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虚沌道人的原话是——此子无心,若不加约束,误入歧途,恐招致大祸;而若有心,来日便将名震武林,重写今世江湖。” 卿如许闻言,也伸手回握着顾扶风的手,问道,“无心?什么叫做无心呢?虚沌道人为何会这样说?” 顾扶风看着她,道,“以往你总说我做人洒脱,事事不放于心头,可你知道么?我并不是想得透彻,而是......”他苦笑了一声,“......我真的没那么在乎。” 卿如许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我这个人,也不知是因为太早离开父母,还是因为天生就是这副模样,对这人世间的情感和生死都一向淡泊。我的剑能修习得快,不只是因为略有几分天赋,也是因为我心无杂念,对杀人这件事,没什么顾念。但这件事,对于以情感为生存追求的人而言,却是异类。我永远记得我第一回 执行任务,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我的同伴看我的眼神......” 同是第一次杀人,嵘剑阁的师弟们多少有些不适,可顾扶风的剑半点儿都没有犹豫。事后,也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死了。走吧。” 顾扶风似乎陷入了回忆中,眼眸深深。 卿如许看着他的侧脸,试图去理解他说的那种无心之境。 其实当顾扶风只是一个剑客的时候,她也能隐隐地感受到他身上的那种变化。 那样冰冷,那样毫无温度。 仿佛在他迅猛的剑下,一切都如草芥,不值一提。
第三百二十章 说者无意听者心 “我师父......” 顾扶风顿了顿,他的眼神变得有些伤感,似乎提到了一个让他心中难以放下的人。 “......我师父他老人家,其实一直深知我的问题所在。他允我入嵘剑阁,其实也是赌上了他自己的声名,赌上了整个嵘剑阁的未来。故而从我进嵘剑阁的第一天起,他就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我身上,悉心传教我以四书五经、剑法心要。他待我严格,不容许我有偷懒任性的时候,可他待我也亲厚,每回我夜半抄书练剑、或被体罚的时候,他屋子里的灯火也便亮一整夜,直到我完成课业回屋休歇,他屋子的灯火也才会熄灭。” “而从我了解那一句谶言的一刻起,我的内心就同我师父共享着同一种恐惧。” 同一种,对于未知与毁灭的恐惧。 “那时我通读所有指引道德修养的书卷,也读佛经,到后来都能倒背如流了,因为我想以情义为度量,以德行为矩尺,约束自己,修正自己。我希望我能像一个有心之人一样,不因我无法体会人间情感而失去行事的准则。我在极力地向我师父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证明我不是没有心,然而——” 顾扶风轻轻地笑了出来,眼底落寞。 “——我终究还是成为了嵘剑阁之耻,从十二剑士之中除名。” 卿如许看着面前的男人,这才突然深深地理解了冷朝寒说她不曾明白过顾扶风的话。 她从来不知顾扶风这一路的心绪,竟是如此。 “其实我刚刚离开嵘剑阁的时候,也很迷茫。我觉得我明明就是在按照人们对于圣人的假想标准而行事,可为何,还是换得一个这样的结果?” “后来遇到六哥,创立拂晓,也都是基于同样的心境。我依然是在向我师父证明我可以挣脱命运给我的偏见。” 顾扶风静静说着,无声地叹了口气。 人总试图挣脱一种既定的桎梏,可孰知这种挣扎本身,是否也是另一种桎梏? “可是,这一切在遇到你之后,就不一样了。你可能无法理解那种不一样。” 顾扶风抬起头来,望向卿如许,轻声笑了笑。 “当年我在谷底时,遇到了六哥,他捞了我一把。那时我看他对小蝶的情感,说实话,我不能理解,但很羡慕。” “其实当年烬衣也为我做了很多,可我对她道义有余,情感上——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其实我一直以为,我可能一生都不会对任何人产生依赖,产生那种人跟人之间无法自控的情感.......” 他的薄唇含笑,黑瞳中有星星点点的光。 “......你知不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何时?” 卿如许问,“第一次见面?难道不是......” 但他这话问的,显然不是指她意欲自缢的那一次。 顾扶风笑着摇了摇头,道,“还要更早。” “更早?”卿如许诧异。 她在脑海中过了一下过去的场景,确实不记得在那次之前,她在何时何地见过顾扶风。 卿如许好奇道,“可你怎么从没说过?” 顾扶风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道,“我那时状态有些差,说来也不甚光彩,也没机会同你讲这些。” 卿如许追问道,“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是在哪儿见过我的?” 顾扶风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幽幽道,“说来,那也是九年前的事了。” 那一年,顾扶风还在九州列国的全地通缉中,饱受亡命之苦。人逃至大宁,却在长安城外的一片林子中,被十四名黑市上的赏金刀客伏击。 刀伤不致命,致命的是刀上的曼陀罗毒。 穷途末路之时,顾扶风只能攀上一棵树,才暂时躲过了身后紧随的人马。 深林密密,倦鸟归巢。 顾扶风瘫坐在树上,缓缓将头靠在树枝上。 毒已逐渐沁入五脏六腑,被刀刺伤的地方也已经失去了知觉,四肢传来沉钝的麻,手足都有些不受控制。 他的整个前胸如同刀割一般,一刀又一刀,带来一阵阵撕裂的疼。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每喘一口气,耳边就是闷闷的回响。 顾扶风仰起头,望着沉闷的苍青色的天空,心中也涌起一种无力感。 这里没有草药,亦无人迹。 看天色,不久又要下雨....... 他最讨厌的雨。 顾扶风费力地转了转头,朝树下看了一眼。 人常说,入土为安。可没想到走了这么久,最后他竟选在这么个地方结束自己的一生.......也不知下一个进林子一抬头就看到他尸首的人,该吓成何般模样? 他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若是虚浑道人听说他这个无心之人终于死了,不知可会谓叹一声?而师父可会....... 师父....... 师父。 终是让您失望了。 顾扶风缓缓地抬起手,一点点拔出长剑,剑刃朝向自己,慢慢地闭上了眼。 “呀!”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伴随着轻巧的脚步声。 “......小刺猬,你别跑了,你受伤了!呀,你别怕......别、你别跑了!哎呀,这药筐太沉了,等我放一下......小刺猬,你去哪儿啊......” 顾扶风睁开眼来。 有人跑到树下,顿了一顿,才又继续追着什么往林子深处而去。 顾扶风轻轻偏了偏头,见得地上搁着一个竹编的药筐。 位置不偏不倚,正正地放在他靠着的树下,而里头已经采满了半筐草药。 他微微眯眼, 辨认出里头的几种止血镇痛的药草,和一株这个季节十分少见的白茅根。 白茅根,正好可解曼陀罗之毒。 顾扶风望着那一筐药草,深邃的眉眼却有一刻的凝滞。 半晌,他回过头来,看着自己手中的长剑。 剑刃依然抵在他中毒的伤口处,只需一刺,就可斩断此生苦厄。 雪亮的剑身倒映出他的一双眼睛,里面闪着犹豫的光。
第三百二十一章 几度烛花开又落 “呀,捉到你了!” 身后的少女轻笑着出声,似乎方才她扑身捉住了那只小刺猬,现在才从地上爬起来。 “......别动!你别乱动啊小刺猬......你好扎手啊!哎呀!咝......出血了......啊......小刺猬你别动啊,再这样我抓不住你了......” 她将被刺破的手指含在口中,过会儿才又从怀里掏出瓶瓶罐罐来,开始给刺猬包扎伤口。 “......你别怕哦,我不是坏人......你看,你的脚被铁铲擦伤了,我刚看了,那个农人伯伯呢,他也不是故意的,他根本不知道你在哪儿,看到你跑出来,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呢。所以,你不要记恨他哦......咱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他伤害了你,兴许晚上回去也愧疚得睡不着呢......” “哎,你别动,别乱动......咝......疼疼疼,别动,让我给你把伤包扎好......你瞧你,老这么扑腾,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顾扶风静静听着身后的人声,沉默不语,手上的剑依然未松。 “......唉,傻刺猬,我知道你可能现在很疼,也觉得你的家被毁了,家人都不见了,还有人一直在追你,太可怕了。可是你要见过那些伤残病患,见过他们多渴望能活下去的眼睛,你就知道自己有多幸福了......” “......你啊,只要现在忍一忍,熬过面前这个坎儿,兴许明天你就能找到你的兄弟姐妹,就会觉得活着真好,是不是?毕竟只有活着,才有幸福的可能,死了就真是什么都没了......” 树上的男人,一动不动地坐着,乌沉沉的眼眸缓缓地垂了下来。 “好了,小刺猬,这下你可以走了,要好好生活呀......”女孩子站了起来,又喃喃自语道,“哎,柳叔说还要让我采什么药来着?哦,对了,四方草......四方草在哪儿呢......” 声音渐远。 林子又恢复了寂静。 许久,顾扶风才缓缓地、缓缓地收起剑来,睁开眼,沉默了片刻,终于撑着树干跃了下来。 因着伤重,人几乎是摔下来的。 草草地服了药,又给伤处敷上药,顾扶风靠在树干边休息了半晌,才终于感到四肢恢复了知觉。 都这么久了,那个女孩子怎么还没回来? 他记得她的容貌,虽还年少,可那一张清丽的面容已经泄露了他日芳华。 顾扶风站起身去寻她。 在河畔再见得她的身影时,天正好落了雨。 顾扶风隔着葱葱密林,见她衣衫染雨,怀里还兜着一裙摆的草药。 那一双雾蒙蒙的眸子,似覆烟云。唇边荡漾着的温柔笑容,敛尽青林山色,直扣人心扉。 见她拿手背挡在额前,疾步而行,他不忍见她落魄,便转个身率先往林子外去了。 片刻后,顾扶风手中握着一柄朱砂红的油纸伞返回。 少女已经到了树下,正在收拾药筐。 顾扶风隔着融融细雨望着她。 轻抿薄唇,心头翻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令他心潮澎湃,竟一时没敢上前。 他想,他该把伞给她,再道一声谢。 也许,该问问她叫什么名字。 也告诉她,他叫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正欲上前,却突然听得身后一阵穿影掠林的声响——那是习武之人施展轻功时带动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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