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儿车才到倒簸萁胡同,老马就看见前面有个人。 查四爷是累死累活来报信儿的,气喘吁吁地,“快,跟我走,亲家不大好,得了急病了。” 扶桑吃了一惊,“谁不好?” “舒家老弟,你爸爸!”查四爷急得跺脚,原先扶然避开出城不久,他可怜女儿女婿,有胆小怕事儿,觉得城里面的日本人跟吃人的狼一样,战战兢兢地,索性就出城去了,一起跟着那边一起住。 平时里伺候庄稼种种菜的,也算是安心了,舒家两位亲家帮着收拾地里,倒也饿不死,比在城里强,他卖风筝指不定能卖几个钱呢,如今也是自食其力了。 可是没想到,昨儿夜里开始,舒充和就开始后背疼,疼得起不来,喘气儿也憋得慌,这早上起来城门才开,排着队入城,又赶过来,耽误到现在,这家里人还不一定有呢。 你说多可怜,这人要死了,亲生的女儿不在身边,扶桑也想到了,她拽着扶美跟姑奶奶就上车去了,“快,马上走。” 又喊着老马,老马已经把板儿车推进家里去了,“我这就找大夫去。” 扶桑点头,“跟大夫说说情况,带些急救的药丸,我先走一步。” 姑奶奶麻了爪一样儿的,一个劲地问,“怎么不好的?” 查四爷也说不清楚啊,“大概是得了急病,请邻近的大夫来看了,不知道情况好不好,怕不好,赶紧让我来了。” 人最将就的一个事情,不是你洗三满月的时候有多少人喝喜酒,这个都记不得,你临死不大好的时候,最惦记的就是孩子。 几个孩子几份惦记,查四爷这人慌的六神无主,胡乱安慰人,“兴许没事儿,老话儿说了,这人咽气的时候啊,气不是那么好咽下去的,他有想见的人,总得见到了,死的才瞑目啊。” 不然为什么一些老人,气若游丝地就是不咽气??x?,就硬撑着在那里苟延残喘地,不是不舍得这世界繁华,而是有未完成的心愿,还有相见一些没有见到的人,不然连个告别都没有,岂不是很仓促。 姑奶奶一听,哭的更厉害了,“我就说让他别种地了,不听,打小就文弱的身子骨儿,好容易长大了谋个差事,去城门上看看大门就算了,他一辈子没有下过力气,家里劈柴挑水就是他的活儿,结果临老了,去伺候地里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说他也不听。” 这时候,最急的感情最深的,到底是她,抱着扶美的脑袋,俩人一起哭。 ----
第68章 我在呢 扶桑觉得时间怕来不及, 自己没走几步便下驴车,“你们先走,我去租车行看看, 兴许有车子呢, 咱们这样赶过去, 怕是来不及。” 说完不等着人说话儿,自己撑着车子边缘就跳下去了, 给查四爷看的直瞪眼,“哎呦,姑奶奶, 您说,您家里这一位小二子, 怎么还是这样的脾性儿呢,不是说先前都议亲的吗?” 姑奶奶擤着鼻涕,“您快点儿吧, 我就要急死了。” 她也不愿意说扶桑的婚事儿,眼看着就比别的孩子艰难些, 就奇怪了, 别人的婚事都是水到渠成,差不多就好,到了扶桑这里, 就越看越觉得老大难,不是她要求高什么的, 是别人都觉得怎么搭配都不太好找。 扶桑就急死了,但是她这个人呢, 不慌, 手不太麻, 遇到事情第一个想法,就是怎么解决,这是脑子里面自动出来的东西,机动灵活,在大街上往租车铺子走呢,她对这城里一切贵的东西都了解。 掀开袍子越走越快,承恩开车呢,瞅着一眼,心里挺失落的,结果就倒车回去了,“哪儿去啊?” 这是遇到事儿了,宋旸谷也看着她,这是俩人第一次对着她说话儿呢,“哭什么?” 语气温和一点,是关心。 语气生硬一点儿呢,跟现在这样,像是给你心上砸石头。 扶桑擦擦脸,你大爷的,这时候你管我干什么,她现在一点不怕得罪这个人,因为知道这人脾气,先前肯定对自己觉得有亏欠,这时候肯定不会计较。 但是看着这一辆车,她一下就心动了,“有空没有,送我一趟出城去,我爸爸不太好。” 宋旸谷指着车门,“上来。” 他新车刚到,这不是前段时间要结婚,二老爷高高兴兴地给儿子置办的东西,英国的土地,进口的小轿车,什么都给儿子预备好了,这不都送过来了,结果宋旸谷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 以至于二太太看他带着承恩见天的上街上去溜达,去兜风,都背地里跟人家说是他诓人的,就为了诓二老爷的礼物。 宋旸谷跟扶桑并排坐着,他这人心肠不坏,关心道,“是什么问题,我有认识的大夫,拿帖子去请。” 都是名医,家里有两位太太常年看病吃药的,除了价格贵没毛病,人病怏怏地,宋姨那样地也能养住。 承恩一下就懂了,自己停车下来,“我去,二爷您带着人回去。” 说完一转眼就跑了,地址在心里记住了,“我知道,就在安平庄子旁边儿,那年鼠疫,我们去过安平庄子。” 宋旸谷也不多说什么,扶桑这才有心思哭的痛快,你说家里这一场一场丧事的,荣师傅先前没有了,现在又是舒充和,就像是时间节点到了,一个接一个的,按照顺序,开始按部就班地没有任何办法地离开。 你觉得无奈,可是这是每一个人的无奈,是世界的法则,你要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无论你愿不愿意,规则会摁着你的头接受,如果不接受,那跟这个世界就不相容,你会非常非常的刺挠难过。 所以她哭,不仅仅是因为舒充和,有时候会想起来很多事情,想起来荣师傅哭一回,想起来自己早去世的大烟鬼爸爸也会哭,想起来舒充和这样一个和气老实温和的祁人,也难过。 这会儿她想起来的全是好,全是舒充和的一点一滴的好,“那一年,我饿得要死了,我们马上就要饿得偷东西了,我想翻墙的,结果他给我一摞子烧饼,那么一摞子啊——” 说到这里,想起来他的样子,那时候多年轻啊,她愿意回忆这些,一丝一毫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想到这里就哽咽住了,不能再说下去了,太教人伤心了。 宋旸谷这个车子,最新款的,造型就非常的漂亮,太阳底下都能闪光那种,他在街上没事的时候就会转一圈儿,今天刚好休息,一早上就起来了,扶桑才想起来问,“您街上做什么呢?” “没做什么。”他速度很快,也会开车,以前在上海的时候学的。 扶桑擦擦眼泪,又拽过来他胸口的手帕,自己的不够擦了,一点不客气,自从她给他坑了一把,在她这里,宋旸谷的定位,就是一个可以随便对待而不会轻易发脾气的人了。 因为喜欢。 仗着他有点喜欢。 他这样的人,后来她仔细分析过了,如果不是喜欢,不会跟人家女的多说一句话的,一个眼神都欠。 姑奶奶这才刚出城呢,哒哒哒的,结果就给扶桑追上来了,坐在车上一直到家门口儿,都没开口问宋旸谷跟扶桑怎么又搅和到一块儿呢。 这庄子扶桑也只来过一次,大概是刚回来的时候,来探望过扶然。 如今已经入初入冬月,乡下比城里要冷一些,伸手出来觉得寒津津的,查家大姑娘站在门口儿,看见姑奶奶下车眼泪就呱嗒呱嗒,没什么话儿,指了指里面。 门是开着的,姑奶奶一进去,就看见正对门口的舒充和躺在草席上面,下面是秸秆扎好的棚子,连衣服都换好了。 太太坐在旁边儿哭呢,“你们来了啊。” 人进去,唧唧闹闹地就是一屋子的人,有邻居也在陪着,这要是人去了办丧事儿,得几十口子人才行呢,都希望好呢。 可是吧,有时候得早点打算,这眼看着就是不行了,你就得体体面面办后事儿的,人昏迷状态,太太抱着扶美一边儿说,“应当是夜里就开始了,他也不说话儿,等着快起来的时候,我先穿的衣服,再喊他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脸色不好看,他也不说话儿。” 舒充和这人,要么就是个老好人呢,他不惹事儿,老实本分,就是自己病了,大半夜的,他也不麻烦别人去了,就忍住了,先是后背疼,然后就是呼吸不上来,喘气儿不太顺畅,一身一身冷汗地出来,等着早上的时候,就说不太出来话儿了,人也没多说意识。 旁边儿村医一直都在熬药呢,吃不进去了,“这得晚了,大概是心脏不太好,他这人憋着呢,要是早点儿说了,去医院了,兴许就好了。” 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伸手先去摸他的呼吸,试探不太出来,又去摸他的脉搏,手腕儿那个地方是摸不到了,然后就顺着胳膊往上,一只到胳膊肘子,才明显地摸到,“唉,稀松,不太行了。” 就吊着一口气的,扶桑就急,她不避讳这些事情,扶美要摸人,太太就拉着她,姑奶奶也拉着扶美,就看扶桑一把拉住了舒充和的手,说实话,这跟个死人差不多了,“咱们马上送医院去行吗?” 村医不好说什么,说了不救,人家怪你怎么办,打量着扶桑,知道这是家里二小子,看着像是个主事儿的,“这样情况,去了也很难救,但是不一定,有可能半路上的话,人就已经——” “你们自己想想,想想看看。” 太太就不同意出去了,这最讲究的事情,人到这一步,就不是抢救不抢救的问题了,“咱们不去了,孩子啊,人这个年纪了,就是死也是死在家里的。” 如果在路上就去了,或者在医院里面去了,西医的大夫都擅长开刀做手术,太太跟舒充和一辈子都不会去那种地方。 扶桑站在那里,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眼前来来往往地乡亲们奔忙着,有生火的,有在灶台上帮忙儿的,还有纸扎金银元宝地放在舒充和的周围。 她起身出去,宋旸谷站在磨盘的旁边儿,斜靠着半坐,一下就看到扶桑出来了,自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你还没走啊,谢谢你了,有事儿你去忙吧。”又看向承恩手里的药,他也是刚到的,屋子里老马请的大夫也到了,意思也是跟之前差不多,有时候咱们自己的大夫,是治不了急病的。 急病这个东西,突兀地去了,像是太太说的那句话,人少受一点儿罪吧。 扶然空荡荡地一只袖子,他不太好在这里,这俩人的事情他知道一点儿,“我去厨房看看中午吃什么,吃午饭再走吧。” 承恩??x?一溜烟地跟在他后面,他是最会把自己融入环境的人,在哪里也打成一片,掐着一头蒜蹲在厨房门口儿,一个一个慢慢地放在蒜臼子里,顺手还往灶台里面烧钗,热水开了又装在壶里。 查家大姑娘切菜呢,这时候虽然不能玩笑,但是还是纳闷儿,“您比个小媳妇儿还能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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