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驻足,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握着的油纸伞。 半晌,才叹了口气,终是将伞放在一旁的树干边,转身施展轻功,朝着耳畔来人的方向起身掠去。 绯红的伞静静地靠在树边。细碎的雨滴顺着伞骨,无声划落,跌进泥土里,静静地等待着少女的回眸。 卿如许怔怔地坐在床上,望着叙述过往的顾扶风,眼底升起朦胧的大雾。 “伞......是你留下的?” 顾扶风转眸,眼底带着两分惊讶,“你还记得那把伞?” 他又轻勾唇角,“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以为你必然不记得了。后来我还去那片林子找过你,可惜就再没遇到过你了。说来那日,我可曾教你淋了雨?” 卿如许看着他的脸庞,眼眸中摇曳着复杂的光。 那一日,她一回头,风起,雨落。白茫茫的雾气后,是雪衣轻袍下的那一张如水的面容。 便因着这柄伞,才有了她日日去林幕羽跟前为他送瓜果梨桃,为他铺路垫石,以回报他赠伞之谊的交情。 可原来,从一开始,她就误认了那柄伞的主人。 “怎么了?”顾扶风见她神色怔忡,出声询问。 卿如许这才轻轻地摇了摇头,垂眸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机缘巧合,造化弄人.......” 过会儿,卿如许又问,“......所以几年后,你阴差阳错地跑到我所住的农舍时,就已经认出来是我了?” 顾扶风笑了笑,“其实一开始兵荒马乱的,我也没认出你来。还是后来你给我缝合伤口,凑得近了,我才看清楚了你的脸。” “难怪......”卿如许轻叹。 难怪他会对一个陌生人,那样轻松地就许下了一生的重诺。 顾扶风扬唇一笑,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里,“你不知道我当时认出来你以后,心里有多高兴。我当时就想,以前总怪老天待我不好,原来不该怪他,想来他是藏着掖着,要给我一个惊喜的。这回我可得好好抓紧你,不能再让你从我手心里跑了。” 卿如许听着,看着他的笑容,心绪万般复杂。 这么多年,她也一直对顾扶风对自己的执着感到疑惑,因他明明也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而她那时对他凶巴巴,冷漠得很。若不是他肯抛却万般男儿自尊,打不走也骂不跑,只怕他们俩人也没有后来了。 “我那时见你伤心欲绝,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你说你冷漠,可我见过你原来的样子,知道你本是多么善良热忱的姑娘。” “当年,你的无心之举救赎了我,我理当以一生相报。再者,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姑娘,不是似我这般,需以清规戒律约束自身;也不似那些道貌岸人的君子,是为了世人称道而做正义之举。你从不看淡别人的痛苦,甘心将别人的悲欢死生都背负在自己身上,这都只是出于你自己的本心——一颗不需要刻意学习,就能坚守赤诚的心。” 顾扶风轻轻撩着卿如许垂落的鬓发,道,“所以,我不只是喜欢你。卿卿,你是我的未竟之事,也是我的未见之人。你是我的救赎,也是我一生的信仰。” 灯花几落,黎明即起。 在他们二人之间流淌的情感,是在岁月淘沙沉海中,一点一点累积出的沉甸甸的重量。 “若说我是你的救赎,你也是我的救赎。”卿如许望着顾扶风的眼眸,倾身将自己的脸颊靠上他的胸膛。“在这世上,有人从爱里找寻被爱,有人从爱里看清自己,可我是从你顾扶风的爱里,找到了一切。” 顾扶风听了,温柔地笑了笑,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此生情钟只一人,任世路风波恶。
第三百二十二章 春桃不解东风意 阿汝从门外疾步回来,朝刚刚放下手中公文,正欲起身的三皇子承奕一礼,“殿下。” “回来了?” 承奕看了看他的神情,朝周围的下人摆了摆手,“都退下。” 待房门阖上,承奕站在桌前,问道,“老四那边有异动?” 阿汝开口道,“是。今儿有个送菜水的农人进了玦王府,之后四殿下就进了宫,方才已经带着左卫率和旅贲军朝城西去了。奴才问了方荣公公,他说四殿下似乎收到了些许线报,同陛下讨要了剿匪之令。” 承奕扬眉,“剿匪?”他略一沉吟,“城西.......是去平惠坊十二街么.......” 阿汝点头,“奴才看,应该是那儿。也不知是何人将那个地方透给了四殿下,连今日他们要集会一事都打探得清楚。” 承奕皱眉道,“老四一直盯着她,自是不会放过她身边的人。何况她身后也是个树大招风的,但凡下面有一个人嘴不严实,被泯出行踪来,也属正常......” 阿汝抬起眼皮,瞧了瞧面前青云鹤袍的男子,问道,“殿下......意欲何为?” 今日拂晓有集会的消息,承奕原也知道一些,他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隐而不发。然而承玦此番大动干戈,只怕誓要拿下拂晓。 若是不从旁干预,只怕拂晓今日凶多吉少。 可是,承玦手中毕竟握着宁帝的旨意。而承奕头先就有剿匪之职,这几个月,他压下拂晓的事,只在长安剿了几个扰民的帮派。可若再从中阻拦承玦,只怕会被承玦反将一军。 承奕没有回答,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衣袖的银边上细细摩挲着。 阿汝张了张唇,终是开口道,“......殿下,奴才觉得......” 许是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不敬之言,他说着,竟撩了衣摆跪到地板上,才继续道,“......奴才觉得,殿下以往总为卿大人思量,可今日也该为自己打算了。大人自打从南蒙回来,来王府的次数便屈指可数.......” 承奕闻言,手指缓缓地握紧了衣袖。 卿如许本是个冷淡的性子,可近日却常常保持笑容。那种笑,不是以往她常在人面佯装的欢愉,也不是礼貌性的淡淡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的幸福。 何况,她确实不似往常,三天两头往王府里钻了。从南蒙回来,承奕也统共见了她三回,后两回也基本都是匆匆一见,没说上过几句话。 “......今儿这事,若非殿下您早有准备,原也是不该咱们知晓的。四殿下既亲自去跟陛下领了这差事,也是有了必杀的打算。殿下,您......”阿汝抿了抿唇,小心地瞧着他家王爷的眼色,“您只权且作不知......等着事后卿大人没了主意,亲自来跟您开口......这样,不也很好么?” 这样,不也很好么? 这一问,倒是问在了承奕的心上。 承奕回过头来,看着跪在面前的阿汝,目光沉沉,却并无怒色。 阿汝垂下头,弓着腰背,叩于地上,犹豫了片刻,又硬着头皮出声道,“……殿下,澄妃娘娘这么多年委曲求全,也要您藏锋养晦,不肯让殿下您同其他几位皇子有任何争端,是希望殿下他日能不为皇权所困。当日娘娘临终前,拉着卿大人的手说希望她伴您左右,想来也是娘娘看出卿大人的仁义之心,知道她在,定愿意为您分担一二......纵是之后的一切发展,未能如娘娘所愿,但奴才还是希望能替娘娘完成她的心愿——” “那个位子,注定孤高,若现在能有一分的自在,奴才也想为殿下您守住那一分。便是以后卿大人要怪罪,奴才也愿一人承担一切罪责,只求殿下您今日.......权作不知。” 阿汝趴伏于地,句句肺腑。 承奕抿唇不语。 门外传来敲门声,响起下人的声音,“殿下,卿大人过来了,听说您在忙,现在正在厅堂等着。” 承奕道,“知道了。” 阿汝抬起头,又看了承奕一眼。 “起来吧。” 承奕再没说什么,又抬脚朝门口走去。 一进厅堂,就见得窗边一道清丽的身影。 女子站在窗边,屋外正好有一株桃花探进窗来,她仰头去够那桃枝。 敛黛凝秋水,樱桃樊素口。清亮的眸子倒映着桃萼轻粉,笑意含羞。 她神情怔忪,不知在想着什么事,也或是....... 什么人。 承奕垂下眼眸,在原地顿了一顿,才又朝屋里走去。 卿如许这才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承奕,你忙完了?” “嗯。” “我刚路过竹林,怎么见着有匠人正在做活儿?这是要修什么呢?”卿如许随口问。 承奕看了她一眼,道,“天暖了,阿汝找工匠修个亭子,他知道你喜欢在里面午憩,还要置美人榻和屏风,又在假山里挖了一间洞穴,里头可以放置冰块。这样夏日炎炎,竹林风习习,你也可不惧烈日,在里面乘凉。” 卿如许一怔,“竟是为我?” 阿越这时也从门口探了个头出来,朝卿如许欣喜道:“大人您来了?阿越现在就去备膳!昨儿赶早集,阿越给您买到了您最喜欢的菜,我待会就去看看还新鲜不新鲜,要是不好再去给您买新的!” 卿如许忙喊住他,“不用不用!阿越你别忙了,我不在这儿吃,……”她又想起什么,回头去看承奕,“殿下也还没用膳?” 承奕抬起眼眸看着她。 卿如许吐了下舌头,又朝阿越道,“……阿越,你就给你家殿下准备午膳就好,不用管我,我就是过来跟你们说一声,待会就回去了。” 阿越也愣了愣,“大人……您不在府里用膳?” “是,我家里……”卿如许抿了下唇,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待会还有事,约了人。阿越你以后也别总给我备吃食了,我下次要来蹭饭,再提前跟你家三殿下打招呼。” “您.....以后都不常来了么?”阿越愣愣地看着她。 卿如许不好意思地笑道,“头先我有些任性,幸而你家殿下大度,总还纵着我。后来我想想了,王府到底是王府,原本上下有礼,所行有规有矩,可我肆意任性总来府里打搅,倒是有些破坏了府里的规矩。且如今殿下这府上进进出出之人众多,我身份也有些敏感,所以以后还是该谨守规矩些。以后只来府上议事小坐,就不多叨扰你们了。” 阿越想着膳房里每日备着那一桌子的新鲜菜水,和地窖里那一地从广云楼购置的新酒,他转头看向承奕,欲言又止,“殿下……” 承奕半垂着眸子,道,“先布菜吧。” 阿越抿了抿唇,才道了声“是”,又看了眼卿如许,才低着头朝膳房去了。 卿如许就又朝承奕走上前去,摸着后脑勺道,“怪我,竟忘了你让阿越总给我备着膳食呢,没提早来跟你说一声,倒让你们辛苦了。圣人云,每一食便念稼樯之艰难。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我害王府这般浪费,真是我的不是。” 承奕却垂着眸,道,“你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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