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年年底吞并中国。 扶桑想想,今年结束,也不过是还有三个月了。 北平的报纸很多,大大小小报馆有场馆跟无场馆的,上百家之多,战时后援会也很多,夹缝里面有一条信息就是募捐的,给打仗募捐。 她侧脸,找出来那一条报道,“要打长江,江南富裕,如果占据上海苏州,日本人控制江苏,那么往内地打就更容易了些,就会跟东四省一样,成为蛆虫的腐肉了。” 吃你们的,用你们的,奴役你们的人,然后打你的兄弟姐妹们。 寄生虫一样的恶心,她想到这个词,一阵反胃。 老马把东西都摆好了,还揣着一只小炉子呢,咕咚咕咚吊着烫水,他只管闷声做事儿,这会儿看着里面的核桃碳发愣,突然问一句,“菊花都败了,丰台的花农如今进不来城,应当开始养桂花了,上海那边的桂花多的很。” 烟雨冷桂花,新烟居庭院。 此后,扶桑便一心养病,家里新买几口大缸,老马天天在外面买东西,扶桑再修养一个星期便出院去了,自此紧闭门户,安心度日。 她又换回来男装。 日本人兵马密集,日日在街上看不顺眼就打,有狗急跳墙的感觉。 老马还是买来了桂花儿,在战时这样的紧张氛围里面,有一点点闲适的安逸,还牵着两头羊,给扶桑摆在窗前两大盆,闷声闷气的,窝棚里面的羊肥硕,一口一口吃着干草。 花盆极大,花养的好极了,不是本地花农养的,应当是外地过来的,“如今战时,还有商人北上吗?” 老马热的袍子解开,看她一身长袍,还是原先的样子,只不过多了些清俊跟和善。 是的,她越发地和善了。 原先忙的一气一气儿的,像是个小毛驴一样,眼睛那么亮,好像永远都不歇歇脚,哒哒哒地南来北往地运货。 现在呢,像是个骆驼。 节奏慢下来了,很生活很和气,比之前忙的脚不沾地比起来,更接地气了,她关心很多东西,眼里面不仅仅有星辰大海,也有院子里的杂草。 她的心散开了,很散漫,就跟现在站在半人高的桂花盆栽前,她就这样上下左右地看着,看看哪里花开的好,哪里花开的稀少,转转盆子让它更耐看一点儿,老马有些局促,怕她说些什么,她只是说了一句,“这么好的桂花,难得了。” 老马松口气,“等着明儿早上,我早起去南城墙根儿上买秋菜去,现如今买的干菜,等着落第一场雪之后化了,就得买冬菜了。” 秋菜是茄子豆角扁豆干儿,冬天大骨头汤里面炖着,干菜泡发了有咬劲儿,然后再里面放白菜萝卜伍的,算是杂菜了。 这样的菜,穷苦人家吃的多,大户人家上不了台面的。 扶桑拿着花洒去浇水,笑吟吟地看着他,直起腰来,“花很好,下次不要了。” 这花,是宋旸谷院子里的,她知道。 老马支支吾吾地,到底没说什么就走了。 议婚的事情,现在谁也不再提起来了。 就好像之前仓促极了的一场梦。 就连扶桑相亲的事情,小荣现如今也是绝口不提。 提什么,没法子开口,这俩人的关系,外人琢磨不透,姑奶奶在炕头上喝大酒,她如今一个人在城里带着扶美也寂寞的很,时常来这边,不是为了看看扶桑,也是为了看看柳先生,她心里苦。 喝的也属实有点高了,“您猜猜,我有什么心事儿呢?” 小荣也从温酒的壶里添酒,扶桑在门口买干豆子,是秋天新鲜的豆子下来的,然后卤煮了再晒干,晒了再卤煮,吃起来那个劲儿跟滋味,下酒极好,小摊贩提着篮子筐子来家里的,她从来都买。 价都不带磨牙的,从来不还嘴一分钱,小荣看了心里又高兴又难过,“您的心事儿,我知道,不是一件事儿,是好多事儿,扶然扶桑扶美,谁都是您的心事儿,姑奶奶,我服气您,您心思啊,大着呢。” 担着事儿呢。 姑奶奶乐呵呵地,指着门口买干豆子的扶桑,“我们家孩子,她最义气,最有情义了,你看看,跟人家外面赚钱的时候绞尽脑汁,一分钱不让,但是她跟这些穷苦人买东西,一个大子儿不带还价的,绝对不让人家多给一个豆子,要不这些人这些天,都爱往这里来呢,知道主家人良善。” 说着又倒一杯进肚子里去,“可是这孩子,我原本一厢情愿她结婚的,人家都这么结婚的,我觉得挺般配的,可是你看看如今这事儿,般配的事情放在别的姑娘身上是般配,放她身上就不觉得般配了,这样好的一个人儿,做什么跟那样的人结婚呢,宋家三爷——” 她顿了顿,找不出个合适的词儿,“四六不懂的!” 肯定不是坏,也不是人品有问题,就是俩人不般配。 “我就想着啊,以后咱们缓缓,琢磨个人呢,不管多大年纪多大本事的,最起码得疼人,暖呼呼地疼人那种,有的人一辈子不知道怎么疼人,被人家疼惯了,我们家姑娘我看着长大的,我不愿意她天天疼别人去,宁可找个疼她的,不叫她围着人家转悠。” 说着鼻子都酸了,眼泪都八叉下来了,哭着一声感慨,“不然她多苦啊,你说她六岁的时候没了亲爹,那是个大烟鬼,她——” 姑奶奶捶着自己胸口,“她卖了自己个儿,才给她家里兄弟挣了一条活路出来啊,我对她不好啊,小时候不觉得,可是现在看她,我才回头发现,我后悔之前对她不好,你看她这样的大姑娘,满北平找头一份儿,是个碗头啊,我怎么愿意她跟前东家呢,人家眼里就没她呢。” 就是没放在心上,说四六不懂,都抬举了,他们家姑娘这样的人品,不能找个随便过日子的,她终于知道扶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不是为了结婚结婚,也不是为了有个家结婚,就是要找个疼人的,会疼人的。 是因为扶桑疼她,不是因为结婚了是老婆了才疼她。 责任跟爱情,她觉得这虚无缥缈的东西,现如今也能看到界限了。 喜欢肯定有,宋旸谷肯定是有好感有喜欢的,但是这些好感喜欢,在大家伙看来,真的是不大够的,也许对宋旸谷来说,已经很多很多了。 但是他的那些,对扶桑来说,就是不够。 他全部的爱有十分,拿出来九分给扶桑。 但是扶桑这边的爱是一百分的,一个合格的人最起码六十分,但是他合格都达不到,哪怕他全部都给了也达不到,俩人就是不匹配。 想要的跟想给的,达不成一致,恋爱观念不一致。 三观不合。 因为人扶桑什么都不缺啊,她自己都行都会都有,姑奶奶算是说透了,扶桑就缺个人,缺个暖呼呼的人。 小荣听着也哭,俩人抱头痛哭,“那两盆花啊,我得送回去,咱们不要了,这人咱们没看好,就不吊着人家了,这花他让人给送过来的,你说送个花有什么用,你倒是进来说开了啊,说开了兴许事情就过去了。” 太别扭了,你的花,人家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你愿意给就给,一点点感情都不会对你有的,他察觉出扶桑这个态度来了,她现在就根本不提这个人,想不起来这个人,这么一个人,从她生活里面挤兑出去了。 不谈婚论嫁,朋友之间,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比之前来往浅淡很多。 扶桑捏着干豆子在外面听了半天,有点想笑,吃干豆子累的腮帮子疼,给老马送到厨房里面去,“我不进去了,他们爱哭,哭去吧。” 哭哭就明白了,先前老逼着她,现如今知道她之前的担忧是对的了吧,找对象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这是她多年的人生经验告诉她的。 宁愿多费劲找,也不要婚后多磨合。 一些东西,磨合不来,俩人都挺疼。 她现在就完全不考虑宋旸谷,她好一点儿,还会相看,遇到合适的,也会喜欢不是? 但是宋旸谷,算了吧,不心动,看见他就不抱有一点希望了。 这花,你送就送,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有时候吧,视角比男孩子还男孩子,非常的冷静。 ---- 男性视角的恋爱观念,又直又干脆,没有一点点精神内耗。
第65章 渣女心态 秋阳落地晕照, 丛染花林间,风坠檐房桂花摇。 扶桑拉起薄被,手掌安放在绣万字不断福蝙蝠被面上, 蜿蜿蜒蜒细致地凸起, 月光在沟壑里面填充黑暗, 她平躺着下巴搁置在青色??x?的被头上。 呼吸静悄悄,花香浮动暗沉, 她脚丫子微微地随着青杨树梢晃动,叶子飒飒地响着,风卷许多惆怅而去。 一些心绪, 只有在夜里才能随风而去,窗台下金钟儿成对地叫, 翅膀间或鼓鼓地震颤,荣师傅在的时候喜欢养金钟儿,从来是成对成双的, 一公一母,蟋蟀界的模范夫妻, 金钟不擅格斗, 荣师傅教扶桑,“但凡是把母的留住了,另外一个就不会走, 只围着笼子打转,里面的叫, 外面的就应和,从不会一个人走。” 扶桑笑了笑, 自己掀开被子, 有些凉, 懒披衣。 她挪开大小的花盆儿,拿着网子逼近阴暗潮湿的墙壁,金钟儿叫声温和透彻,叫的人心平气和。 果真一对儿黑色金钟儿,翅膀不亮,胡须却长,叫声属于虫鸣界的杠把子,扶桑笑着拢到瓶儿里面去,屋子里面开灯,金钟即刻禁声,不喜欢光照。 “瞧瞧,跟着我好过冬儿,好教你们冬日里还团圆着呢,不然等着过两天下霜,只怕是蹦哒不了几天了。” 屋子里面终归暖融,她把瓶儿放在床头桌案上,金钟儿鸣放,窗扉轻动,扶桑闭灯,一卷月色从缝隙里面落在东墙。 她的思绪悠扬,听桂花闲落。 以后也要好好生活,她想。 好好过日子,好好地爱这个世界。 一早儿老马就搬着那两盆儿桂花走了,小荣拿着簸萁把落了一地米白的桂花儿打扫干净,倒到泔水桶里面去,收泔水的在霜色里面收月钱,车子吱扭扭地在胡同里面远去。 宋旸谷看着门口的桂花,老马从板车上卸下来,他拘谨地说着,“人大好了,就是比原先爱睡觉了些,这花儿她倒是喜欢,昨天下午看了好一会儿,只是宋先生,我给您送回来了,不合适。” “这是您家里运过来的,南货北来不容易,太贵重了,您留着吧。” 他看宋旸谷,还是那样地话少沉默,面色冷峻而带着一点儿倔强,想起来之前扶桑不在的日子里,他总是若有所失地去黄桃斜街转转看,也不知道他看的是什么,但是三五不时地去,就跟如今一样,怪落寞地。 鱼承恩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就跟渴死的鱼一样,不是那么地如鱼得水了,家里如今宋姨病了,宋映谷回家里住几天,喜得财是他惯用的跟班儿,这会儿跟承恩俩人对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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