锐利的双眸正盯着地上之人。 地上男子五体投地,头颅低埋, 不敢直视天颜。旁边, 高湛亦低头微躬,双手向下作揖,未得圣谕,不敢直身。 周遭静谧, 只闻天子从鼻腔重重哼出一口气。 “朕听闻,你拒不开口, 就是为了此刻?” 圣上开口冷笑,满腔怒火已顶至心头, “如你所愿, 来!说吧!让朕见识见识, 你万修林是如何将我大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 堂上暴怒之声直震双耳,万修林垂首跪地, 看不见其神色。此刻,相比害怕, 他心中只有无尽悔痛。 吸了口气, 终是下定决心,“圣上, 此事是我一人主导, 并无他人指使。” 声音刚停, 一只茶盏便被大力扔下,狠狠砸在万修林的脊背上。身上剧痛传来, 他紧咬牙关, 一声不吭。 “一人所为?”天子怒极反笑, “好啊,既如此,你详细说说,你一户部侍郎,是如何手眼通天,搅动整个吏部的?” “是罪臣,心志不坚,被钱财煽动,犯下贪污受贿之罪。” 见他还死不松口,圣上嘲讽道:“朕记得当年,你可是嫉贪如雠啊,何人有此等本事,撬得开你这坚石啊?” 闻言,万修林闭眼,艰难地咽了咽,事已至此再无退路了,他张嘴说道:“是吏部主事薛延,他当年找到罪臣,送了一株赤红珊瑚。” 赤红珊瑚产自扶桑海域,珍贵无比。其长成至少需千年,且植根于幽深海底,难以采集,在大邺素来是一株难求。这红珊瑚质地紧密,远望鲜红纯粹,细看还会泛出半透明的光泽,极其漂亮,因此,此珍稀之物向来是皇家级珍宝圣品。 此等无价之宝若现于眼前,很少有人能漠然不动。 闸口一开,接下来便顺畅容易得多,万修林继续说道:“他找臣联手,出卖官职。有钱无才之辈,欲得官职,可交千金谋得低品职位,官职越高,所交金额便越大。有才无钱之辈,可每月先交几十金暂留职位,平日里靠贩卖答卷文书为前人效劳,等攒足银钱,再行买官。” 惊骇之言传来,殿内众人皆难以置信。 言语漏洞百出,天子疾言厉色,朝他质疑道:“荒唐!他薛延一六品主事,何来这么大的权力?凡是官员的任免调动,必须经过薛淳安之手,难道说此事薛淳安也参与其中吗?” “薛尚书年迈,近些年来心思皆放在教导太子身上,吏部诸事多由左右侍郎监管,只需将结果呈给薛尚书过目即可。吏部各主位共事已十多载,一直平安无事,薛尚书信赖同僚,未曾发觉。” 天子见他坚持,继续问道:“既然是由左右侍郎监管,那你们二人,又是如何瞒过他们的?” “我朝官员选拔,除了科考,还可由高位举荐。罪臣收到银钱,便会向吏部举荐,届时薛延会拿着我的举荐书信,上呈给左右侍郎。待报备后,左右侍郎便会主持考核,考核分笔试和面试,笔试可花钱请人写下答案,届时只需誊抄出来即可。至于面试...” 站在一旁的高湛早已忍无可忍,见他说话还有所迟疑,马上说道:“速速说来!勿在此架谎凿空!” “闭嘴!你忘了朕的旨意了?”圣上喝止之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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