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还说”,朱明咳了咳,模仿着卫粼的语气:“婵儿年少无状,但心性纯善,思虑不周恐有冒犯。此物当做赔礼,望姑娘收下,莫要计较。” 想来是那琉璃盏被发现了,扶楚朝朱明解释道:“劳驾回去与世子说,那琉璃盏是我自愿赠与的,实不能怨怪婵儿妹妹。” 朱明点头,欲要退下,又听到女子开口问道:“世子这几日,怎没在梅林练剑呢?” “殷姑娘可知前段时间发生的贪贿案?现下朝中事务繁忙,世子脱不开身呢,这几日天没亮就进宫去了。” 扶楚点头,心想原来如此,只要不是躲着我就行。 只不过,他若一直不见,父亲一事便毫无转机,这样下去可不行。 山不来见我,我自去见山。 扶楚心思一转,计上心头。 脸上覆上不好意思的神色,犹豫着说道:“朱明,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可否相帮?” “殷姑娘不妨说来听听?” *** 院外的梅子树上,朱明身手敏捷,身上系着的布袋已装了大半袋青梅,女子抬头望着树上的灵动身姿,赞道:“想不到你身手竟然这般矫健,在这数丈高的地方,都能来去自如,如履平地~这般厉害,莫不是武将之后吧?” 朱明被夸的飘飘然,得意洋洋道:“这算什么,高处的果子更大,看我给你摘来!” 一脚踩上,只听“咔嚓”一声。 树枝不堪重负,马上断裂开来,朱明来不及反应,直接往地面摔去。 可预料之中的痛感并未传来,原来扶楚反应迅速,奔向少年,双手接住了他后背,不过一瞬,少年重量实在太大,加上力道冲击,扶楚支撑不住,便和朱明一起摔了个大跟头。 “哎哟喂~” 朱明哀嚎一声,感觉自己的屁股好像开了花。 他龇牙咧嘴,一脸疼痛之色,转头看向扶楚,正要感谢她刚刚接住自己,不料入目便看见扶楚双手撑地难以起身,沁竹连忙过来扶起她,见到女子手掌一片血红,脸上露出骇然之色。 朱明自然也看见了,再也顾不得自己的腚,心内发凉:这下完蛋了...... 半个时辰后,卫粼踏入了扶楚院中。 女子半倚在椅上,一手半遮檀口,许是伤口疼痛,头上戴着自己亲手挑的梅花簪,素净淡雅,脸上未施粉黛,一副柔弱可怜之色。 只见她手掌擦伤触目惊心,沁竹正蹲着身子为其处理伤口。 卫粼伸手接过沁竹手中布条,取出怀中的金疮药,仔细倒上药粉细细为她包扎。 男子手法温柔娴熟,眸色温润如玉,似乎蕴含着款款的深情。扶楚有一瞬间的失神,心内升起一抹异样,不一会儿便被她强行按住,转眼看向正握住自己伤处的手:这下他倒是不顾虑男女之防了。 “朱明年少,行事莽撞,冲撞了姑娘,我已罚他十个板子。” “此事不能怪他,他也是为了帮我,是我自己不小心......” 话音刚落,男子已利落包扎好,松开扶楚,轻声说道:“此事朱明已据实禀明,殷姑娘好好养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以后莫要再随意伤及自身。”后又掏出一瓷白药瓶,“这是玉容散,有散结除疤的功效,待伤口愈合,姑娘务必仔细涂抹,勿要留疤。” 扶楚点头谢过,脸上泛起笑意,这人还真是细致周到。 待卫粼出来,青阳忍不住上前,道出心中疑惑:“世子,此事也不能全怪朱明,明明是殷姑娘撺掇,他这也是无心之失。” 卫粼抬头看向落日黄昏,洋洋洒洒,染红了整片天空,语气流露出淡淡的失望:“或许是我平日里保护的太好,此番三言两语便被挑拨,也该磨磨他的气性了。你将我书房那罐金疮药拿去给他吧。” “是。”青阳低头退去。 偏院,朱明住处可是热闹得紧。 众人听闻世子居然动用杖刑打了朱明,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大事啊!消息不到一个下午就传遍府内,丫鬟小厮们个个集结在朱明窗前偷偷观望,探听八卦。 可惜里面被挡的严严实实,啥也看不见,众人只得无功而返。 屋内,青阳一边给他涂伤,一边说道:“世子心内记挂着你,特意叫我送来金疮药。此事伤及旁人,不能轻拿轻放,打十个板子已是最轻的惩戒了。你以后啊,一定要稳重行事,三思而后行。” “嘶,你轻点儿~”朱明趴在床上,伤处被青阳没轻没重的蹂//躏着。 青阳闻言,终是缓了力度,“我跟你说的,你听见没有?” “知道啦知道啦!”朱明点头,自己也明白,此事怪不上世子,也怪不上殷姑娘,要怪只能怪自个儿一时不察失足跌落导致,但心中还是一口气堵在那儿,不上不下的。 他身为世子的贴身随从,在府中向来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被人知道,今日因为摘个梅子,摔了个四脚朝天,还被打了十个板子,他这一世英名啊,全都毁了...... 又想起方才在屋外看热闹的人们,心里顿时来气,狠狠锤了一下床板,却不小心扯及伤处,疼痛钻入心来。 朱明脸上五颜六色,再不敢牵扯伤处,只能把脑袋埋入枕内:实在是太丢脸了,呜呜呜... *** 夜幕缓缓降临,天空似被罩在了淡青的纱帘之下。 主屋内,一家人围坐用膳,灯火可亲。 就在此时,青阳抱着卫粼官袍,急急来报:“世子,圣上急诏,命你速速进宫。” 国公夫人搁下碗筷,朝卫粼说道:“许是有什么要事,莫要耽搁,快去吧。” 卫粼辞别母亲,伸手接过官袍,利落穿上,驾马往宫内而去。 都城主道,灯火通明,街巷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唱念之声。 几句唱词落入卫粼耳中,他翻身下马,脸色稍急,抓住面前一孩童:“你刚刚在唱什么?再唱一遍。” 孩童被眼前男子吓到,战战兢兢地唱了起来。 卫粼眸色加深,目光寒冷,额上布满汗意。 只听这名孩童唱道: “ 千金毡,万亩粮,硕鼠流返花园里。 身无衣,脚无鞋,子民终日泪涟涟。 一声威,惊鬼神,雪薇仙君下凡来。 天兵至,天神助,功名鼎鼎万人歌。 ” 歌声盘旋上空,京中大街小巷,这儿在唱,那儿在唱,似乎人人都在唱。 这是......谋逆之言啊!
第七章 皇宫内,乾清殿。 一众官员皆跪在地上,个个脸色惶惶,噤若寒蝉。 御史大夫韩同甫立在案前,低首恭敬地双手朝上,手上放置着十几本奏折。 圣上面色凝重,面上覆了一层寒霜。 看着手中御史台呈上的奏本,已怒不可遏。 就在此时,卫粼进入殿中,看见众人神色,心内的凉意更甚,正准备朝圣上行礼,尚未蹲下,圣上便将手中奏折狠狠的扔向地面,“来得正好!你看看,上面写着什么!” 卫粼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捡起奏折打开一看,里面赫然写着谋逆歌谣一事以及官员的弹劾之词,与心中所料无异。 “呵!朕竟不知,这大邺江山,原来是仰仗这雪薇仙君才得以安泰,既如此,这把皇位,是不是要让给你薛卫两家才合适啊?”圣上冷笑。 雷霆之声响起,地上众人皆颤声应道:“圣上息怒” 此时,大理寺卿杨学海开口说道:“圣上,此事必有蹊跷,臣请令交由大理寺彻查此事,定会为圣上查明真相。” 刑部尚书高湛闻言,开口讽刺道:“杨大人,谁人不知你与薛尚书师出同门,有管鲍之谊,此案若由你大理寺负责,难免会有所包庇,恐怕不妥吧。” 殿中跪于首位之人,头发已半数花白,此刻双腿隐隐发颤,似已跪地良久,但仍声如洪钟:“高湛,大理寺由圣下亲辖,素来是刚正不阿,秉公执法。此事与杨大人并无干系,你莫要信口雌黄,伤及无辜。” 后又低头,对面前的天子说道:“臣受皇恩食天禄,若无圣上,便无臣之今日,臣素来感念于心,从未行过违逆之事,亦从未有过不轨之念!此事纯属空穴来风,圣上万不可尽信!” 随后头朝地重重一嗑:“臣求请圣上下旨彻查!” 力道之大,非一年近花甲之人能承受的,只怕额前已血肉模糊。 这血肉撞地的闷哼声传入卫粼耳中,好似百爪挠心,他一双眼眸瞬间泛红。 高湛看着薛尚书的动作,冷哼道:“空穴来风,可未必无因。正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又朝圣上道:“圣上,薛卫两家自持位高权重,蔑视朝纲,早在数年前便有传闻他们意图不轨!臣等一直苦心劝谏圣上提防,圣上仁善,心念旧臣一直不为所动。直至今日,终于现出他们的狼子野心,如今四方皆传唱:功名鼎鼎万人歌,这是将圣上、将天家视为何物?料是早有逆反之心,否则怎会有此言传出!” 此时,从进来开始都未曾吭声的卫粼,终于听不下去,高声反驳道:“高大人慎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贤德,方有如今的国泰民安。” 随后朝圣上作辑:“圣上,薛尚书辅佐圣上二十载,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圣上皆看在眼里,臣之父亲常年镇守边关,抵御外患,更是一片丹心!我们无不感念圣恩,又怎会生出异心?天下万民,皆仰仗于圣上,望圣上莫要听从此等挑拨之言!” 殿内一片安静,徒留回声悠荡。 圣上脸色稍霁,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福吉,去扶薛尚书起来,赐座。” 站在圣上身边的大太监李福吉,麻溜下去接过小太监抬上来的凳椅,摆好后将年近花甲之人扶起:“薛尚书快快请起,快上座。” 薛尚书腿脚血液流通不畅,暗一使劲站起一半,复又跪倒在地。 李福吉赶忙朝隔壁人使了眼色,小太监立马会意,上前扶在另一侧。两人一齐用力,方才扶起。 待薛尚书坐定,卫粼出声请愿:“圣上,此事一日之间便传遍各地,疑点重重,背后定是有人主使!臣请圣上允臣着手彻查!” 高湛眉毛一飞:“你们卫氏莫要仗着是……” 圣上不耐烦地打住:“好了!”将手中玉扳指一扔,在桌上滚了好几个圈。 高湛立即噤声。 圣上抬手,指了指杨学海、高湛以及卫粼,“此案便交由你们三人,三日内给朕查清!” 随后低下寒眸,环视四周众臣:“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 月亮高挂,卫粼扶着薛尚书往宫门走去,眼眸盯着面前的石板路,由始至终不敢往他额上红迹看去,“老师,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你清白。” 薛尚书闻言,拍了拍卫粼手背,温声道:“万事小心行事,切莫大意,要以自身为重。你无事,我便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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