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幕羽又道,“其实我倒并不在意你要做什么,可是,你应该知道,什么才是你父兄最希望看到的。” 卿如许抿唇怒视着他,“你不配提我养父和阿兄!” 林幕羽看着她,目光深深。 卿如许又吸了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林幕羽,多说无益。你说我心性单纯,那是因为你并不了解我。我对我要做的事,从来都是只进,不退。” 只进,不退……. 林幕羽闻言,不知想起什么,并未开口。 卿如许又扬起下巴,道, “不过你倒提醒了我,如今你见我,也当行礼不是?” 她如今是翰林学士,虽无品阶,却是直属于皇帝私人所辖,三品以下皆需尊之。而林幕羽只是五品修撰。 林幕羽却道,“荣宠来去,朝荣夕灭,君心难测……你可知,若你的真实身份暴露,便是欺君。” 卿如许一双剪眸含笑,眼带轻蔑,“哦?你敢么?我是罪臣之女,那你又是什么?” 林幕羽看着她,见她显然对此事成竹在胸。 “看来好言好语相劝,是不管用了。” 男子轻轻叹了口气,面上浮起更深的寒霜。 “我想你是忘了,当年柳无雎与柳戚是如何惨死的了。” 林幕羽那淡漠的薄唇,突然轻轻勾了起来。 “也许我应该替你补充一下那日所发生的的事。那日,一伙人举着刀枪,闯入了柳宅。柳宅内除你之外的二十七人,尽数被屠。你的养父柳无雎和义兄柳戚当场身中数刀,当场横死。听说他们的呼号,响彻了整个柳宅。听说周围的街坊都言,接连三个深夜都能听到那股凄厉的声音,在坊中回响。” “而他们的血,浸染了柳宅大半个门廊,血腥味七日不散。渗到宅子外的地砖上的血渍,听说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林幕羽!!!” 卿如许眼神凌厉,胸膛起起伏伏,已是盛怒! 男人冰凉的眸子中,带起几分嘲弄。 “这就生气了?我以为这样的场景,你当无比熟悉。毕竟那时你还年少,该是夜夜为噩梦所扰,终日难眠。” 确是难眠。 柳叔与阿兄死后,她整整七日未眠,生了一场大病,病去时已被折磨得去了半条命。 卿如许咬唇不语,袖中的拳头紧紧攥起。 年少时,她不明白为何他如水的面容上却生了一双冰冷的眼眸。起先,她以为那只是他淡泊寡欲、不染俗世的象征。 直到她也有了一双同他一样冰冷的眼眸。她方才知道,所谓淡泊寡欲,只是一种更为谨慎的掩饰,一种无可奈何的压制,用来掩盖内心巨大的欲望与诉求。 她已早被复仇的火焰吞没,毕生所求,便是拖来地狱的刀,挥向人间,为惨死的人鸣冤。 “林幕羽,我已经长大了。如你所言,我苟活到现在的每一天,都是为了重新站到你的面前。” 卿如许静静凝睇着他。 “你为了换取功名,拜在四皇子门下做幕僚。为把太子拉下马,与承玦狼狈为奸,设计陷害太子,害我我柳家二十七口人命无辜枉死。你们只手遮天,诬害忠良,此罪滔天!不过,你们也不会得意得太久了!” “林幕羽,他日,你也必摧心剖肝,受蚀骨之痛。” “必得正义之审判,痛悔当日所做之恶事。” “必众叛亲离,所爱皆折,所恨皆枉。” “必不得善终,血债血偿!” 这一腔诅恶之言,便是一把锋利的刀,斩断过往,划清阵营。 正是一场正面的宣战。 她字字切齿,眼中恨意,似熊熊烈火,灼痛着他的眼。 林幕羽缓缓垂眸,嘴角轻扯。 “那……便愿君之所期,如愿得偿。” 马车从悠长的窄巷中走过。因临近十五,街上花灯簇簇,人声鼎沸,许多人家都带着孩童上街看灯,嬉闹声不断。 卿如许颓然倚着车厢中,马车阵阵颠簸,瘦弱的身子也随之轻颤。 周遭的繁华喧闹,与她无关。 从十六岁那年家破人亡之时,她便被囚禁了起来。被可怖的世道,被吃人的仇恨。 她能感受到,她的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那场浩劫的余温。时时提醒着,她是带着枷锁与镣铐的囚徒。活下来,已是上天莫大的恩赐,又还有什么权利去欢笑? 她永远不会忘记柳宅被屠的那日。 她从梦中惊醒,在一片混乱中,被藏进米缸。隔着缸沿,能看到一群人汹涌闯入柳宅,仆人们四散逃去,却又被抓了回来。 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可雪也压不住映天的红。 屠刀之下,一个个人身肉体抖得如秋风中的枯枝。 她在人群中搜索着养父的身影,见得他摔在石桌上,滚到地上。泥土和雪把他的面孔遮了起来。 而后他的身上飞扬起大片大片红色的雪,仿佛新年时她曾见过的赤色焰火。 她蜷缩在米缸的黑暗中,不住地颤抖,嘴唇上下触碰,试图还原出养父最后那句无声的话语。 “别出来。” 她已经吓懵了,连身边的人什么时候跑了出去都不知道。 那时柳戚举着厨房里的一把小刀冲了出去,哭喊着“爹!不准你们伤害我爹——” 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柳戚倒在地上的样子。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胸前和脑后都是一片红。像那日从水中救起她时一样,黑色的头发湿漉漉的。 重见故人,就似被人揪着头发,硬要去靠近那狰狞的昨日。让一切噩梦,再次鲜活而具象地上演。 她无法回头。 从她决意复仇的一刻起,她便亲手折断自己的羽翼,将自己关进这方狭小阴森的樊笼中。她不敢再去看那虚空中的光亮,看那翩跹追逐的蝴蝶,看那令人忍不住想去攀附的依恋。 她怕会亲眼看到,当春日一过,它们便顷刻消亡。从此留给她更深、更重、真正永恒的黑夜。 前尘往事,皆已面目全非。 她不堪其重。
第十五章 一腔赤诚少年心 这几日,卿如许面色不太好,总是捂着额角。 阿争每日便早早去接她下值,见她不适,便一直担心地跟在她身后,不肯让她再去书房,非要盯着她回房休息不可。 “……寻识墨如今受陛下钦点,去做了史馆修撰,朝中争议不少。这些日子所有人都先莫与他联络,先放他自己在朝中打会滚儿吧,风头过了再说。” 阿争应声道,“是,姑娘。” 卿如许又问,“齐太医的去处查得如何了?” 阿争答,“七年前柳家被诛后,齐太医便向圣上请辞后,却并未回到家乡宛州,循着上次那条线,咱们往东去了衢州、赣州、绵州,却都毫无线索。也已经去确认了那一年的死亡人口,并无此人。” “还真的是凭空消失啊。” 卿如许脑中神思纷纷,她眯了眯眼,仰头望向天空。 “……听说,越是百般寻不得的东西,往往就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阿争不解地看着她。 卿如许转过头来,“长安城内,当查。” 阿争微微皱眉,又觉得卿如许说得对,便点头道,“好,待会我就去趟银器铺子找崔昭,为姑娘传话.......” 不等阿争说完,卿如许又问,“对了,江陵那边什么情况了,二皇子查得可顺利?” “曾衍传来的消息说,该抹干净的已经抹干净,该露白的也露出去了。二皇子只能查得到姑娘名册里没圈的那些人身上,而姑娘圈出的那些人也都已安排妥当,咱们保了他们,又捏着他们的把柄,他日也不得不为我们所用。” “那就好。让曾衍可以开始继续下一步了。注意,别伤人性命。” “是。”阿争也郑重点头。 “对了,要给三皇子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待会跑一趟吧。” “好。” 正事这才聊完,卿如许又难耐地揉了揉额角。 “姑娘,您每日操心的事这么多,怎么能睡好?您今日还是早些休息吧。” 阿争皱眉叹道。 卿如许摇了摇头,又回头望向院墙,“六哥呢?怎么一直没见着。” 阿争摸摸脑袋,“估计又窝在哪里喝酒去了。” 卿如许却眨了眨眼,“又是去找沉霜姑娘了吧?” 阿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显然秦牙走前交代他别告诉别人。 对于秦老六,卿如许还是了解一些的。他回回来长安,不是去赌场玩,就是去喝酒。可后来有一回,干了次英雄救美的事,救了险些坠楼的寡妇沉霜。 沉霜年龄三十有余,丈夫五年前病逝,她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同婆母住在一起,靠做些绣活儿度日。 因着救命之恩,沉霜本来对秦老六感恩不已,可一扭头秦牙却跑去偷看她洗澡,当场被沉霜抓了个正着,轰了出来。这一闹,街坊四邻少不得闲言碎语,沉霜也没少挨她婆母数落。 于是后来他每次来长安,必去找沉霜,说是登门道歉。可谁见着有人道完歉回来,还往家里带东西的?有时是新腌的咸鱼,有时是新酿的酒。 卿如许笑着摇摇头,又道,“前几日陛下赏了不少金器玉件,还有那些朝中大臣送来的礼,你回头让六哥挑几件顺眼的,给沉霜姑娘送去。有道是礼尚往来,咱也该还还礼。” 阿争纳闷道,“姑娘不是说,别人送的礼先不动为好么?” “我后来想了想,旁人都知道咱们是小地方来的,日子过得一贯清贫。这人呢,绝不能太严丝合缝,总得露些破绽,这样别人才对你放心。” 阿争听懂个大概,含糊点头道,“好,姑娘。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着月色,少年见女子面色苍白,又道,“姑娘,您脸色又不好了,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卿如许一笑,“不必,我自己就是大夫,还看什么?没什么大碍,就是近日睡得不好。” “那姑娘早点歇息吧,阿争就在门外守着。” 见得卿如许推门进屋,阿争忙道。 卿如许却突然停在门口,低头看他的衣衫。 阿争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上襟的下缘破了道口子。 “哎哟,不知道在哪儿划的,让姑娘见笑了。” 阿争不好意思地扯了扯上襟,笑容中带着青涩的少年意气。 卿如许却道,“你进来,把衣服给我,我给你补补。” “不用烦劳姑娘,我……” 阿争还欲推拒,却见卿如许已经走进屋中,从架子上拎了个小竹筐过来,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针线和金尾剪刀。 “过来吧,缝一下,很快的。” 她就着墙边的椅子坐下,伸手朝他招呼。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61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