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知晓杜丹萝真面目的那一刻起, 便不再对这个人有半分企盼。婉竹势弱又良善,在杜丹萝手底下死里逃生了几回,却还是抵不过她层出不叠的手段。 单单是想一想婉竹捂着肚子疼得脸色煞白的景象,齐衡玉便恨不得从未与杜丹萝有过半分瓜葛。 和离一事早就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如今婉竹一次次地遇上险境, 这根才冒出尖尖角的小芽便以凌云的姿态冲勃而出。 齐衡玉无比笃定地告诉自己。 和离,是他与杜丹萝这一地鸡毛的婚事最好收场的方式。 至于杜丹萝戕害婉竹与她肚子里孩子的这笔债,大可在和离后算个清楚。 他寒着脸立在杜丹萝身旁,不论杜丹萝的眸光里掠过多少分殷切、多少分祈求, 甚至于流露出了那掩在高贵骄傲外面下的软弱,可齐衡玉却是连眼风都没往她身上递去。 杜丹萝坐在冷风口受着呼啸的风吹, 却不想身前的人说出口的话语让她愈发的通体生寒,一时间连话也不说不出来,只能愣愣地望着齐衡玉。 这个全然陌生的齐衡玉。 她心潮涌动, 不知怎么开口去向齐衡玉解释。 是说她没有推过婉竹, 还是说她不想与他和离。 无论是哪一种, 都是她杜丹萝向齐衡玉低头的证明, 她是这样高傲的人, 怎么愿意出声挽留齐衡玉? 可齐衡玉从未像今日这般决绝过, 望过来的眸子里凝着数也数不尽的薄冷之意, 只是一眼便让杜丹萝心里发酸生疼。 他没有表现出半分怒意, 也没有怒目勃勃地质问着她理由,只是这般冷漠、这般心如死活地说要与她和离。 就好似根本不在意她这个人一样。 这样的忽视与不在意比满心满眼的怒意更让杜丹萝心伤。 终于,她从扶手椅里起了身,终于不必再仰目直视着齐衡玉冰冷的面容,而是像大婚之日一般与他肩并肩地站在一侧,彼时两人眸子里洋溢着无尽的喜悦,可此刻却只剩嫌恶。 “齐国公府与辽恩公府利益牵扯甚广,我与世子爷也是利益中的一环,你我都没有资格提和离一事。”她如此说着,话音里染着数不尽的颤抖。 齐衡玉却轻扯了一下嘴角,只说:“我会处理好,你只要同意和离一事即可。若是你不愿意,我便以七出之条休了你。” 他神色真挚,俨然所言非虚。 杜丹萝也被他坚决的气势所吓,泫着泪不肯落下,硬生生地挺直了脊背直视着齐衡玉,只在心里思量着她与齐衡玉和离之后的境遇。 满京城的人都知晓她嫁给齐衡玉三年无所出,如今若是和离,昔日那些嫁的比她差的手帕交们不知在背后如何耻笑她,又有多少人会拿她生养不出子嗣一事来冷嘲热讽。 只是想一想那些尖酸刻薄的闲话,杜丹萝便觉得自己的这一颗心碎了个彻底。 她睁开婆娑的泪眼,望向齐衡玉道:“我不会和离的。” 即便只是为了这虚无缥缈的齐国公夫人一位,即便只是为了在京城挣出个贵妇的名声来,她都不会心甘情愿地与齐衡玉和离。 而齐衡玉也早已料到她这样坚如磐石般的态度,便冷笑着说道:“你知道我的手段,若真要闹到起休书的那一日,辽恩公府的面子可就保不住了。” “什么休书?谁要起休书?” 倏地,一道苍劲的嗓音从松柏院院门的方向传来,杜丹萝率先瞧见了拄着拐杖赶来的齐老太太,高悬起的那颗心也真正地落了地。 齐衡玉回身望见了颤颤巍巍而来的齐老太太,灼灼日光照的她身形愈发弯垂。 曾几何时,为他遮风挡雨的祖母也渐渐地老了,这齐国公府的门楣也不得不让齐衡玉来顶上。 他心生酸涩的同时不免又有几分一意孤行的执拗。 譬如他此刻迫切地想与杜丹萝和离,连一时一刻都不想再耽搁下去。 齐老太太由嬷嬷们搀扶着走到了齐衡玉和杜丹萝身前,矍铄的眸子里隐现几分不虞,落到齐衡玉身前后便把语气放硬了几分,“衡玉,你如今在玄鹰司前途大好,江南差事一办只怕是又要升迁,若是此时闹出了宠妾灭妻、和离一事,你的青云官途还要不要了?” 说到此时,齐老太太的话音里都忍不住带上了几分颤抖。 杜丹萝也朝着齐老太太敛衽一礼,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深切的尊敬,不必丫鬟们提点,便已上前搀扶住了齐老太太的胳膊,意欲将她扶进里屋。 谁知齐衡玉却冷声打断了杜丹萝对齐老太太的示好,凛冽秋风下,他便:“祖母,你该是知晓的,自杜丹萝进门之后孙儿便从未与她圆过房,她仍是清白在身的女子,尚可和离再嫁新夫。” 齐衡玉如此轻飘飘地就把杜丹萝所有的隐秘宣之于口,便好似在一夕之间撕开了她所有遮羞的外衣,将她完完全全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丫鬟、婆子、乃至守在院门外的小厮们都把齐衡玉的话清清楚楚地听进了耳中。 杜丹萝霎时有口难言,只能窘红着脸体味着一点点失去颜面的冰冷之感。 在这刹那之间,她只觉得自己喘息的十分艰难,一吐一纳间都仿佛凝滞了一般。 齐老太太也讶异地望着齐衡玉,不曾预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只能瞪了一眼齐衡玉道:“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孙儿没有说胡话。”齐衡玉非但是神色真挚,还大有要与齐老太太继续谈论此时的态势。 齐老太太回身瞧了眼松柏院门不断往里头探来的小厮们,横眉竖目地低喝道:“还不都滚出去?” 小厮们被吓了一跳,立时连内院的影子都不敢看了。 怒喝完一通后,齐老太太便蹙着眉对齐衡玉说:“方才你娘身后的朱嬷嬷已来向祖母禀告过了,婉姨娘没事,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事。丹萝这回的确是做错了,该罚。可你却不该扯到和离一事上。” 说着,齐老太太便朝着齐衡玉走近了一步,拉住他的袖摆,轻声说道:“衡玉,听祖母一句话,万万不可为了个妾室和正妻离了心,和离一事祖母就当没有听进耳中,你,不许再提了。” 说罢,齐老太太便死死地攥到了袖摆下齐衡玉的腕骨上,只用了几成力,却是冰的齐衡玉心内一颤。 “祖母。” 他余下的话还没说出口。 齐老太太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身后的嬷嬷们忙上前搀扶住了她,并满脸哀切地对齐衡玉道:“世子爷,老太太这些时日吃不好、睡不好,您就不要在这个时候再闹出什么事来了,嬷嬷看着心里真的不好受。” 话音甫落。 齐老太太本就惨白无比的面色愈发显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瞬就要晕过去了一般。 齐衡玉明知齐老太太是在故意扮可怜让他心软,可瞧着老太太鬓间层出不叠的白发,以及越来越佝偻的身形,到底是忍着把余下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 齐老太太见齐衡玉的神色没有那么冷凝,便将语气放的更软了一些:“这两个月就让丹萝待在松柏院里,除了亲家夫人寿辰以外不都不许出门。还有婉竹,等她身子再养好些,便让她身边的关嬷嬷管些采买的活计,以后一应吃食都从朱鎏堂的账上走。” 给婉竹身边的嬷嬷采买的权利,便相当于给了婉竹一道护身符,她身边的嬷嬷不再只是任人差遣的奴婢,而是能管家理事的管事,地位自然不与从前一样。 齐衡玉满心满腔的怒意便在齐老太太一声声如祈求般的哀叹中淡了下来,理智渐渐回笼,他想起了自己在玄鹰司挣扎着往上爬的过去,也忆起了齐国公府在朝堂上举步维艰的局势。 他欲言又止了几遭,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 婉竹醒来的时候,齐衡玉仍寸步不离地陪在他左右。 他说了许多话,大抵是在安慰婉竹要好生地照顾自己和孩子,往后杜丹萝那儿有人严加看守,再不会有能力伤害她。 齐衡玉把这一番话说的无比真挚,璨若曜石的眸子里掠过几分歉疚之意,除了这一番安慰的话语外,为了补偿婉竹这一回的苦痛,关嬷嬷多了项采买的活计,张嬷嬷也得了库房的钥匙。 便是受宠多年的月姨娘也不曾得过这样的待遇。 若没有邓嬷嬷的这一条人命压在身上,婉竹心里也许会万分高兴,可如今她挣了命才换来了一次能把杜丹萝拉下马的机会,却只得了一句轻飘飘的“严加看守”。 婉竹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何等的失望,那双清冽如月的眸子紧紧攥着齐衡玉不放,在他脸上瞧见了许多莫名的情绪后,叹然般说道:“世子爷有您的苦衷,妾身心里明白。” 还是这么柔情似水、乖顺懂事的话语,甚至于连婉竹脸上扬着的那一抹嫣然的笑意都恰到好处,可齐衡玉就是听出了一抹显而易见的失落。 他知晓,婉竹一点都不高兴。 齐衡玉沉默良久,只得上前攥住了她的柔荑,告诉她:“等我从江南回来,我会给你个交代。”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状态不好,所以更的少了点。 下一章婉竹生女
第59章 一更 处理金玉。 婉竹凝望着齐衡玉, 好似是在揣摩着他话里的深意。 交代。 什么样的交代? 她与杜丹萝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且在身份地位上还有天堑之别,她绞尽脑汁地想要为邓嬷嬷报仇雪恨, 为此不惜以肚子里的孩子相搏, 可却是连杜丹萝的一根汗毛都没有撼动。 也是在这一刻, 让婉竹明白了她寄希望于齐衡玉的念头有多么的愚蠢, 眼前的这个男人或许对她有怜爱和欢喜,可再怜爱、再喜欢,她也不过是这钟鸣鼎食大族里的一个妾室。 这世上哪有人会为了个妾室去休弃自己的正妻? 是她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也是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才会企盼着齐衡玉来为她做主。 一向清明的她竟也会犯起这样的糊涂来, 实在是可笑和愚蠢。 良久, 婉竹才缓缓地藏起了自己眸中潋滟着的所有情绪,只对齐衡玉说:“爷要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他说。 齐衡玉心中愧怍难安,只在临行前越过层层叠叠的床帐望了婉竹一眼,觑见她淡然沉静的眉眼, 便觉得空落落的心口好似吹过了数道呼啸的冷风。 * 三日后。 月姨娘临产,齐国公一接到消息便赶去了京郊外的家庙, 齐老太太也让丫鬟们点起了烛火,跪在蒲团前为月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诵经祈福。 只是她虽求的是孩子康健,可意图却是想让那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后为齐国公挡煞挡邪, 一辈子在安国寺带发修行, 并不踏进齐国公府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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