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分, 陪同着齐国公前去家庙的迪安赶了回来, 向齐老太太禀告了月姨娘诞下男婴一事。 齐国公高兴的不知所以, 抱着襁褓中的男婴不肯撒手, 若不是孱弱无依的月姨娘白着脸请齐国公留下, 他便要把孩子堂而皇之地带回齐国公府了。 什么佛法高论, 什么去煞挡灾,他统统都不在乎了,怀里的男婴分明是他与月姨娘爱情的结晶,阖该被接进齐国公府做大房的少爷才是。 只是月姨娘却死死地攥住了齐国公的衣角,声声恳切地哀求道:“妾身知晓爷爱重麟儿,可他与佛法有缘、又能替国公爷挡灾除煞,断不能轻易入了凡尘。” 归根到底,月姨娘也只是普世里最平凡的一个母亲,怀胎十月挣命般生下了骨肉,所求所愿也不过是他能平平安安地长大而已。 大房的世子一位早已是板上钉钉,李氏与齐老太太都不是省油的灯,与其让儿子身陷齐国公府后院的旋涡之中,倒不如让他在安国寺内逍遥长大。 她只要利用好齐正的这点愧疚之心,儿子的一生便会顺风顺水。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齐正,月姨娘睡了一觉醒来后第一时间去瞧襁褓中的儿子,瞧见一张皱巴巴又香香软软的小脸后,心蓦地软成了一滩春.水。 将小小的人儿哄睡后,她便让采珠上前扶她起身,只道:“我有件事哽在心里怎么也下不去,你去拿了笔墨来,我要给金玉写信。” 采珠面露难色,只道:“姨娘刚刚生产完,还是不要劳神劳思的好。” 月姨娘却摆了摆手道:“无妨,便是为了麟儿的将来,我也能撑一撑身子。” 提笔写下书信后,采珠在信件封口处戳上梅花私印后便钻入了迷蒙的夜色中,由家庙的仆妇们替月姨娘跑这一趟。 彼时的金玉已然陷入了与碧桐院格格不入的处境中,婉竹对她不再百分百的信任,她虽仍挂着大丫鬟的位份,可在内屋里却全然插不上手。 碧桐院内的小丫鬟们隐隐有唯容碧的吩咐是从的态势,对金玉颐指气使的态度则只是面上奉承,心里不屑的很儿。 且碧珠、碧白和碧荷这一堆丫鬟也明里暗里地与金玉过不去,平日里当她这个大丫鬟不存在便罢了,今日又是因煎药的事与金玉起了争执。 这些时日金玉受了婉竹的薄待,起先还秉着一口气不肯向婉竹低头,可后头听多了冷言冷语,心里即是恼怒又是伤心。 她是自竹苑起就与婉竹同甘共苦的丫鬟,对婉竹可谓是忠心耿耿。 当初婉竹也是靠着月姨娘的襄助才得以走进齐国公的内院,如今有了身子,难道就要与月姨娘划清界限了不成? 金玉本就不觉得自己有半分错处,现今更是埋怨起了婉竹的薄冷无情,以及容碧、碧白等丫鬟的狐言媚主的行径。 她按例去小厨房里领自己的膳食份例,正巧听见一墙之隔内的碧珠正在与碧白调笑,当即便冷笑一声欲往寮房内走去。 可不知是谁煽起了手里的扇柄,呛得碧白直蹙起了柳眉,只道:“你怎么做事冒冒失失的,和那金大棍一样?” “金大棍”一词让金玉倏地停下了步子,她侧耳倾听了一番,总觉得这恶意满满的昵称与她脱不了关系。 便听碧珠娇娇俏俏地笑了起来,意有所指般说道:“她如今可不就是我们碧桐院里一根万人嫌的棍子吗?那话本子里也有这么一个人,偷了主子的金棍子后跑出了京,谁知后来被主子逮住后打了个半死……” 话未说完,盛怒的金玉已然推开了小厨房的屋门,怒目勃勃地瞪向炉火旁安坐着的碧珠和碧白。 这些时日金玉压在心底的痛与怨,仇与怒都在这一句调笑之语中迸发了出来,摧得她把清明的理智搁在了一旁,只哽着一口气要与碧珠和碧白争辩一番。 只见金玉横眉竖目地瞪向这两人,把手里的食盒往地上一扔,便指着碧珠骂道:“多下贱的小.娼.妇,也该开你奶奶的玩笑,看我不拧烂你的嘴。” 说着,金玉便气冲冲地奔向碧珠身旁,趁着她还在怔愣的时候,便上手一把死死地揪住了她的头发,力道大的险些让碧珠泣泪出声。 碧白也被气势汹汹的金玉给唬了一跳,一见身体娇弱的碧珠被她薅住了头发,便立时要上前劝解,只道:“金玉姐姐。” 话音才落地,金玉已抡起了空闲着的右手,朝着碧白的脸上狠狠地掴去了一巴掌。 “谁是你姐姐?下.贱的蹄.子。”此刻的金玉俨然已被凌然的怒意所控,出口的话语脏乱不堪,整个人彷如没了理智一般。 从外院里赶回来的关嬷嬷正巧听见小厨房内的吵闹声,忙不迭地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跑进小厨房劝架道:“老太太从允了姨娘私设了这小厨房,你们就这样闹事,可有把姨娘的安危放在眼里?” 自从邓嬷嬷死后,关嬷嬷便成了碧桐院里最有资历的嬷嬷,碧桐院内大小事务皆由她一人做主。 且她也是个生性宽厚之人,并不肆意为难丫鬟和婆子们,是以碧珠和碧白等丫鬟对她也十分信服,一听得关嬷嬷的说话声便哀哀戚戚地应了。 可金玉却是半点也不给关嬷嬷面子,她也不管关嬷嬷是否握了实权,亦或是得了婉竹多少器重,当下被怒意驱使地死活不肯撤开攥住碧珠发丝的手,且嘴里的骂语一声比一声疼。 关嬷嬷忙上前去拉开金玉,碧珠也疼的直掉眼泪,她秉性体弱又是碧桐院内最爱俏的丫鬟,被薅下了这一把头发已然把她伤心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金玉一手挡着来劝架的关嬷嬷,一边死命地揪着碧珠的头发,频繁使力间整个人的身形往一侧倾倒,便不小心撞到了火炉,皮肉有厚袄挡着不至于烫伤,可炉火上给婉竹熬了近两个时辰的安胎药却一滴不剩地洒落在了地上。 这下关嬷嬷也不去拉架了,只睁着眼眸去瞧洒了一地的汤汤水水,顿时跌足痛呼道:“老太太托了鲁太医去康平王府借来了这一点子牛黄,好不容易熬好了要给姨娘端去,如今尽都洒了个干净,谁有命来担这个责任?” 话音甫落。 连陷在怒意的金玉也悻悻然地松开了碧珠的头发,只不住地望一片狼藉的地上瞧,眸眼闪过一丝恐惧的同时她又怒目望向碧珠和碧白,骂道:“都是这两个小娼.妇推了我一把,我才会撞到了炉子上。” 疼的满脸是泪的碧珠和碧白一味地摇头,祈求着关嬷嬷能为她们两姐妹说句公道话。 只是兹事体大,便是关嬷嬷也不敢托大隐瞒过去,眼瞧着金玉也不再发癫发狂,她便把众人带去了正屋,彼时容碧正好要去朱鎏堂,一见几个人狼狈不堪的样子,便问关嬷嬷:“这是怎么了?” 关嬷嬷觑了眼傲着头一副不肯服输模样的金玉,只能把小厨房里的事模模糊糊地说了出来。 可容碧一听说那安胎药撒了,顿时便把手里的差事交给了芦秀,陪同着关嬷嬷和几个丫鬟走进了正屋。 不等婉竹问话,容碧便先撩开了内帘,觑了眼正躺在贵妃榻里瞧诗册的婉竹,揣度一番后便道:“姨娘,那安胎药洒了。” 婉竹听后也只怔愣了一瞬,旋即便道:“无妨,让碧珠和碧白下回小心些就是了。” 她对自己身边的丫鬟无条件的信任,也不会因为这些小事来责罚她们。 容碧立在软帘后迟迟未动,婉竹这才觉出了两分异样来,便问她:“还有什么事?” 容碧这才支支吾吾地把小厨房里发生的事说给了婉竹听,婉竹听后也不由地蹙起了柳眉,沉吟半晌后叹道:“让关嬷嬷依规处置吧。” 金玉性子急躁又爱擅自做主,她本是想存心晾一晾她,熬一熬她的性子,谁成想她仍是这般急躁冒进。 婉竹心里不但有失望,更有些无力的挫败感。 容碧瞧着她面色不好,便上前说了一通温言劝语,服侍着婉竹午歇之后才走出正屋与关嬷嬷说话。 关嬷嬷便把金玉等人带去了下人们的寮房里,听碧珠和碧白说明了缘由后,便道:“都是拌嘴斗殴,一人罚一个月的例银,没五日的荤菜,若再有下回我可不会轻饶。” 碧珠和碧白红着眼谢过了关嬷嬷的处置,金玉也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 晚间之时,从家庙里赶来的小厮把信递给了二门外的婆子,那婆子与金玉沾亲带故,平日里只以婶婶自称。 今日那婆子却是来的不巧,正好碰上了金玉郁结难解的时候,寮房内其余的丫鬟们都在正屋里伺候,独独她人见人嫌的大丫鬟缩在这逼仄的屋子里。 那婆子见金玉面色不善,便也只能悻悻然地放下了月姨娘递来的信件,随后道:“你也该硬气些,省得这些小蹄子都不把你这个大丫鬟放在眼里,你可是姨娘身边的老人。” 金玉怨她哪壶不开提哪壶,透过支摘窗瞧了眼不远处热热闹闹的正屋,烛火明亮处还传出了容碧等人的说笑声,显得她所在的寮房愈发寂寥。 “婶子快回去吧。”金玉一瞧见这戳着梅花私印的信便来气,一时便背过身去,不再搭理那婆子。 那婆子讨了个没趣,便也只能退出了碧桐院。 临睡时,金玉将月姨娘送来的信件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瞧,心里一半慨然一半恼怒。 时至今日她仍是不知晓上一回她做错了何事,为何她只是个月姨娘送了个信,便受了婉竹的冷言冷语。 如此想来,她便把手里的信件压在了妆盒的最下方,决意不向婉竹提起此事。 省得她再受一回诘难。 * 月姨娘的信送出去五六日却仍是不见回音。 她一边悉心照料着襁褓里的儿子,一边问采珠:“信可有送到金玉手上?” 采珠笃定地说道:“那小厮说了,门房那的夏婆子受了他的赏银,必然已把信交在了金玉手里。” 月姨娘忖度良多,想起婉竹这些时日没有声息的动静,心里不禁浮起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这位婉姨娘不会是有了身孕之后,便把她这个“旧友”忘在一旁了吧? 人一旦起了疑心,怀疑的种子便会一步步地扎根而出,最后化为腐蚀骨肉的冷意。 月姨娘也是这般,若换作从前她兴许还能一笑了之,可如今事涉儿子的将来,她决计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她再次吩咐采珠拿了笔墨来,将她与婉竹之间所有的联系都写了上去,并让采珠亲自跑一趟齐国公府,就扔在碧桐院里的墙根里。 采珠听后忙应了下来,并道:“还是姨娘有手段,若她真起了背弃姨娘的心思,便阖该让齐老太太知晓她的真面目,也像提防姨娘一样提防她才是。” * 那封信果真如秋日里的落叶一般飘进了碧桐院内。 洒扫墙角的小丫鬟秋日率先发现了这封信件,她忙不迭地交给了关嬷嬷,关嬷嬷大字不识一个,只能找容碧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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