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们刚踏入乾清殿,天子便下了口谕,他知道高湛脾气暴躁言辞激烈,若是让高湛搅和下去,只怕审到明日也审不完,这回便让高湛站在一边听着,莫要插言。 高湛闻言,不敢再张嘴,悻悻将头扭到另一边,不再看向跪地之人。 圣上开口示意:“继续。” “罪臣特意在坊间,寻来几名善口技之辈,假扮侍从。面试时,分别安排两人,一善口技,另一则善文采,同时站于考室门外仔细辨听。二位侍郎只要提出问题,便由善文采者快速想出对答之策,低语于耳边,善口技者将听到的回答,一句一句模仿考生的声音,朝考室内说出。为避免嘴唇对不上,考生通常会俯首跪地或弯腰低头应答。由于声音如出一辙,二位侍郎从未发现。” 通过这种方法,源源不断的将无能之辈送入大邺官场,已快三载。若不是去年宫宴行酒令,有人作不出诗词,一直被罚酒,醉酒后吐出惊人真相,只怕现在众人还被瞒在鼓里。 天子紧闭双眼,死死压住怒火,真恨不得立马将他砍了! 他强忍怒气,朝透明了半天的高湛说道:“高湛,回去让他一个不漏,将所有经他二人之手,行贿买官之人的名字写下!另外速速着手,将这三年来新上任的官员,一个个揪出来严查!证实与此案有关,直接打上百板,将这帮无耻宵小给朕踢出上京,往下三代都不得入朝!” 高湛躬身行礼,“臣领命!” 随后与侍卫一道,将万修林押回廷狱。 待人退下,圣上起身将案桌掀翻,桌上之物噼里啪啦摔了一地,天子震怒,李福吉战战兢兢地跪下,头皮发麻,额角淌出汗滴,“圣上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啊!” 天子双手插腰,胸腔剧烈起伏,怒不可遏,“可笑至极!特意见朕,只供出薛延一人!卖官鬻爵、贪赃枉法三载,就凭他们二人?能这般翻云覆雨?真当朕老糊涂了吗!” 回头指着李福吉,“你说!他是不是早知薛延已死,死无对证,所以才这般耍弄朕!” “奴才不敢妄言...不过这按理说来,他在狱中呆了大半载,应是不知朝堂变动才对...” 天子重重呼出一口气,转念一想,此事绝不可能如此简单!或许来之前,他已与旁人通气。复又问道:“昨日除了刑部那帮人,万修林还见过何人?” 李福吉想了片刻,“回圣上,听说卫粼世子,昨日去过一趟廷狱。” 卫粼? 天子闻言,缓缓皱起眉头。 *** 坤宁宫。 萧皇后缓缓搅动着手中甜汤,金匙碰到玉碗,发出叮当脆响,悦耳动听。 “只要他一口担当,事无不成。”皇后张开檀口,伸舌将匙中汁水卷入口中,甜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而后缓缓滑入喉间,她勾起唇角、弯起眉毛,显然心情极好。 纱帘外立着一人,恭敬温和道:“皇后放心,此事他必然不会对外泄露半句。” “哦?你怎能这般肯定?本宫听闻,他心气孤傲,并不是能随意拿捏之辈啊。” “臣手中捏着其命脉,是他宁死也不会丢弃的,因此,臣之言,他不敢不从。” 萧皇后闻言,眉间轻拢,“既如此,为何只攀咬薛延一人,应该把秦国公也拉下马才是!” “他昏迷这般久,不知薛延已死,圣上此番,必然要从他口中听到其他人的名字,所以臣特地传信与他,若实在避无可避,便将一切泼到薛延身上。薛延碌碌无能只懂敛财,死不足惜,他定不会包庇。薛卫两家素来交好,臣原本是想从薛家入手,慢慢引到卫家。” 说到一半,帘外之人摇了摇头,“没想到卫粼昨日,竟主动送上门来!想来圣上,很快就会怀疑到秦国公头上了。而且...”想起什么,他调转语调,“皇后可知,这万修林,当年可是由秦国公竭力举荐的?” 皇后闻言,终于止不住笑出声来,“真是有趣极了,看来,老天爷也站在本宫这边啊!” 言罢起身,端起手中甜汤,掀开纱帘来至他身前,“临山哥哥,你果然不会叫灵儿失望。”一边说,一边伸手举起金匙,将自己吃过的甜汤喂至其唇边。 男人抿唇,严丝合缝,不让汤汁进入分毫。紧接着退后半步,恭敬朝她行礼,“廷狱那边,臣还未布置妥当,便先退下了。” 言罢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临山哥哥,难道是嫌灵儿老了吗?”皇后还维持着方才的动作,语调清冷。 男人闻言,急忙回头说道:“皇后天姿国色,在臣心中,与二十年前并无不同。” “那为何不愿碰我?” 皇后将甜汤狠狠砸在地上,汤汁洒落,她的手上也湿了一片。 男人看着她微微泛红的手,紧紧握拳,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上前的冲动。 片刻后,他缓缓说道:“灵儿,你在我心中,永远如水中白荷,高洁不染尘,娉婷净玉身。我...我已一身污浊,决不允许身上淤泥玷染于你。你好好歇息,莫要多想,只需记住一句:为你,我义无反顾。” 男人转身,犹豫片刻,又加多一句:“在宫中照顾好自己,万事有我。” 言讫,直直离去。 皇后怔怔站在原地,强压着胸口涩意,好半晌,她终于动了动,蹲下身拾起碎片。柔软的指腹被尖利划过,很快渗出红血。 纤手肌肤如雪,瞬间被鲜红遮盖了大片,她盯着红白之色,口中喃喃道:“晚了,临山哥哥,我周身...早已被脏污渗透......” 她突然低低笑起来,声音愈笑愈大,宛若暗夜林间惊鸟,凄然可怖... 半晌笑声方止,她直起身来 ,拿出锦色手帕狠狠将鲜血擦去,力道之大,好似伤口不是自己的一般,无痛无觉。 待肤色重回,她终于心满意足,扬声唤来侍女。 “本宫这全身酸软的毛病又犯了,传棂公公过来伺候吧!” “是!”侍女领命退下。 房门“吱呀”关上,皇后收回视线,抬头望着这富丽堂皇的金色牢笼,眼神渐渐犀利起来:那便腐烂得更彻底些吧!圣上、卫良、薛淳安……所有人都该死!命运何时善待过她?终有一日,所有推她入这深渊之人,她将一个不留,通通踩在脚下!
第二十四章 秦国公府内。 一男一女坐在庭院中, 屏退众人,卫粼正细细将经过告知扶楚。 “…事情便是如此,万侍郎一口承认, 除了薛延, 并未供出其他。” 扶楚听完,只觉心中疑惑越来越大,“不对,依他所言, 若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由门口两侍从一对一传话, 不仅话速慢,声音也更悠远些, 每一位面试者都这般行事, 二位吏部侍郎不可能半点蛛丝马迹也发现不了, 其中必定还有隐情。另外,吏部那么多人, 他为何单单拎出薛延一个,只怕他只吐露了冰山一角。” 卫粼点头, 他也觉得单靠二人联手, 极容易暴露,怎会整整三载都无人得知, “的确, 我看万侍郎言行, 应该是想独揽己身一力承担,不知他到底是在包庇着什么人……”脑子思虑翻飞, 单靠猜测实在行不通, “我得再去廷狱一趟, 你在府中等我消息便是。” 说罢,他起身欲走,扶楚视线跟随着他,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问道:“父亲他…可还好?” 卫粼温和安慰道:“令尊无碍,你放心,我已托人好好看顾着。” 扶楚闻言心中稍定,真诚说道:“怀琛,谢谢你。” 卫粼摇了摇头,“我答应过你的,相信我,朝廷不会伤害任何无辜之人。” 扶楚露出笑颜,缓缓点了点头,“嗯,我相信你。”永远。 *** 卫粼迎着夕阳余晖踏入廷狱,一如之前那般,直接往西侧尽头走去。 刚走半程,前路便投来一道黑影。 高湛立在小道中央,双眸紧盯着他,“卫粼世子,这廷狱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知你好端端的,跑来此处做甚?”说完往身后长长的走廊看了一眼,“这个方向,如果我没猜错,世子是想去找万修林?” 卫粼坦然承认,“没错,我是有些话想问问万侍郎,还请高大人让道。” 高湛闻言哼笑道:“卫粼,你也太过天真了吧?你以为,我还会放你进去私传消息吗?” 卫粼皱眉,“高大人此话何意?” 就在此时,前方岔道出来一人,身着一袭明黄色的衣袍,袍上绣着沧海龙腾,此人正是大邺天子。 “大胆卫粼!你竟还敢前来!” 天子之怒传来,卫粼连忙躬身作揖,“臣不知,所犯何事?” “前日就是你找的万修林,告诉他薛延之事吧?死无对证,将伤害降到最小,这便是你的计划吗?” “臣从未做过此事,求圣上明鉴!我前日来此,是想了解案情始末,可万侍郎并未透露丝毫。若臣有异心,定计划周详,怎会独自贸然前来,只怕是有人从中做局,东引祸水!” “可这廷狱除了你,再无其他人见过万修林,不是你还能是谁?!”一旁的高湛高声反驳道。 “高大人就这般肯定,刑部上下一致,皆无二心吗?这通风报信之人,为何不能是刑部之人?” “刑部由我管制,自然不可能出现……” 未及说完,便被圣上打断,“好了!既无证据,争执下去也无益。” 他默默审视着卫粼,面前之人可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啊,他秉性如何,心中自有一杆秤,“朕信你,既如此,朕便给你一日时间,就算掘地三尺,也要给朕将传信之人挖出来!” 卫粼应下,朝天子说道:“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将消息送进来,想必此处已被人监视着,不如…”卫粼想到什么,止住话语转而对高湛说道,“臣有一策,还需高大人相助。” *** 当夜,卫粼被收押入狱,牢房正与万修林相邻。 万修林见卫粼进来,眸色惊异,急切追问,“世子怎会被关进来?” 卫粼摆首,只说无碍,转而问道:“万大人,你可知薛延已死数月?” 万修林惊讶,“他死了?为何?” “在大人昏迷的时候,发生了逆反歌谣一案,不仅薛延,我老师他…也亡故了。” 万修林错愕不已,连连摇头,“薛尚书贤良方正,怎会与此事干连!圣上难道也眼睁睁看着吗?” 卫粼抬头,透过小小的窗口,望着外面的弯月,“他是为了救下薛家血脉,引剑自刎。” 万修林连连后退几步,最终跌坐在草席上。 卫粼收回心绪,继续对他说道:“万大人,我知你此刻,也是想着孤身一力承担,但此案牵扯甚广,非同小可,若不拔出朝中毒瘤,只怕大邺几十年的基业,终将轰塌。万大人入朝为官,政绩卓著,除了我父亲,老师亦对你称赞无数,难道大人做这一切,就是为了今时今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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