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低哑,眼中一片深情难耐。 卿如许回眸看着他,也怔了怔。可不过须臾,她就突然出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顺便白了他一眼。 “行了啊,顾扶风,难得夸回你,别太嘚瑟,你这戏演过了昂。” 顾扶风便揉着被她那使劲一推的位置,开怀地笑了起来。 俩人泡了这许久,卿如许额上已经结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她便把脚从水里抽了出来。 顾扶风见她就赤足踩在冰凉的石头上晾着,白皙的足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儿。 他便也从温泉中抽出脚来,盘腿而坐。然后伸出一只手来,就去捉卿如许的足腕。 “做什么?”卿如许不解地眨了眨眼。 顾扶风笑了笑,一手扣住她雪白的足腕,一手去撩自己的衣襟。 “你是姑娘家,这样晾着不好,该着风了。” 他握着她的足,拉到自己弯曲着的膝上,就埋着头,拿自己的下衫襟子把她的脚包裹起来,耐心地擦干水渍。 卿如许的脚就握在他的大掌中,她能感觉到他虎口的茧子,一下一下地摩擦着她的皮肤。 他神色专注,心无旁骛,擦完一只又换另一只。 又弯下身,去石头下边够到她的袜子和鞋子。 卿如许两手支在身后,就静静地看他替自己把鞋袜一只一只地穿上。 然后俩人就一同躺倒温泉旁边的草地上,望着星星。 “你今日回来可见着六哥了?” “还没呢,阿争说上午见着他去软红楼了。” “上午就去?那些唱曲儿的姑娘都是夜里忙活,晌午才洗漱呢。难道……他又去爬墙偷看人家姑娘洗澡了啊?”卿如许扭头看向身边的顾扶风。 顾扶风斜嘴笑笑,不置可否。 卿如许却有些费解,“你说六哥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沉霜姑娘?若是,就该收收心,断了玩的心思,少跟别的姑娘有牵扯,专心跟沉霜姑娘好好过日子啊。” 顾扶风却挑了挑眉,突然失笑,“难得见你关心这些事。” “我也是替六哥着急啊。算来,他俩认识也有两年了吧,六哥年纪也大了,若身边能有个知心人管着他些、照顾他些才是好的啊。” 顾扶风却眼神飘了飘,斜眼瞅着她,“原来你也知道,这人年纪一天天大了,身边需要个体己的人啊。” 卿如许没注意到他弦外有音,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若说沉霜姑娘对六哥无意,可看她给六哥的东西却都是下了心思的,去年冬天怕六哥冷着,给他做了顶裘皮帽子,我看那皮子可不便宜,而且那针线也不是普通铺子里的手艺,定是她自己一针一线做的。” 顾扶风却有些不满地嘟囔道,“观察别人倒观察得仔细……” 卿如许见顾扶风对沉霜的事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便叹了口气,“唉,你们男人啊,是不能理解我们女子的。这沉霜姑娘毕竟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不似江湖人可以不被繁文缛节所拘。何况她又是寡妇,那婆母看她哪里做的不对,也许还会常给她脸色看。若再多些闲言碎语,在这人言可畏的长安,她岂不是寸步难行?” 顾扶风见她颦着眉,似真的在担心,也便安抚起来。 “六哥心里有数的,你别担心,他俩若有缘分,迟早会走到一起的。” “六哥真的心里有数?”卿如许却扭头看过来,神色认真。 顾扶风被她这一质问,又笑了起来。 “你别看六哥看着不靠谱,他啊,是最长情的。” 卿如许望着男人硬朗的侧脸,缓缓地眨了眨眼,似是不解。 “我记得你说,你们当初相识,是因为你帮他打架?” 顾扶风望着夜空说道。 “是啊。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卿如许听他那边半晌没声儿了,这才发现,他似乎已经睡着了。 连日路途奔波,下午又同人战斗,好不容易松懈下来,他已疲惫至极。 卿如许便轻手轻脚地拿着大氅给他盖在身上,又继续躺回他身边,望着天边那浓得化不开的颜色,如墨如幻。
第二十八章 前尘旧梦似霜刃 顾扶风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十八岁。 屋子中很暗,很空。有淡淡的血腥味,向着窗户的方向飘去。 他一把将窗户阖上,不让那血腥味再扩散出去。 透过窗户的一点光线,能看到床上躺着一个男人。一朵巨大的血花,在他的胸口绽放开来。 那人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头发灰白。他衣着华丽,那一身金银丝织的羽衣价值千金,那一双玉龙缂丝蟒靴价值万两。可那还不是他身上最贵的东西。 他最金贵的是,是那一张嘴。 他能坐到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位置上来,靠的正是那张可以卜算国运天命的嘴,和道貌岸然下的一副肮脏狠毒的心肠。 可如今,那张嘴,再也说不出任何泄露天机的谶言了。 死人是说不了话的。 屋子的角落里,还有一个身影藏在阴影里。 顾扶风走过去,见那女子全身不住地颤抖,面色如纸一般苍白。他扶起她来,见她连站都站不稳,便将她拦腰抱起来,走到门口才把她放下来。 “烬衣,你该回家了。忘掉这里发生的一切。也,忘掉我。” 女子抬起头来,脸上泪痕遍布,眼神发愣,似是受了刺激,精神恍惚。 他也不管她有没有听懂,便打开门将她推了出去。 他回屋取了自己的佩剑,走到床前,拔剑出来。 那佩剑雕刻着繁复的图案,正中镶着一颗耀眼的黑珠子。 他做完一切,便出了房门。从屋门到院子正门,一共四十九步。 四十九,是个好数字。 人死后七日一祭,共祭七次,也是七七四十九天,方能算彻底断了此生尘缘。 他举剑,走完这四十九步,也杀光了这院子中的十二个门仆。如此,也算是彻底了断了所有前尘。 出了这道门,从此他就不再是嵘剑阁十二剑士之首。而是大逆不道的弑国者,是整个南蒙帝国的敌人,也是七国全境通缉悬赏的罪大恶极的逃犯。 他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躲过一波一波的官兵追捕,如何从一次一次的厮杀中死里逃生的。 他只记得有一天,他从一匹惊马的蹄下救了了一个小女孩,逐日的疲惫让他不堪负荷,所以没躲闪及时,被那马踢中了小腿,腿骨当时就断了。 可他看那孩子哭的梨花带雨,十分可爱,便强忍着剧痛朝她勾唇笑了笑,又把剩下的唯一馒头给了她,哄她开心。 可后来,他拖着伤腿刚走出长街,却见一大群官兵将他团团围住。兵荒马乱中,他瞥见了人群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提着稚嫩的嗓音指着他大喊,“就是那个人,他是坏人!叔叔你们快杀了他!” 可他不能怪她,他的通缉令贴得满城都是,闹得整个帝京人心惶惶。但凡是个人见着他,肯定都会害怕。 世道变得好快。 曾经他在南蒙还是人人称颂的扶风公子,是嵘剑阁最为骄傲的天纵奇才,连已经退隐的虚沌道人都说“此子天资惊世,百年难遇,来日必将名震武林,重写今世江湖”。那时他的故事在国都盛歌城中广为流传,惹得无数男子妒羡,无数女子暗自倾心。 而今他东躲西藏,四处逃窜,被官府追击,被同门追杀,还被百姓们扔过菜叶子,砸过鸡蛋,就连他的画像也被众人踩万人骂。 他的身上永远布满伤痕,旧的未愈,又添新伤。因为不敢再轻易露脸,所以他罩着风帽和披风,天气热了,伤口捂得发炎溃烂,他就拿刀剜去生脓的地方,重新包扎好。有时伤好不容易快好了,他被人追得急了,只能跳进水里躲一躲,伤口就又溃烂了。 这样的日子似乎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他已经记不清了。 因为他每日只是算着朝霞落日,能多熬一日,便多活一日。 可再落魄,再狼狈,他也没哭过。 因为他觉得,没有什么理由值得他哭。 疼,会过去。伤,会好转。被羞辱,也不会致命。反倒是他伤了师父的心,伤了师弟同门的情谊,伤了所有爱护他的人。若要哭,也该那些被伤害的人哭。 后来有一天,他浑身是伤,四处都是追击的人马,他退无可退。却突然觑见脚边有一狗洞,那洞不深,却容得下一个人。 他看着那洞,怔了半天,只听得身后的喊杀声愈来愈近。最后他一弯腰,钻了进去。 那洞压得他抬不起头来,只能蜷着身子贴着墙,洞里的污浊沾得他满身都是。 他屏气敛息,抱着膝盖,埋着头。听着面前一大波官兵经过,又分头四散去寻。又一波官兵过来,来来回回的,而他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窝着。 后来他瞥见隔着人群中有一个小男孩蹲在地上,他这一抬头,俩人目光相交。他当下就咬紧了牙关,心底一沉。 他看着那男孩站起身来,从来来往往的官兵中穿梭,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那时,他闭上了眼,知道自己走到了尽头。 可却见着一把破伞突然遮住了那洞口,光线消失的瞬间,还有一个东西骨碌碌地滚到了他脚边。 是个果子。 不知隔了多久,外面的人潮退却。他才捡起那果子,握在手中。 那把伞遮住了他的自尊,他的不堪,和他的一切。他便在那把伞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很久很久。 那日,他打了一天的架,又淋了一天的雨,筋疲力尽,躲在一座房屋的屋檐下。 背后那间屋子里住了一大家子人,有说有笑的,其乐融融。 那些欢笑,离他好像很遥远,但又莫名刺耳。 身前街道上行人行色匆匆,却无人注意到一旁的他。那些曾经簇拥在他身边的人,已如前尘旧梦,飘散如烟。 顾扶风望着那路边积水空明,里面没有投下任何倒影,空空如也。一如他空空如也的心。 那时他身上的旧伤口已经开裂,新伤还未处理,血浸泡了里衣,一层一层,蔓延开来。 可是,他却忽然觉得好累,什么也不想管了。 雨水顺着路边的槽渠向远处涓涓流走,他感觉自己全身流动着的血液,也在随之流走。 后来,街上又走过一个人,那人却在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一个身形彪悍的男人俯视着他,他身后背着两个东西,都被黑布重重包裹了起来,两个东西一大一小,似乎很重。 “会打架么?”男人问道。 顾扶风费力地睁开眼,张了张嘴,“作甚?” “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什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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