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王府,承奕把她放在软榻上,看见她瘦弱的肩头似不堪其重般低垂。想起她素日总是背脊端直,从不在人前示弱的模样,便只觉心叶肺管子都一阵难受。 他看着她,低声道,“王府里这么大,你想去那儿都能去得,不论你做什么,也没人敢多说什么,这不比在外头自在?难不成你要让父皇亲自来问你最近是怎么了?若你不想见我,我也自当不知道你来我这儿就是。” 卿如许没有抬头,只露着一截纤细见骨的脖颈,沉寂得像是一座玉雕像。 过了许久,她能感受到对面的男人还一直在注视着她,她才低声道,“......知道了。” 承奕一双皎洁如月的眼睛此时有些沉沉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卿如许的手指紧紧抠着榻边的软褥。 “......我不想说。” 对面的男人却极富耐心,道,“好,不想说便不说。” 纱窗外又漏出雨声,灯影浸帘栊。 阿汝悄悄地走了进来,红木托盘上放着一只小小的琉璃盆,里面盛着热水,旁边放着一块干净的帕子。他躬身立于榻边,抬头无声地看了眼承奕。见承奕的目光撇了撇,他便放下托盘,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承奕站起身,拿帕子浸了热水,拧干帕子,便走到卿如许身边,俯身拉起她的手。 温热的手帕顺着她纤细的手指一根根划过,为她拭去指间的泥污,也给冰凉的手心带来些许温度。他擦得很慢,神情专注认真,就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玉器。 卿如许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面前皎如玉树的男子,突然道,“承奕,我看到你的画了......在华乾殿。” 承奕垂眸看了眼她,问道,“......喜欢么?” 卿如许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如漆的眸子莹莹颤动,她没说喜不喜欢。 “你说......我像不像那株枯树上的乌鹊?” 那嶙峋的树干下底凌空,茕茕危矣,远处有猛兽将来,可立于树枝上的乌鹊却还在昏昏欲睡。 “乌鹊未动虎先动,暗算无常危不知......” 卿如许垂着眼帘,声音嘶哑,极尽凄惶,“......乌鹊曾拔羽织锦,沥血灼心,岂料人为百兽,无神无心......如今途穷山空,只恨营营为谁?”
第二百三十三章 卓然决心多杀伤 承奕看着她眸底的阴翳,又觉得心头一阵抽痛。半晌,他才道,“我的画,可不是这个意思。” 他转身将帕子放回托盘上,“这幅空山图,原本是为了提醒我自己,‘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骄,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强’。若我有一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要记得时时危矣,不可忘却初心。” “初心......”卿如许喃喃道,又闭了闭眼。 她的头疼得厉害。 身旁就是棋桌,她刚一抬手,就打到了金丝棋桌。上头原还有一盘未收的残局,棋子轰然洒落。 她僵坐在一地棋子中,听着棋子噼里啪啦的脆响,目光怔然,仿佛不是在看棋子。 “承奕,你看.......这布了许久的棋局,一朝尽毁。” 卿如许缓缓俯下身,捡起一块已经被摔碎的玉子,定定地看着,道,“我曾以为我是执棋人,如今方知,我才是一枚棋子......” 残缺的玉子边缘锋利,深深地刺入她的指间。 承奕连忙走过去,握紧她白细的手腕,“......给我。” 她缓缓松手,乌睫轻颤。 承奕看着她怅然失神的眸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现在你太累了,去睡会儿。明天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都会好起来?”卿如许低喃,“.......怎么可能?不会再好了.......什么都不会好了.......” 承奕听她言语消极,他的眉宇间也似夜深山色,沉沉郁郁。 他朝她走近了几步,皂色翻领窄袖襕袍上绣着的金色走蛟暗纹,在行走间显出时明时暗的腻润光泽。他腰上束着的革带,于带头和带銙处以玉为缘,内嵌白润珍珠及玉润宝石,下衬金板,以金钉铆合。玉辗金装,矜贵风雅。 他抬起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让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睛。 “连本王的话,你都不信么?” 因为仰头,她纤细的脖颈呈现出优美而又略显脆弱的线条。 她看着他,看他轩眉英眸,如天神般的沉稳端方,令人不可质疑。 “你当初没有选择二哥,而是选择了我,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皇子。在那个时候你都愿意相信我,那么现在,你更该信我。你我之间曾约定共同下完这盘棋,我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我只需要你看着我,相信我。” 承奕朝她微微倾身,“卿如许,你是卿如许,你是我大宁的第一位女官,你也是要与我在这荆棘王路上并肩前行的伙伴,我希望你好好的,不要因为无常而改变初衷,不要因为冷遇而怀疑信念。你不会输,我们俩都不会输。现在,本王告诉你,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信我么?” 他的话,像是一副抚慰的药,一种预言般的承诺,令人无法生起辩驳的心。 卿如许怔怔地看着他的双眸,轻轻点头。 承奕抬起手,温暖的掌心轻轻覆上她的发鬓,“睡吧。” 松竹纹铜炉里熏着淡香,屋中弥漫着明春的暖意。 床上的女子阖着眼睛,乌发铺满枕边,睡容沉静。承奕斜靠在对面的坐榻上,黑筒银丝靴踩在脚榻上,他的半个身子都隐在绣灯的阴影下,看了她许久。 屋外低漏声声,人声俱静。 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床边。 女子苍白光洁的皮肤,在灯下显得有些透明。如烟似黛的长眉还微微蹙着,薄薄的唇紧抿,眼睫带着淡淡的水气,似在在睡梦中都难以宽心。 他抬了抬手。 指尖微凉。 轻轻划过凝起的眉心。 半晌,他转身,吹熄了烛火,走出房门。 外头明月当空,承奕负手站在长廊下,长风呼啸,掀起他的衣摆。 夜空中的月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人果然不能离权力的核心太近。因为越近,就愈会生出贪婪的妄念。”他目色微深,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感慨。 阿汝抬眸看了眼面前皇子的背影,又小心地垂下眼皮。 “她想找的那个人,查得如何?”承奕问。 “禀殿下,已经找到了那个常阿让的老家。巧合的是,她同曾经服侍过咱们澄妃娘娘的那个嬷嬷徐嬷嬷,竟然住在同一个村子里。”阿汝答道。 “.......徐嬷嬷?” “是。就是在殿下您的奶娘,在您三岁的时候,她有事告假,娘娘就准了她回家乡。” “还有这个人?”承奕略一沉吟,道,“那她或许知道母妃说过的绿筠之事。你也请她来吧。” “是。”阿汝拱手应下。 承奕轻轻回身,目光瞥向身后的卧房,“她坠楼的事,查清楚了么?” 阿汝道,“是,查着一些。卿大人在望云阁坠楼的那日,四殿下与平成侯家的公子林幕羽都在望云阁。卿大人是从二楼东侧的楼梯坠落的,而四殿下他们的包厢也是在二楼。” “承玦.......”承奕唇齿紧磕,脸色阴沉下来。 阿汝小心地看着面前的皇子的脸色,“.......那日卿大人醒来后,就孤身去了渭南城的芈山,听说她雇了山脚下的几个农夫,说要替亡父和亡兄迁坟。据那几个农夫说,那晚两座棺木挖出来后,她就抱着她亡兄的尸骨痛哭不已,也听说.......她养父的棺木只是一座衣冠冢……” “衣冠冢?”承奕疑惑道。 “是,原因……不详。” 承奕想了想,也是无解,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汝看着承奕,犹豫道,“......殿下不在帝都时,多亏卿大人在长安城斡旋部署,这才拔除了皇后党羽。如今咱们要动四皇子,卿大人一向对四皇子派很是上心,她手里或许还有其他东西......”他仔细看着承奕的神情,欲言又止。 “不必了。”承奕否决道,“本王心里有数,不需要她出手。” 阿汝点了点头,“也好,卿大人最近确实......”他斟酌了一下措辞,继续道,“......需要多加休息。” 承奕静了静,侧过头来,又问道,“除夕夜的事可安排好了?” “禀殿下,安排好了。锁烟楼外的三家客栈茶楼,及长街上的七家摊贩,都已经埋伏了我们的人。只要那人一出现,我们立刻就会行动,绝不放过!”阿汝答。 “嗯。从前本王对兄弟之情还有所顾念,可今日.......”承奕顿了顿,沉声道,“.......我不想等下去了。此事必须办妥,这是扳倒老四的重要证据,本王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拿到它。” 阿汝拱手,朗声道,“是。殿下放心。吾等必以命相交,为殿下夺得此证!”
第二百三十四章 软红楼外遭暗袭 夜晚的软红楼总是笙歌鼎沸。 阮红妆扭着杨柳纤腰穿过人来人往的回廊,急急推开屋门,才从重重香帏后看到里面的一道人影,就忍不住笑道,“你怎么今儿有空来我这儿了?不怕你家顾十一吃醋?” 卿如许坐在桌前,听得女子娇媚的嗓音,又见得有人走到跟前,才回过神来。 “呀!卿卿!”阮红妆一见到她的正脸,就捂着鲜艳欲滴的朱唇大呼小叫起来,“怎么几天没见你,你就瘦成这个鬼样子了!顾十一最近不在吧?不然他怎会忍心看你变成这副模样?” 不等卿如许开口,阮红妆又一把牵起她的手,一屁股坐到她身边来,“发生什么事儿了?你快跟我说说!你别怕,有什么事儿我跟你一起担着!” 她瞪圆了眼睛,美眸似花骨朵儿一般鲜活灵动,又盈满了担忧。 阮红妆的手心温热,身上有一种只属于女子的馨香,温柔,平和,令人心安。 “......红妆,我没事。”卿如许回握住阮红妆的手,“我......今日来找你,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给你办妥。”阮红妆一口答应下来。 “我......” 卿如许垂下眼眸,定定地望着地板上投射的虚虚渺渺的灯影。 “......我想查一查叶烬衣。” 阮红妆的眸子一亮,一拍大腿,“哎哟我的卿卿啊,你可算是想明白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见得卿如许脸色黯然,她又立刻将笑容一敛,带着几分好奇,小心地问询,“可是......你怎么想明白的?” 卿如许微微抬了抬眸子,定定地望着桌上红釉覆莲座的烛台。 “因为......” 灯芯已经歪斜,却一直无人修剪。于是莲瓣上不住地滴着红蜡,落到桌板上,再凝成一滩没有形状的蜡泪。 “......这条路走了这么久,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四下皆是斧削绝壁,万丈深渊,而我自己,两手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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