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他这个人一样,如一面无浪无波的湖泊,总令人看不明白他的动机与所思所想。 卿如许抚着额头,觉得额头上的伤更疼了看,耳晕目眩的。她靠回枕头上,一边囫囵想着,一边又渐渐地睡着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夜深幽梦惊惧起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那些她刻意忘却的一切,又从记忆的裂缝中钻了出来。一切都清晰如昨。 那一年,在柳家事发的前两日,她同林幕羽去湖畔小游。 那时河柳青青,花阴浅艳。 林幕羽把她按在柳树边,他目光黯黯,天地间的声响都淹没在渐沉的呼吸声中,他的吻像聚了雨的云一样朝她压了下来。 在那股柔软刚刚触碰到她娇艳欲滴的唇瓣之时,她却微微侧头,躲开了他。 林幕羽看着她,清淡的眉眼如晕染开来的水墨山水一般,“怎么了?” 她密密沉沉的羽睫下轻轻战栗,濡湿的眸中是无法掩饰的怯怯与惶恐。 “我......我害怕......” 她没说她怕什么。 可那双美丽的眸子中,却蕴藏着如同预兆般的恐惧与哀愁,令他也跟着心颤。 林幕羽抬起手,轻轻贴上她的脸颊,用温柔的手心熨帖着她滚烫的绯红。 “别怕。”他说,“我不会伤害你。” 他的眸子雾沉沉的,倒映着她的脸庞,里面盈满情深。 她望着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时,他明明说他不会伤害她。 可是,记忆的一切却转瞬成了血红。 柳家的匾额,门廊,小桥,溪水,石桌,屋舍......满目疮痍。 地上那两个躺在血泊中的亲人,永远地停留在她记忆的深处。 那个爱笑的少年被死亡夺去了笑容,他面色苍白枯槁,他未及阖上的双眼似乎还在唤她,妹妹,妹妹,别怕,哥哥保护你。 她的一切已经全毁了。 耳畔只剩下那时在马车中,男人阴冷地说,你难道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与四殿下做的么? 卿如许躺在床上,在梦魇的折磨中沉沉不醒。她额头上裹着麻布的地方已被浸湿,渗出星星点点的血红。 梦境中的柳叔,有着这世间最为温和慈爱的脸。 他笑起来的时候,眉也弯弯,笑也弯弯,说话时轻声细语,富有耐心。 卿如许少时,因着家中并无女眷,性子也随着柳叔与柳戚,有些男孩子的顽皮与飒然。她那时不好好走路,柳叔便最怕她走台阶。因明明能走一阶,她却非要一次去够两阶或三阶,甚至有一回还磕坏了腿。 后来她每回蹦蹦跳跳地去爬石阶时,柳叔就在后面摇着头颦着眉,道,“卿卿,你看好路,当心些......” 可她又一次摔了跤。 那时为了不被柳叔怪罪,她便怪鞋子不好。 于是在她的生辰,柳叔拎着一双盘锦镶花缀满珠玉的小绒靴回来。 那时她荡着腿美滋滋地坐在板凳上,柳叔就跪坐在地上帮她穿新鞋,而柳戚则在旁边拍着手夸她的新靴子真好看。 可穿了半天,都没穿进去。 柳叔皱起眉头,左看右看那靴子,又伸出手指比划着脚丫和鞋底的长度,又抬手抚了抚自己的眉尾,状似思索。过会儿,他才抬起眼眸,面带愧色道,“怪柳叔粗心,竟不知你长得这般快,这靴子定的小了些,卿卿,你再等等柳叔,柳叔再重新定一双给你可好?” 面前的人影带着温柔的关怀,是她童年最为温暖的依靠。 她看着柳叔的面孔,想要深深地把他的面容记下,可却感到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柳叔的身影像镜中水月一般,扭曲着,变了形。 她急忙伸手去够—— 但眼前的画面却又一转。 她站在紫宁宫的宫门前,远处是正在搜寻她的禁军。她人还有些慌乱,面前是一辆马车。她踩着脚凳上车,却一时没有踏稳。 有一只手伸过手来扶了她一把。 那人说,“看好路,当心些。” 画面又是一转。 两座石狮子在沉沉夜幕中伫立,昏黄的灯火下映衬出府门上挂着的匾额——“相府”。 这回,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她的身前。 他的背影如可堪依靠的青山,带给她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她问对方,“您今日为何救我?” 男人没有回头,他抬了抬手,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眉尾,似在思考。 然后他答,“我是为了幕羽。” “我是为了幕羽。” “看好路,当心些。” “卿卿,你看好路,当心些.......” “怪柳叔粗心,竟不知你长得这般快......你再等等柳叔,柳叔再重新定一双给你可好?” 记忆的碎片瞬间从四处疯狂交叠,又倏忽消失。无数错落的、而又无比相似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回响—— 紫宁宫中,夜色蒙蒙,火光灼灼。禁军正在四处搜寻着杀害宛淑仪的凶手踪迹,她捂着嘴巴躲在门后,绝望地等待着被禁军发现的一刻。那时匕首的寒芒一闪,那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击杀了那名发现她的禁军,带着她逃离了铜墙铁壁的宫廷。 龙元殿中,也是那人站在百官之首,声音高亢地朝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谏言:“臣在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便备受触动,铭感肺腑。如今,宛淑仪之死已然大白,卿如许并非凶手,而是被人所构陷......故而, 臣要向此次洞察其奸、戡平叛乱的头号功臣请言,求陛下为其正名!” 珍墨馆中,蔡老面伏于地,涕泪不止,请求宁帝给予混族仕子参与科举应有的公平。在众臣的鸦雀无声中,也是那人见得卿如许意欲贸然出头时,便想率先迈出一步替蔡老说话...... 刑部外,承奕对她说,放混族仕子进入秋闱的长股府刺史,原是这人一手提拔的...... 锁烟楼中,少年时期的林幕羽坐在桌边,望着外面沉沉的雨幕,他说他不想回家,因为他的父亲总是十分忙碌,根本无暇顾及他...... 柳家,夜阑人静时,她醒来后就顺着灯光亮起的方向走到了柳叔的书房,正见得林幕羽从里面走了出来,那时他说,他只是来找柳叔帮祖母看病的...... 那些隐藏在细枝末节处的记忆,都在一瞬间打开,如暴风海啸般朝她猛砸过来。 而那些她本以为只属于她的美好记忆,那些关于童年的记忆,关于柳家的记忆,也跨越了时空的隔阂,蛮横地闯入了当下! 混乱。 时间混乱,一切都混乱了。 她在这股记忆搅乱的风浪中眩晕不止,任海水逐渐淹没了她的脖颈,淹没她的呼吸! 她窒息得发疯! 疼痛得发疯! 她骤然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屋外亦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一道惊雷劈下,白森森的光芒照亮了她的眼眸! 她坐在黑暗中,美丽的面容已被惊惧所填满。
第二百二十六章 凄凉病榻怨孤魂 夜雨三更。 咸阳城的芈山上坟冢点点,荒草萧暝。 一位女子站在两座并排而立的墓碑前,手里撑着一把朱砂色的油纸伞。小小的伞遮不住此时的狂风暴雨,她的半个身子都被雨水打湿,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 她垂着头,望着面前的两座石碑,已沉默了许久。 雷声轰鸣,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那两座石碑上的字亦乍然显露,只是经年已久,字迹已有些模糊,上面刻着—— 国医柳氏柳无雎之墓。 柳氏长子柳戚之墓。 墓碑的两边还站着四名身着布衣举着铁锹的农夫,都是她方才上山时,从山脚的村落里临时雇来的。他们站在暴雨中,望着面前的女子,工具已备好,只等着她下令开挖。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女子清丽而苍白的脸庞。 她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冰冷,“开始吧。” 众人得令,四柄铁锹齐齐扎进泥土中,合力挖了起来。 暴雨滂沱,雷声阵阵。 雨水不断冲刷着泥土,将挖出的沟渠又填出细细的水沟,泥浆飞溅,打湿了石碑上的字。 待看着两口棺木逐渐从地底显现,卿如许丢开油纸伞,任大雨倾盆而下,浸透她的衣衫与乌发。 四个汉子退到一旁,静静地看着卿如许走到棺材边,抬手抚上棺盖。 冬日的雨水冰冷刺骨,雨水铺满了她苍白的面颊,她双眼紧闭,在心里做着最后的准备。 片刻后,她突然睁开眼,用尽全力推开棺盖! 一道刺目的电光划破夜空,照亮了整个大地。 茫茫雨幕中,两口棺材棺盖大敞。 雨下得太大,足以洗去所有表情。 几条汉子只见得那身形瘦削的女子扶着棺木,缓缓仰头望向被闪电撕裂的苍穹,浑身不住地震颤,终是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从芈山回来的那一天起,卿如许就发起持续不退的高热来。 那日她没有回到宁帝赏她的大宅院里,而是回了旧的卿府,倒在顾扶风的卧房里就此一睡不醒。 她能被阿争发现,还是因为阿争四下寻不到她,才怀着碰运气的心态回到旧宅来看一看。 可一进宅子,就见得院中的那一株她最宝贝的西府海棠,已经被人从树干中间生生地砍断了。而祠堂里的那两个时时被擦拭如新的瓷瓮,也已经被摔了个粉碎。 她人就蜷缩在顾扶风的床榻上,身体里像着了一场大火。 毒燎虐焰,似也要将她的心神全部焚毁俱灭。 阿争找遍了整条街上的几家药铺,大夫们都摇着头说没有办法,无奈之下阿争才又去了奕王府。 承奕对着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太医,砸碎了好几件瓷器,阴沉着脸色怒喝道,若是无人能把她的高热降下来,便拿他们的命来相抵! 而卿如许已然烧得失去了神识,整个人都似陷在了某种幻境的循环中。 她的眼角不断地滚落泪水,口中时常说着胡话,唤着哥哥、哥哥,又或是顾扶风的名字。 息春给她灌了好些药下去都不见好转,她最后也是徒劳,只能跪在卿如许的身边,拉着她滚烫的手,红着眼睛,哭着求她快醒一醒。 约摸过了三日,纠缠于她的病魇才终于有了偃旗息鼓的趋势,准备结束这场报复般的重病。 待卿如许再次醒来,她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水分的花儿,不带半分生气。她额头上的伤因为浸了雨水,伤口边缘还有些微的泛红,兴许以后还会留疤。 承奕看着她面容枯槁地枯坐在床榻间,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也挂上了几分痛色。 就连她睡着的时候,都比现在醒着的时候更有活力一些。 起码她会在梦中还会低语,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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