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雾琅的脸色才有了变化。只见她展颜一笑,笑容里还带有分明的、不加掩饰的算计:“你进来也有一会儿了,怎么都不好奇陛下为何不在?” 赵王冷笑:“还能为何?身为一国之君,竟推出一个女人来挡着,如此胆小怕事。不过那又如何,如今皇宫内有京西军,外有护城军,他能逃到哪里去,我先料理了你,再去搜罗他。” 听到这里,雾琅低下了头叹息道:“小子,你还是太嫩了。” 说罢,不等赵王有所疑惑,她朗声道:“蒋无用,你还在等什么?” 什么?赵王大惊,感受到来自后方的破空之声回身格挡时已经晚了,他的肩膀被贯穿,疼痛令得他手中之剑落地,掉落在光滑的玉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被轻而易举地制住,蒋无用扭住他的胳膊将之押解跪下。直到此刻再不明白也不能了,自己怕是早已经落入圈套之中。 父皇,早就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特地挖了个大坑给自己跳,他还真跳了。 傻,真傻。 等到被押解至金銮殿,他的心已经平静下来。 “朕给过你机会,孩子。” 金銮殿,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身旁一左一右分别立着太子和周讳深。赵王感受着来自父皇居高临下的注视,以及太子面无表情的打量,不免怒火上涨。“这都是您算计好的吧,”他冷冷开口,“父皇为了替太子殿下扫清障碍居然不惜诈病,诱使我出手造反,真是好大一个坑,若不是皇室玉牒上明白记载我倒要以为儿臣并非您亲生!” 这句夹枪带棒的怨愤之语未令得龙颜大怒,皇帝不以为忤:“是,这就是一个局。朕特意避开朝政,让蒋无用放出对太子不满的风声,就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人借机笼络,但朕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就跳了出来。你说,朕要如何处置你?” “哼,成王败寇,自古以来不变的道理。今日栽在这里是我愚蠢,来吧,要头一颗要命一条。” “既如此,那朕就成全你。” “慢。” 殿上众人均向声源处看去,就见太后仪态万千地出现在殿门口,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赵王额头开始有冷汗渗出。 他不知太后此刻为何会出现,然而这样的场景,总不会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更加令他不安的是,他可以确定,太后此行就是冲他而来。 ...... 此时的勤政殿,雾琅依旧独自一人待在其中,正盯着玉石板上一抹血色出神。 那是赵王中剑后滴落的血迹。 也不知太后赶过去了没有,当初她知道雾琅找人故意透露给她的真相时可谓是气愤难当,按她睚眦必报的性子不可能忍下去。今日怕是赵王最后的好日子了,就看是落在皇帝太后谁的手中。 ...... 太后微笑看着皇帝,又看向赵王道:“皇上,赵王好歹是哀家的孙子,作为祖母,怎能看着喜爱的孙子去死呢?请皇上理解哀家一片慈心,将赵王交给哀家罢。” 皇帝直直打量太后,半天也没松口:“母后可知,谋逆是大罪,合该赐死。” 太后道:“哀家如何不知。皇帝放心,经此一事,赵王不会再存于世,哀家只是要自己孙子活着,仅此而已。” 她的算计无从可知,然而赵王却心知肚明,只怕是当初借太后之手谋害康修容之子的事已败露,这是来找他算账的,刀斧加身他不怕,可照太后的语气,应该不会让他痛快死去。活着,她居然要他活着......想到这里,赵王急欲开口,却被太后先一步堵住话头。 太后哀戚道:“皇上,哀家知道你我母子之间终究是生分了,可母后只有这一个心愿了。父子相杀,母后年纪大了,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悲剧。” 大周以仁孝立国,太后此举确实令皇帝为难。他转头去看太子。今日之事说到底是为了给太子铺路,赵王是去是留,就让他来决定吧。 正月十四,叛乱已定。 雾琅在勤政殿内待了一晚上,终于获准回到自己寝宫,由自己宫人服侍,喝上一杯符合她喜好的热茶。不过她终究不能安心休息了。 太后命人唤她前往寿康宫。 到那里时康修容已经在了,看两人的样子相谈甚欢,想来已经协商妥当。雾琅并没有多问,只静坐在下首等待太后的旨意。 太后也不赘言,直接开口道:“赵王谋逆,其罪当诛,哀家已经处置了他,从今以后,世间再无赵王,只有哀家第七个孙子。将人带上来。”最后一句是冲着身边嬷嬷说的。 嬷嬷下去,很快推了一个人进来。雾琅首先注意到这人脸上奇丑无比的铁面具,离得近了看发现居然是直接焊在脸上的,与脸皮连接处还有尚未擦拭干净的血迹。 虽然已经猜到太后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胆敢算计又害得自己没了宫权的人,然还是被太后的手段惊住了,因为雾琅又看见此人双脚脚筋已然全被挑断——怪不得是用轮椅推进来的。 后来雾琅才知道在他被推进来前,就已经被毒哑了。 眼下,她只能静听太后吩咐。 太后拍了拍雾琅的肩膀,模样十分和蔼:“皇后,后宫有你,哀家十分放心。” 不仅是她,就连康修容也起身规规矩矩地向雾琅行了大礼。 此情此景,雾琅再想说些什么,那些话语都被迫卡在喉咙里。 不过她也没必要为赵王求情,说到底,那也不过是别人的儿子,不是她的。 皇帝的身体终究是垮下来了,哪怕是这次叛乱十分轻松,后续的事情他也无力再去料理,一应只交给了太子。 二月初七,京城内突然丧钟齐鸣,皇帝薨。 雾琅做了太后,但她并不似自己的婆母喜欢牢牢把握着权力不撒手,封皇后仪后,她便将整个后宫交到了从云手里,之后她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有时也会回忆起先帝崩逝那天。 先帝弥留之际仍为了国事殚精竭虑,第一个见的就是太子,随即是薛国公等重臣,之后是母后、几个封王的儿子、还没来得及看着长大的皇子公主,最后才轮到她。 雾琅进去后,原本气息奄奄的先帝眼中陡然闪过一抹锐利,整个人的生机仿佛再一次被激起,看上去精神抖擞。雾琅知道他这是陷入了回光返照之中,一时竟有些心酸。 “你来了,过来坐,坐朕身边来。” 雾琅在床沿坐下,右手被抓进一只微凉的枯瘦大手里。眼泪,毫无预兆地簌簌落下。 “你哭什么,雾琅,你该为朕高兴才是,朕终于可以去找阿园了。” 雾琅看着抓着自己的那只骨节分明、青筋毕露的大手,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不掉泪。她想起了元后。当初她死时,正是这样抓着自己的手。 “嗯,阿园姐姐,等了你许多年。”雾琅听见了自己声音,带着哭腔。她转过脸不去看那只手,更不敢去看那张脸,抽出帕子轻拭眼角,视线只停留在香炉里安神香袅袅升起的轻烟上。 “真的?我还以为,依她的脾气再也不肯见我了。你知道的,以前我们就经常争执,她走之后,我天天喝酒,更别说与其他女人可着劲的生孩子,她真愿意、愿意见我?” 雾琅笑着点点头:“瞧陛下说的,阿园姐姐是最爱陛下的,怎会不见您。” “那就好,那就好。”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之后便是一片沉默。雾琅能听见烛火爆了的细微声音。 良久,久到雾琅以为皇帝已经不会在说话了,准备最后还是再见他一眼时,皇帝的声音突然响起了。 “对不起。” 皇帝是天子,天子是不会有错的。可雾琅知道他为何这么说。 “对不起,终究留下你一个人。” 雾琅再次擦拭过漫出来的眼泪,轻轻地、缓慢而又坚定地开口:“臣妾,还有太子,还有恪王,陛下不必抱歉。” 论地位,太子即位,她就是天子之母,尊贵无匹。论血缘,恪王是她亲生子,未来可以让她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她并不孤单。 “恪王,朕现在要说的就是恪王。皇后你记着,恪王,永远是恪王。” 雾琅听他如此说倒也不意外,只是有些好奇:“陛下是何时知道的?” “挺早了,端看你是如何对付何谷,又是如何照顾赵氏便可知一二——那是易守鹤的女儿吧。” “是。陛下不处置我么?” “有动过这个想法。”至于到最后为何还是没有处置……雾琅不用猜都知道。 她笑道:“恪王自小跟随他四哥长大,视其为亲兄,自然会好好辅佐太子、未来的天子,陛下不必担心。” “朕信你。” “哦,”雾琅忍不住一挑眉,“陛下就这般肯定臣妾?” “朕信你对阿园的心。” 回忆结束。 雾琅回神,看着下方跪了一地的安阳侯府各女眷,挑了挑眉。 她的大嫂,安阳侯夫人声泪俱下地向她控诉,试图令她劝解皇帝收回成命:“……如此劳民伤财,怎可使得?太后娘娘,请您劝劝皇上,这君临国实是不可擅动,否则遗祸无穷啊。” 雾琅掸了掸华丽宫装上不存在的灰尘,示意千心将人扶起来:“夫人,这是国事,岂能容我们妇人置喙。好了,哭哭啼啼地成何体统,让外人看了笑话。” 安阳侯夫人被她这满不在乎的态度一激,也顾不上礼数,猛地推开千心急行几步试图到雾琅近前,却被几名宫女太监眼疾手快拦住了去路。见此,她低声怒道:“这难道不是您的国事吗,我的好娘娘?” 明人不说暗话,既然安阳侯夫人选择了摊牌,雾琅自然也不想藏着掖着。她示意其他人都出去,很快空旷的宫殿里只留下她和安阳侯夫人两人。 “这里没了旁人,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说到这里,雾琅唇边勾起一抹不无嘲讽的笑容,缓缓道,“安阳侯府反对攻打君临,究竟是为公,还是为私呢?” 安阳侯夫人回以冷笑:“既为公,更为私。娘娘聪慧,不会这么多年都不明白安阳侯府的意图吧。” “自然明白,可我为什么要按照你们的自愿来呢?”雾琅讽刺地说道,随即满意地看到安阳侯夫人脸色一变。 对此安阳侯夫人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别忘了,你是我们君临的公主,你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你必须夺回属于你的皇位!” “然后你们就可以借此把持着君临国的朝政,成为如悯帝在位时赫赫有名的摄政王对么?”雾琅语气骤然一冷,“真是好盘算。” 说到这里,雾琅霍然长立道:“哀家长于大周,如今更是大周的太后,代表的自然是大周的利益,夫人还是莫要再提什么君临什么皇位。” “好,好,好,”安阳侯夫人愣神后,气得连说了三个好字,眼见雾琅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不由怒极反笑,“好一个心系大周的太后,没想到我安家培养了这么多年,竟养出了这么个白眼狼。不过安雾琅,我的好太后,你可别忘了,你身上总归是流淌着君临嫡系皇室的血,你说,若是被大周人知道这件事,他们会怎么对待您这位太后呢?还有你的亲生儿子,他的帝位还能保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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