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扶风又皱起眉头,“我看看。” 外头天凉,寒风一过,梨树上的落叶纷纷而下。 顾扶风看了眼地上还未晾完的衣物,道“待会我帮你晾,咱们先回屋吧。”见她走路不便,他又道,“我抱你吧。”说罢,就俯身勾起叶烬衣的膝窝,将她拦腰横抱,一同钻进了屋中。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不胜相思月明中 屋中晦暗,才是傍晚,就已点起了烛火。 女子坐在床边,衣裙轻掀,露出白皙消瘦的小腿,却见膝盖处露出几道狰狞的疤痕,就像缝缝补补,好不容易才修复完整的布娃娃。 顾扶风看了看那伤处青青紫紫的肿胀,又从怀里掏出两个药瓶。 叶烬衣的手轻按在裙摆处,玉葱般的手指上也是伤痕点点。 “怎么手上也生冻疮了?”顾扶风轻叹一声,又拉起她的手仔细端详了会儿。“以后别洗衣服了。你要不想见外人,就雇阿阮来帮你洗。” 叶烬衣摇摇头,衣领轻擦着她脖颈处的红色胎记,她无奈地笑道,“你当阿阮还是以前那样呢?她现在也成了亲,是有人管着的人了。我总去找她,已经很打扰她了。” 顾扶风牵了牵唇角,略感无奈,道,“……我帮你上药吧。” 他抹了药膏,给她手上和膝盖上一圈一圈地涂抹着。 叶烬衣感受着清凉舒适的触感,和鼻尖淡淡的草药味。她的脸庞隐在灯火下,神情看不分明,只听得她柔和的嗓音问询着他,“你这药膏到底是哪来的?上回扶风哥哥你留给我的就很好用。我有次被热水烫着了手,就涂了那药膏,才三两日就好全了,半点儿印子都看不出来。想来这做药的大夫是个厉害的吧?” 顾扶风手指微微一顿,轻轻抬眸瞟了眼她,才道,“……是个……厉害的小大夫做的。” 叶烬衣状似随意地叹道,“哦?原来是个小大夫啊……我说呢,这装药的瓶子也同别人家不一样,上面印着海棠花,格外雅致。只是不知,她是师承何门呢?” 顾扶风低声道,“……长门医圣。”他也恰好上完了药,“好了。” “谢谢扶风哥哥。”叶烬衣便将护膝重新戴上,又将衣裙整理好。 顾扶风一边收拾着药膏,一边道,“你喜欢这药,就还留给你。她平常很忙,做的不多,下回我多问她要一些再带给你。” “……好。”叶烬衣柔柔地一笑。 顾扶风看了会儿她,又望向窗外。这处小院子围墙低矮,位置也有些偏僻。 “……烬衣,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叶烬衣也看了眼窗外,竹竿上挂着的孩子的衣衫随风摇曳,她的目光在灯下微微闪烁。 “……渊儿他……该让他那样……可是,渊儿还小,我实在不忍心打碎他的幻想……” 顾扶风转过头来,“.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看向面前娇弱的女子,迟疑道,“烬衣,我知道你不想同旁人有太多接触,你害怕别人用异样的眼光来看你。可是,你需要人照顾。我.....”他带着歉意道,“我也不能一直在你身边。” 叶烬衣缓缓垂下头来,沉默了片刻,眼眸中流露出几分凄惶,道,“……我知道。可你也看见了,我试过了,可结果呢?没有人会不在乎我的过去,没有人会不在乎我的残缺……” “那是你的心太敏感了,烬衣。”顾扶风安慰道,“总会有人不在乎,总会有人接受你包容你。” 也不知是哪个字眼刺痛了叶烬衣。 她猛然抬起头来,盈满泪水的眼眸中闪着固执的光,高声道,“可那都不是你!你要我如何再找到一个同你一样的人?!” 她的情绪突然失控,不甘与痛苦布满了她如芙蓉一般的面容。 “扶风哥哥,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何我一生从未做过坏事,却是这样的结局……” 一串眼泪从叶烬衣姣好的面颊上滚落下来。 顾扶风沉默地望着她,嶙峋的眉骨下,眼眸幽暗寂静。 她敏感的心,亦从男人的目光中,捕捉到了那令她熟悉却厌恶的神情。 “你不要这样看我!”她撇过脸,不愿面对他。 顾扶风又看了眼她的腿,垂下眼眸,转过身去,将胳膊撑在膝盖上,两眼望向窗外,却似看向了更遥远的时空。 那时呼号的风吹得她衣袂翻飞,她不断坠落,手脚无所依靠地挣扎着,脸上流淌过绝望的泪。 “.....怪我不好,没护好你。”他低声轻叹。 他不再多言。 这么多年来,这些翻来覆去的话语也早已在时光的冲刷中失去了它应有的效力。 叶烬衣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他深邃的侧脸在光下显得阴郁而悲悯。 十四年前的他,还不是这副模样。 那时他明俊飞扬,一柄长剑挥舞得潇洒肆意。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折梅一笑风流意,狂杀多少少儿郎。 那时,人人都倾羡于他的这份明亮。 可如今,红尘事变,沧海桑田,他的心也已不再年轻。 叶烬衣看着这样的他,略有些无措。她慌忙抬手拭去眼泪,又努力勾了勾唇角,让自己牵出几分笑意来,道,“怪我,又提起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扶风哥哥,你还没用晚膳吧,我前几日就给你腌了你喜欢吃的鱼,我去做些吃食吧。” 她说着就要下床来,顾扶风忙拦了拦,“别,你的腿还疼着,你就好好待着别动。我去酒楼买些来吧,正好儿也带渊儿出去转转。” “.....那好吧。”她柔声应道,“我不喜欢出门,这儿我们也才刚搬来这里不久,还不太熟悉。正好你带他出去走走,他一定高兴。” “好。”他说着走出门去。 叶烬衣则坐在昏暗的屋中,静静看着屋外的顾扶风将桶里的衣衫一件件晾好,又把院中的落叶清扫干净,还搬回来许多新的木柴,在墙角处堆放得整整齐齐,这才隔着窗户,又朝她斜唇笑了笑,转身走出院门去找渊儿了。 是夜。 小小的孩童抱着面人儿沉沉入睡,叶烬衣正坐在一旁用手一下一下地安抚着他。 顾扶风也没有睡。 院中的梨树已经枯黄,他正躺坐在树上,静静地望着夜空。 南蒙的夜空与大宁是不同的。 这里的夜不那么深沉,在穹空的黑底上透着种诡谲的蓝,星辰点映在其上,就像镶了宝石的西域丝绒。 在他头几年的逃亡生活中,他常常从梦中惊醒。不知今夕何夕时,他就会抬头看一眼夜空,确认自己是不是还身在南蒙。 这个国度,对他来说,是故乡,也是危险之地。他的名字和他的画像,早已传遍每一条街巷,带着阴暗而又恐怖的色彩。连带着烬衣的名字。 对于他这样一个有武艺傍身的男人而言,左右不过是将名利抛却,将过去斩断,一切都还能重新开始。可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这样的世道中生活,却要艰难得多。 世路风波险,浮沉乱如麻。 屋中的叶烬衣抬起头来,她能看到男人墨色的身影懒懒地靠在树上。 许是今夜月色很好,星河灿烂。他枕着胳膊,半翘着腿,似就要在那儿睡了。 院子的围墙原本有些低矮,可现在已经加高不少,这便是他晚膳后忙忙碌碌的结果。 顾扶风总是心细的,他从小便是如此。也许因为他是嵘剑阁的大师兄,总要多照顾师弟们,所以也便想得比旁人更多。 可他却也不是对谁都如此。 他这样的性子,总是招人,好像同谁都能打成一片,可实际上,他心里却有着鲜明的分界,对于决定总是坚定不移,从不后悔。 说起来他俩相识已有二十多年,就是人们所说的青梅竹马。她自认为她还是很了解他的。如果一个人有很多面,那这样长的时光里,她相信她已经见过他所有的面。 只是现在,她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他已经在那儿坐了很久,似乎也不想被打扰。 孤月当空,清辉满院。 他突然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什么,动作轻柔,小心翼翼。 似乎是一张纸。 他看了那张纸许久,渐渐地,他俊美的面容上扬起轻柔的笑,深邃的眼眸也似揉进了星河。 半晌,他才将那张纸放下,却又贴于胸口,仰起头,继续望着星空。 昏暗的烛影下,叶烬衣看着那张被他紧紧贴在心口处的纸,唇边的笑逐渐冷却,消失。 因为——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他。
第二百二十九章 步步渐深迷雾中 黑云翻墨,天寒不雨。 平成侯府来了一位客人。 左相林疏杳隔着半座院子,便瞧见了正厅里坐着的一道身影。他的脚步微微一顿,才又继续朝里走去。 “林侯。” 坐在正厅的绯衣女子听得脚步声,望向庭院的视线缓缓收回,起身施礼。 “未提前相告,冒昧来访,还望侯爷海涵。” 林疏杳停在厅门口,淡淡地看了看她,道,“卿少师惠然之顾,是侯府之喜。”他迈入厅堂,朝主位走去。 仆人连忙布茶,热汤冲泡,茶色茵香。 卿如许却没立刻坐下,她的目光又落回庭院。 她大病初愈,额角似还有几处擦伤,只一双眸子带着几分清透的光,尚还能稍微提一提精气神儿,不至过分枯槁。 “您这院子里,种的是西府海棠吧。如今寒冬,虽剥去了花叶,瞧这枝干,却似乎有些年头了。待春日放蕊之时,必是花团锦簇吧?” 听闻林疏杳被封侯后,却也并未搬离住了十几年的旧宅,说是因亡妻之故,不忍离开存放回忆之地。 林疏杳正端起茶杯,听得问话,眼睛瞧了眼门外,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道,“听闻少师大病初愈,不知如今身子可爽利些?” 卿如许转过头来,轻声道,“我病的那日就住进了奕王府,三殿下为了我的名节着想,封锁了我生病的消息,没想到,侯爷竟消息这般灵通。”她语气寻常,似只是随口感叹了两句。 久病虚弱,她坐下来的时候轻轻扶了扶桌案,“高热得有些厉害,倒是不吐,只是反复无常,我便多用了些麻黄、半夏和苍术,侯爷觉得如此下药如何?” 林疏杳抬了抬疏淡的眉,平静地看向卿如许,回道,“术业有专攻。若大夫说好,想来便是好。” 卿如许垂下眼帘,“也是。” 她端起桌案上的茶杯,抿了口茶,又看着杯中或悬或沉的苍绿茶叶,见叶色苍绿匀润,叶脉绿中隐红,白毫隐伏,兰香高爽。 “太平猴魁,是以大宁太平县猴岗麻川河畔和南蒙北麓之地的尖茶为优。可这最顶尖的‘二叶抱一芽’,每年须于立夏时采停。”她悠悠道,“说来,林幕羽……最喜欢的就是这太平猴魁,他偏好浓茶,日日饮此,也因这猴魁回味甘甜,就算多饮也不会苦涩。可如是立夏时得的新茶,也当在十月前罄尽。可如今已是寒冬腊月,难道这茶是从南蒙运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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