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惊涛院后,他连一刻也不愿耽误,脚步匆匆地往二门外赶去,恰好与绕道来惊涛院请他的双菱走了个岔路。 * 婉竹面色苍白,巴掌大的脸蛋上只剩一双黑彤彤的眼还剩两分生气。 金玉怜她遭遇,一边伺候着她,一边绞尽脑汁地想些宽慰的话说予她听。 婉竹笑着拍了拍金玉的手,徐徐说道:“你放心,我没事。” 她生来卑贱,却又不肯信命。 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不把她这样的人当一回事,可她自己不能不把自己当回事。 她不是逆来顺受的枯草,而是生机勃勃的夕颜花,这些仇与恨、血与债都会成为她往上攀腾的养料。 婉竹笑盈盈的语态柔顺和静,可那双漾着光亮的杏眸里却依旧滋养着源源不断的生机,她对金玉说:“我让你买的胭脂呢?” 金玉忙从榻边起身,将一处箱笼里的胭脂统统抱了过来,只道:“三百两银票只买了这么点胭脂,这些奴才的心都是黑的。” “无妨。”婉竹实在是通身无力,只侧过头瞧了眼那琳琅满目的胭脂,便收回了视线,“钱财乃是身外之物。” 黄昏前夕,婉竹喝了药之后便沉沉睡去。 齐衡玉踩着金澄澄的余晖踏足家庙,走进后院时金玉正在廊角倒药渣,遥遥一间那玄墨色的对襟长衫,便把手里的药罐子搁在了地上。 她火急火燎地跑到齐衡玉跟前,话还没开口时两行泪已落了下来,“世子爷,家庙里有刺客,昨夜姑娘被吓了个半死,如今身子弱的连起身的气力都没有。” “刺客?”齐衡玉蹙着眉宇问,“家庙里怎么有会刺客?” 说出口后他便想到了他那个手腕毒辣的丈母娘。 “她有没有受伤?”齐衡玉眉宇间的沟沟壑壑如高山川岭一般崎岖不已。 金玉哭的梨花带雨,眼泪便如掉线的风筝般怎么也停不下来,“姑娘是没事,幸好我和容碧听见了声响赶了过去,不然姑娘的这条小命……还不知能不能保下来。” 静双也拍了拍脑袋,满是懊悔地说道:“那脚印原来是刺客留下来的,奴才还以为是家庙里的仆人呢。” 齐衡玉沉默不语,他扬起眸子望了厢房的方向,忆起那雨夜里婉竹瑟瑟发抖的模样和他讥诮嘲讽的质问声,心间已是暗暗生悔。 他的疑心太盛,以至于婉竹都不敢告诉他家庙里有刺客一事。 是怕说出口他也不信她,也怕他以为她是在故意耍心机、耍手段吧。 齐衡玉久久不曾抬起步子,心口被悔意盈满。 等他走进屋,瞧见木榻上面色惨白得失去了血色的婉竹后,往昔的清明持正都不见了踪影,只剩满腹忏意之后的歉疚。 他立在床沿边静静地凝视着婉竹的睡颜,眼前的女子淡薄得如一缕抓不住的青烟,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逝去。 除了悔意之外,他发颤的心口又漫上了好些怜惜、不舍。 面对这样孱弱的婉竹,齐衡玉总算是退去了所有的疑心。 齐衡玉想,她既成了自己的女人,他便该好好护住她,不能再让她陷入险境,再身子孱弱下去。 他又想,这女子柔顺乖巧,又是个怯弱愚笨的性子,若放她独自一人去江南,再有不菲的银财傍身,只怕会如康平王所说,刚出京城们时便会被抢杀了个干净。 所以…… 齐衡玉正在踟蹰不定时,眼角的余光恰好瞥到了床榻旁的箱笼,那箱笼里装着不少各色花样的胭脂。 他倏地忆起旧日里婉竹对他说的话。 她想去江南开间脂粉铺子。 齐衡玉怔在原地,一股莫名的情绪炸开在他脑海。 霎时间,他只觉得通身僵硬不已,方才心间盈润的热切和那似有非无的喜悦都消弭了个干净。 只剩无尽的酸涩与懊恼。 婉竹,想与他钱货两讫,再无瓜葛。 作者有话说: 女鹅这一招以退为进咋样。 下一章让狗男人求女主进府捏。
第23章 大火 “别怕,我带你进府。” 容碧进屋的时候天已擦黑,厢房内仍是黑漆漆一片,齐衡玉坐于临床大炕上,俊朗的面容隐入无边的暗色里,让人辨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金玉见容碧立在门扉处迟迟不肯挪动步子,便接过了她手里的托盘,一径走到了齐衡玉的身前。 她点起了桌案上的烛火,借着给齐衡玉端茶倒水的功夫将婉竹平日里抄的经书搁在一旁,因手脱力的缘故,那经书不慎从桌脚滑落在地,砸翻出上头密密麻麻的字迹。 齐衡玉本是无心去瞧那晦涩难懂的经书,可眼前昏黄的烛火太过晃眼,他略分了分神,瞧见了地上的经书翻开的那一页里蹩脚的字迹。 “齐衡玉”歪歪扭扭,笔风羸弱,一瞧便是出自女子之手。 金玉达成了目的,便悄然退出了厢房,独留齐衡玉一人沉浸在汹涌的思.潮之中。 影影绰绰的烛火让他瞧不真切那几个歪歪扭扭、笔墨斑驳的字迹,他只好将这经书往烛台旁的光晕处再凑近了两分,这才能将婉竹亲手抄写的字迹都揽进眼底。 密密麻麻的“齐衡玉”,一笔一画勾勒出的“平安康乐”。 在一夕之间把他砸得头昏脑涨,抵不住如潮如涌般的情绪,只能陷在这显而易见的真心中无法言语,心中只剩下了堂皇的无措。 也是临到这一刻,齐衡玉才意识他对婉竹怀疑与薄待有多么的可笑与伤人,这女子捧着真心小心翼翼地向他袒露着自己的爱意,可换来的却是自己的讥讽与嘲笑。 在她说出“云泥之别”,在她被刺客吓得瑟瑟发抖时,她可曾怨怪过自己的无情与薄冷。 齐衡玉半生冷硬,是高高在上惯了的清贵之人,如他这般被富贵堆里的金石珠玉供养出来的王孙公子,本是不该在意奴仆的悲喜爱恨,可偏偏此刻的他仿佛能感同身受婉竹的哀伤一般。 汹涌的思潮久久不散时,齐衡玉将那经书严丝合缝地阖起,本是想摆在身前的桌案上,可觑了眼那桌案的粗糙质地,一时只觉万分嫌弃,索性便拿在了手心。 他眉梢含笑,方才流连在面庞里的阴郁已然不见踪影,如今只有被喜色荡涤过的欢愉,唇角也微不可闻地向上扬起。 他正要从临窗大炕上起身时,却见静双满头大汗地叩响了厢房禁闭的门扉,还不等他传唤,便火急火燎地开口道:“世子爷,三皇子府出事了,陛下急召您进宫。” 齐衡玉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他立时要起身往厢房外走去,才走了两步却顿了顿步子,他回身望了眼木榻上无声无息的婉竹,沉思片刻后对静双说:“她还病着,不好挪动。你先去把张游他们调来家庙,护好她的安危。” 静双闻言一愣,可齐衡玉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说完这话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厢房。 他没法子,只能按照世子爷的吩咐去把那几个自小保护他的死士调来了家庙。 * 齐衡玉走后一刻钟,婉竹缓缓睁开了杏眸。 早在齐衡玉在庭院里与金玉说话时,她便从浑浑噩噩的病症中醒了过来,脑袋还疼得厉害,神智却清明了不少。 她听见了齐衡玉对静双的吩咐,心里虽摸不准齐衡玉是否对她有情,可能确信的是因她的示弱,他已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意。 能不能靠着这点怜惜之意挣出名分,堂而皇之地走进齐国公府的内院,则靠的是她自己的本事。 须臾间。 金玉将容碧遣去了厨灶间熬药,自个儿则悄悄地走进了厢房,见木榻上的婉竹已然苏醒,便道:“奴婢已按姑娘的吩咐把经书拿给世子爷瞧了。” 婉竹闻言笑着点了点头,素白的脸蛋上显出两分暖色来,只是嗓音里依旧漾着病弱的虚迷,“你做的很好。” 从前金玉伺候婉竹不过是因为月姨娘的吩咐,如今却是真心实意地佩服婉竹的心性,外表柔弱至此,内里却百折不挠,正如那坚韧不拔的竹节一般令人敬服。 “主子让我告诉姑娘,今夜要做好准备,能不能入府,全看姑娘的本事了。” * 一个时辰前。 双菱无功而返,正在惴惴不安时,杜嬷嬷又连声催问她齐衡玉的下落。 上一回欺瞒了杜丹萝,双菱被罚跪了两个时辰,罚了半年的月例,如今是万万不敢在触杜丹萝的霉头,只说:“听太太屋里的百蝶姐姐说,世子爷去了家庙。” 杜嬷嬷脸色霎时难看无比,在廊道唉声叹气了几番,却是想不到任何法子来瞒过杜丹萝。 且杜丹萝是何等高傲的性子,向齐衡玉低头实属不易,可偏偏世子爷去了家庙里,这无异于在打杜丹萝的脸。 思忖再三,杜嬷嬷还是走进了正屋,她一撩开软烟罗内帘,床榻上的杜丹萝便偏过头看向她身后。 没有齐衡玉的身影。 她蹙起了柳眉,美眸里的殷切变成了深重的不虞。 不等她开口询问,杜嬷嬷便说道:“夫人,世子爷去了家庙。” 话音甫落。 那羊脂玉兰环佩被人重重地砸落于地,不巧的是杜丹萝没有收住力道,正砸往了毛毯旁的炉鼎,那环佩撞上鼎足,被砸了个四分五裂。 杜丹萝双手撑着自己的上半身,面色惨白无比,美眸里更是流转着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我病成这样,他一眼都不来瞧我。那外室还好端端的活着呢,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家庙。” 除了无法自抑的恼怒之外,杜丹萝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那碎的不成样子的羊脂玉兰环佩,一股难以言喻的伤心钻入了她的骨髓,让这么骄傲的她无措地落下了两行清泪。 她撑在架子床上的皓腕不住地发颤,眼泪更有越流越汹涌的趋势。 她与齐衡玉,怎么就成了今日的模样? 杜嬷嬷瞧着她这般哀伤的模样,心里也如针扎般刺痛不已,她慌忙走上前去扶起她的身子,如幼时劝哄她安睡一般轻拍着她的脊背道,“夫人别哭,世子爷如今是被那狐媚子给迷住了,待日子久了,她就能回转过来。” 杜丹萝病中无数次地期盼着齐衡玉能来松柏院看她一眼,也无数次地懊悔着自己一时冲动说出的和离二字。 她明明想与齐衡玉长相厮守、恩爱两不疑,怎得就变成了今日这样的境地? 她又是悔、又是恨,恨不了齐衡玉,便只能恨那个貌美的外室。 “母亲怎么会失手?那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碾死她不是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吗?”杜丹萝红着眼冷声质问。 杜嬷嬷也是见识过后宅阴毒手段的人,这些年齐衡玉没纳妾,她便也心慈手软了起来,若是在辽恩公府里,遇上婉竹这样无权无势、身份低微的女子,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早已让她死了千回百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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